第124章 横断春秋。
难以想象,在外看来,这庭院不过尺丈之别,可走入之后,却内有乾坤。
琳琅满目的金囊书帛,纵使是神白须一生所见的所有书籍加起来也不过于此。
穹顶好似寰宇,有飞鹤跃然飘立,向下俯视,高鹏展翅。
那层层围栏的楼层一环扣一环叠叠向上直通青天,好似文明铺就的道路延续于此。
眼前,是一排排高耸书架,抬头即是群星璀耀,脚下星罗棋布,画着神白须无法理解的阵图。
神白须喟叹这天造神功,饶是仰头最高处也一望无际,这好似中枢内部的机关布置有小巧玲珑的,有巍然壮阔的,更有奇形怪状的,有绮丽神奇的,琳琅满目。
中天阁,这就是孔雀楼的全身,整整九九八十一楼,这是神骁文化的汇源之地,也是沿袭之地,更是记载之地。
无数个史册记载的至圣先师的名字被瑰藏在这些书页之中,等待着世人翻开辉煌的每一页,真正的群星璀璨,闪烁人类光辉的英灵殿。
欲登青天,就要在这一本本一层层瀚书文海中开辟出道路来,面对这国家历史中所有的至理名言至圣真经,更面对着那无数人前仆后继的理想与意志。
而这,就是神骁人定胜天之一意的最直接体现,谓之,人的意志。
啪————!
神白须被一本书砸在胸口,不轻不重,正好把他从那辉煌的历史长河中拉了出来。
他回过神来,捡起那本红褐色相间的厚重书本,上面用古文写着的字神白须正好认识。
《为人》。
神白须双手拿着书,没去翻开,因为他知道里头所写至理的内涵,他抬头看去,一位身着红裙白衣的青年少女碧玉在前。
她那褪去稚嫩而修长的睫毛吐露熟润的馥郁,一双红唇已是红粉如黛,眼下已是亭亭玉立,不似那少女模样。
璞玉已然雕琢,此刻却也有些蒙尘,她看着神白须的眼神埋怨而又疑惑,愤怒而又不解,只是生一个人的气,怨他做的事。
“锦小姐扔的这本《为人》可是神骁传承六千年文人风骨的精神传统,您不是怨这书中道理讲的太大太难懂,而是厌弃在下这个伪君子。”
“厌弃在下的蝇营狗苟与阿谀奸佞,更觉得是看错了人,委是觉得这等卑鄙之徒理当死于厄难的身命,万劫不复不得好死。”
神白须苦笑,他双手拿着书向前,直至走近到红锦面前,眼下这少女身高已经在神白须胸口,她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神白须又悄悄后退,待到红锦视线平视之后,将书籍放置于一旁的书楼,拿出那枚白色的千沧拾月。
他双手作揖,将那系着铃铛的红绳握在手心,拱手敬上。
砰————
红锦见了那白色的千沧拾月,眉头石沉大海般一沉,顿时间怒气横生,她上前一把抢过那铃铛,然后恶狠狠的朝一旁一扔。
兴许是知道自己的主子厌弃自己,那铃铛当啷落地竟毫无声息,只是突然下一刻卡擦一声,裂了,光泽尽失。
“我的铃铛是蓝色的,那不是我的东西!你把它弄丢了,你要赔给我一个新的!”
红锦怒生怒气,恶狠狠的瞪着神白须,而神白须则是看着那破碎的铃铛,心中惋惜。
哪怕是再大的怒火,也不至于让这件灵物受了这无妄之灾。
“锦小姐给的物件委实天珍地重,在下一介布衣,两袖清风,还不起啊…”
“那你跑这一趟干什么?丢人现眼?”
“这不也是求了件相得益彰的物件才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锦小姐法眼。”
“拿来我看。”
红锦伸出手,却别过脸不去看,因为她不在乎。
神白须只是来还个人情,可红锦小孩子气,哪里在乎那些东西,她之所以讨厌神白须是因为他做的事,千沧拾月重要,有了它就有好心情。
可眼下那被神明淬炼的千沧拾月红锦一眼识别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所以生气,她只想神白须赶紧交了差滚蛋,省的碍眼。
神白须召出那被白绫包裹的万年木,双手捧着奉上。
也许是心有感应,红锦眉头一挑,看着那白绫包裹之物不可思议,以至于愣神。
嗡————
她只是伸出手指在上抚摸,那长剑就好似心灵感应一般,白绫自动褪去,露出那宛如石玉的剑身。
叮————
红锦屈指一弹,长剑灵动,悦然飘动,她抬手一挥,长剑穿过楼廊,化作一道青虹于穹顶盘旋飞曳。
群鹤见之,飘然而往,剑旋其上,翩翩若舞,音鸣如弦,泠泠作响。
饶是刚刚还眉头紧皱的红锦,此刻已是喜笑颜开,爱不释手。
“站住,谁让你走了?”
一番把玩之后喜不胜收的红锦转身看到神白须已经背身走出好几步,她喊住他。
“锦小姐喜欢?那这人情也算结了,在下留在这里只会徒增碍眼。”
“谁说我喜欢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喜欢了?”
“眼下锦小姐爱不释手喜笑颜开,同刚刚判若两人,这种表现,难道还算不上喜欢?”
“物件是好物件,可是,比不上我的千沧拾月,我本人就是天道剑天然成剑,这东西徒增累赘,我才不稀罕。”
“况且,你神白须一介外人,哪里晓得我川修剑的真谛,这成剑岂是说送就送?再者,这也不是你的东西。”
“我只要最好的,这是别人给你的东西你送给我,是何居心?”
红锦一瞪眼,神白须眉头微皱,这妮子也忒难伺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狗屁道理讲一堆,那万年木哪里是比不上千沧拾月,而是这妮子故意刁难人。
“你腰上的灵龛从何而来?让我看看。”
就在神白须烦琐之际,红锦眼睛一亮,指了指神白须腰间的绕生烟,问道。
“一位前辈所赠,其功效驳杂,在下孤陋寡闻,不能懂。”
“我要那个。”
红锦将万年木御置一旁,伸手意示神白须丢过来。
神白须解下腰间灵龛,嘴角一勾,看了看这天大的器件,也没多想,抬手一掷。
那灵龛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整个琼楼的灵气都为之一振,穹顶之上的群鹤更是惶恐,纷纷落下。
“诶?”
就在那灵龛将要落在红锦手中时,它突然就莫名出现在神白须腰上,后者低头,有些惊奇。
“给就是给不给就是不给,你什么意思?”
红锦眉头一沉,厉声道。
神白须只得再解下灵龛,又是抬手一掷,而这一次,灵龛在空中画弧之后直接扭身返还神白须腰间,他眉头一挑。
“神白须!你再整这些把戏我要你好看!”
神白须也惊讶,大抵是觉得虞听安在他身上留了什么东西,这器件才一直粘着他不走。
嗡————!
只见神白须正准备以寂灭雷包裹灵龛猛的扔出去时,那灵龛突然一震,整个孔雀楼的灵光顷刻间黯然失色,这片天地更是莫名落尘,只觉得好似某种天谴压在头顶。
再看,那灵龛涌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弧光缠绕在神白须手臂上,再看已是“赏赐”了一丈红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神白须眉头微皱,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好似融为一体。
哪怕是红锦见此,都大惊失色,那物件的超然超乎她的认知,而神白须所说的那位前辈,她心中似乎也有了对证。
“够了,我不要了,那器件看不上我。”
从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刻始,红锦想要的东西几乎就没有得不到的,她想做的她都能做出来,可到了神白须这里,她第一次在那物件上感受到了何为渺小。
饶是刚刚群飞穹顶的群鹤都在神白须身边徘徊,它们不敢扑闪翅膀,只敢远距离伸着脖子打探。
红锦见此,竟莫名觉得神白须就好似那天上落凡的谪仙人,到了此刻,却也心生好感。
只是再一想他的所作所为,眉头一拧,到最后竟觉得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剑我收了,可不代表这是你还礼了,这是别人送你然后你再送我的,不做数。”
神白须苦涩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见那人失望,红锦又莫名一恼。
“算了不要你还了,这份礼我认了,你快滚出去。”
神白须眉头一挑,当真是喜怒无常,他抱拳拱手后转身,挥手驱散群鹤。
顿时间扑闪翅膀的声音传遍阁楼,群鹤有的腾空,有的架在楼阁之上,有的原地驻足停望神白须。
“你站住。”
神白须一晃,有点不耐烦了,这妮子没完没了的使唤人,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神白须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
神白须本无心逗留,只是不知谁人上前直接扯住了自己的袖子,他转身,红锦已悄无声息来到身后。
“女孩子太任性是会招人讨厌的,锦小姐。”
听了这话,红锦竟头一低,松开了拽着神白须袖子的手,后者纳闷,后退一步。
只是下一刻,红锦又抓住了神白须的手臂,这一次,她眼神坚定,像是有什么想问。
“我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大人物,锦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我这千古罪人的骂名也算是坐实了,还差锦小姐几句金科玉律吗?”
红锦双手抓住神白须,几乎是把他扯了过去,神白须猜不透这妮子到底要干什么,只得随从。
直至红锦将神白须拉到那神堂桌案之前,让他坐在了府堂一侧,扭头向外看去,琼楼前身的百行书阁尽收眼底,当真是琳琅满目。
“我问你,盘龙逆反与骁卫正统之间明明那么明显的一道鸿沟,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后者?”
“上御执明而执政,上御出云包藏祸心,野心与仁义究竟哪一个更受民众认可与爱戴这么浅显的差别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甚至还要承接李世卿的衣钵,做神骁的千古罪人。”
神白须眉头一挑,难得这妮子也会问这么深明大义的问题。
看着眼前少女模样的红锦,神白须只觉得同那日相见的差别真大,,当时不知其然,如今却也恍然大悟,原来这妮子不是人啊。
“锦小姐是天上仙,不是凡间客,这纵横捭阖的政场你或有耳闻,那水深火热的世间你或有所历,可大是大非的对错与否,却不在人为。”
“就像那滚滚历史长河中的英豪,并非真英雄就一定身出名门光明正大,并非草莽就一定粗鄙低俗难成大事,故事是人讲的也是人写的,而事实如何定论,却在于人的所作所为。”
“你这话说的分明就是自相矛盾,兜圈子,跟侯爷爷一样爱讲谜语。”
红锦纵使五十年岁月,不老不衰,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一定会在这蹉跎的岁月中沉淀。
因为她不是人,不具备凡人会落俗的品质,她是神仙,青莲不染。
神白须只是笑了笑,此刻他坐着,红锦却站着,他站起身,却又被红锦一把摁了下去,似乎今天如果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就不能走。
“锦小姐对于神骁近代政史了解多少?”
“问这个做什么?”
“世人说,神骁近代十年的政治变化抵得上历史中千年的兴替,而这其中的风云变幻之莫测,却尽在不过一文一武的二人而已,”
“这谁不知道,整个神骁能被用以文武二字执政的人物不就是李布施李世卿吗,这能说明什么?和你乱国贼神白须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神白须只是一笑,他抬头看向那浩瀚穹顶,这其中的金科玉律又何止千年兴替,其中记载的岂止仅是文明的延续。
他起身,红锦这一次并没有阻拦,神白须走向面对那数十行群书楼。
“上御司南登政前,神骁一度是共和自制国家,这代表,权力具有公用性,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政治风口,而权力的集中,在于国家的内部环境。”
“没有什么所谓的皇帝和总统,有的,只是政治治理的手段与各不相同的政见,这是神骁近代的宪章程。”
“而当时的李布施,作为赊令关令主,同时担任着神骁军务机构的总执行,是当时国家政治机关的唯一话事人,众人曾举荐他将权力集中化,意为代理。”
“而李布施则以难当大任为由,退守赊令关作为军务机构帐后的掌司,在当时政治风口一边倒的神骁政治层当下深居简出。”
“风云晦暗,不做出头鸟,这是明智的。”
“可李布施的沉默并没有将权力集中化的潮流淹没,它被有心之人布置,凭此挑动了一场国家政治风云,而这个人,就是当时八百年前琅琊台被灭后孤身独居天都府的李师李世卿。”
“他作为当时天都府政务机构的中枢,比起当时民政机构兼外协机构的代理人姜云更重权,而作为中枢总执行,他代表的政见,是国家的秩序与未来。”
“大势所趋,墙倒众人推,大权在握的众执政对待神骁这片共和制度的国家早已倦乏,他们以为,权力集中化是神骁国的趋势,治理的繁衍与推进是在人的手中而非时代,人是创造时代的第一动力。”
“其实这深明大义的口号只不过是李世卿夺权的幌子,而当时之所以选择退守赊令关的李布施也清楚,南地削山军统对神骁目前的政治境况虎视眈眈,对半宝川数次外交协商均是无功而返,当下正值内忧外患之际。”
“他以为,李世卿鼓动政变将权利集中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至少,众人是一口气。”
“但李布施万万没有想到,李世卿鼓动的政变推举的当权代理人竟是上御一族的门主上御司南,一个世族之后,在那个世族之乱历历在目的神骁,这可谓大逆不道。”
“可他的辩解却又是那样的名正言顺,或许是九千年前全青复的治理真的太过超凡入圣,以至于在历经世族之乱后的神骁仍旧对于传承至今的上御一族深以信赖,也因此,李布施出山重掌军务机构。”
“尽管李布施回归后让军务机构重新在务政大局上有了话语权,可真正掌权军务机构实权的人,却是一个女子,点朱砂。”
“尽管众议非非,点朱砂仍是在李布施的担保之下坐稳了军务机构的总执行,同时,代表当时的李布施南下,治理半宝川同削山军统的外交问题。”
“本来众人皆以为,点朱砂一介女子难成大事,不过是李布施请来在南地外交治理上的挡箭牌,殊不知,仅在半月之内点朱砂就收复了整个半宝川的治理权,甚至让削山军统撤出当时还未被剑若悬河一剑劈开的临斗川。”
“点朱砂边疆横刀立马,硬生生以一介女子挥师南下大获全胜,当时的神骁近乎一夜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点朱砂之名号,而一场毒火,烧的整个南地人心惶惶天塌地陷,南地军边更是对点朱砂此人无不丧胆。”
“而随着点朱砂巩固宝川,李布施在神骁中央的权力也开始逐渐集中化,并且,同李世卿形成了明显的对立,在当时,以他们二人为首的势力一共分成两派。”
“由李布施一众为首的斩龙派,由李世卿一众为首的扶龙派,前者提倡共治与权力分化机关的调度,后者,则在于集中中央的权力以达到完全治理神骁国国政。”
“尽管李布施集众在望,可奈何李世卿一权独大,而登政总代理的上御司南,也不过只是李世卿的提线木偶,这个国家在当时所面对的政治形式,其实只有李世卿一人而已。”
说到这里,神白须已是在堂府之上转了一圈,而红锦,则是坐在他原来的那个位置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讲述现代史的神白须。
“你说的这些,和你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吗?”
“李世卿纵然十恶不赦,可李世卿已死,整个神骁永远不会再有这个人,无论他做过什么,他都只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个名字。”
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神白须转身看向红锦,后者眨眨眼,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对神白须的怨恨与气愤,她开始逐渐转变为期待神白须接下来的辩解。
他能一人改变十二门对神骁世族之乱的站位,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个人,有着不下于李世卿的心胸。
“秩序是人的智慧创建并结合趋势与需求而形成的规则,而一个国家的秩序形成就需要更多拥有智慧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改进,它必须要与时俱进,必须要标新立异,同时,更要存在一定的压迫性,对掌权者的压迫性。”
“李布施作为当时军政机构的总执行,对于国家的治理却不似他在政场上的那般雷厉风行,反而,相对缓和。”
“他是一个明智且醒悟的执政者,从人群中来,深知一个国家的根基,更深知根基的问题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而李世卿,他天生就是执政者,他的谋划让整个当时的神骁中央都诚惶诚恐,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于政治的态度,还有他对于权柄的把持。”
‘这桌案上的折子一张又一张,一笔一划挥下去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就是桑海桑田的更替。’
“如果说李布施是作为民众意志的代表,体现的是民众的需求与目光,那么李世卿,就代表民众政治的政态与历史兴替的兴衰,更代表着历史中国家兴衰的所有因素,他总能精准的挑起这个国家的群众对于执政者缺点的注重,且将问题放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执政者凡是身怀世族之遗的,面对李世卿都如此人人自危的原因,哪怕这个人是李布施。”
‘瞅瞅这帮狗奴才为皇爵权柄点头哈腰的下作模样,绞尽脑汁侍奉着所谓神权天授的皇帝,一个个奸诈似诡谗佞阿谀,对上是俯首贴地对下是高高在上,口口声声说着利民天下,背地里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嘴里吃着手里拿着都还不够,可他们都忘了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李世卿这种人,最见不得的,就是人权的诡谲,以至于他搅起世族之遗让整个当时的神骁政层崩塌,在他看来,一个国家的根本形式如果无法掌握在支撑它的群众手中,如果兴衰的接替只能以变更旧制度的笼统而继承,就毫无意义。”
“所以他不惜以暴政的独裁打碎整个国家的政体,借一人的野心而祸世更代,要历史从崭新而初始的一页开始写起。”
“如果说蒋遇才掀起世族之乱的祸根是为了清洗在神骁根深蒂固了五千年的迂腐与封建,那么以阴谋崩塌神骁近代政体的李世卿,则是彻底擦除了历史制度对于后人的影响,让历史真正的从这一时代开始,图万世之报复。”
“而李布施,则是在这个新时代新气象的开始奠定了一个国家秩序的基础,让这个国家的治理能够更加的源远流长并且醒悟更多人前仆后继的参与治理这个国家的过程与未来。”
“李布施作为一个拥有治世之道的王佐之才,真正做到了安内而御外,作为神骁政体秩序的那根主流砥柱,他的保证,就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可他也忘了,这个国家上头的执政者的权力是民众赋予的,创立十二门就是对于民众的不信任。”
“在这个国家当官,当的越大,民众的激愤就越高,哪怕是李世卿这样的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夺权。”
“而李世卿的霸世之道,则是一场无慈悲的洗革,他不是执剑者,他是铸剑者,他真正做到了将书写历史的笔交给每一个人,让策划一个国家不再是执政者的专权,而是每一个人的义务。”
“也因此,他的所作所为才会如此的让每一个执政者恐慌,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把柄在他那里,一览无余。”
神白须就站在那里,就像神骁历史中那些做出一个个伟大选择的执政者,而他与那些执政者的不同,就在于他超脱于那些选择之外。
李布施之所以创立十二门,就是害怕这个国家再出一个诸如李世卿这样的人,又或者谋士。
因为他无法肯定,下一个拥有李世卿这般神赋的人还会不会站在这个国家未来的立场上,而当下神骁的治理也证明了李布施的思考,他是对的。
权力的交接往往会诞生战争,倘若每一个庙堂之上的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最有能力坐那个位子的人,那全天下的人又会如何作想?
他们不会像李世卿一样鄙视人权的极端,因为他们仰仗权力的霸道。
而十二门作为疏通民众与执政者的渠道,真正做到了公正公开公平,不是代表民众,而是为了不再让诸如李世卿那样的人,一个人就可以代表民众甚至国家的选择。
而神白须眼下的立场又如何?他真正超脱于这个国家的群众与执政者,可却又作为群众与执政者的选择,且,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就是权力天平的本身,作为支撑群众与执政者的构架,为这个国家提供政治环境,而这,就是李世卿的操盘,同数十年前如出一辙,只是当时的上御司南,空有野心而无实绩,他只是在李世卿笼罩之下的傀儡。
可神白须却不同,他的出现真正取缔了李世卿,在他十二门之行影响神骁整个政层之后,这份执权者的展望就更加的实至名归了。
举一人而祸世更代,推大势而所趋,这就是李世卿的图谋不轨,一个真正以国家为单位谋算的谋士。
而所谓的权力,权柄,在李世卿眼中不过沙粒,他渴望的,是千秋万代的繁荣,不是人,不是权力,更不是执政者,而是人的思维,不断进取,不断更迭,不断兴替的思维。
“李布施之所以在神骁如此内外忧患的情况下依然身在世界政府,并且在我作为国际罪犯同骁卫狼狈为奸的时候仍旧秉持神骁的立场,就已经表明,他对于李世卿的布置与我神白须担当的身份早有定论。”
“他之所以笃定上御执也同样是因为他深知上御出云的野心与李世卿的霸治无法相提并论,前者的私心太重,她仅仅只是想要颠覆一种观念,而非更迭一个时代的思维。”
“即便我神白须现在好似看起来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终究不属于这个国家,在这场权力的纷争中即便再深得重用也只是临时的棋子,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时效性的。”
“而那些真正站在神骁群众面前的执政者,才是真正的恒古不衰。”
世族,这个词最早的定义是指,在群众的意志面对共同利益的审视时,结盟成为一体,共同面对延续的困难。
而在历经权贵与世爵的兴替与交接之后,堆积起来的财富与权力变得越来越大,以至于少数人手中掌握的财富与筹码远远大于多数人,而他们却永远无法满足,在岁月更替中他们保持的思维越来越向上,以至于离开诞生他们的基层。
不劳而获在曾经那个年代指的是,没有劳动与付出就没有收获,而现在,大多却用来形容那些投好胎的人。
而如今的世族指的是,历经久远与迂腐思维影响的笼统传承,是冥顽不化与顽劣恶劣极端的代表。
世族沆瀣一气并非就众志成城,他们往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且热衷于打压那些提倡共治环境的新生代势力,他们多为党派,报团取暖,甚至形成一种企业文化。
这也是为什么,神骁人如此的对世族恨之入骨,他们是瘤,结在根上,吸收根的养分,却荼毒根的纯良。
“你说的太复杂了…我不懂。”
“但我就是感觉你这三言两语把你干的坏事甩的一干二净,甚至还觉得…你说得对。”
眼下,红锦坐在椅子上,她银牙咬着拇指指甲,眉头紧锁,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神白须见状,却也只是笑笑。
“不许笑!在我没读出你说的那些话之前你不许笑!”
红锦突然暴跳如雷,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吼着神白须。
后者闻之一愣,他看着红锦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妮子生的好一副鹅蛋脸。
只是突然,神白须莫名又放声大笑,以至于捧腹大笑,甚至笑弯了腰,他向楼阁外走去。
“金州眺远,赤水入河千万里,捧杯饮下,祝我山河千万年。”
“锦小姐岂不闻,好汉当歌,史不为兴?”
此刻,红锦眉头倾然一舒,看着神白须怔怔出神。
金州眺望,当年李布施被人民拥戴以帝师之名,正是天止地戈更名骁卫,女娲城天都府被设立为总代理国会的天地之新气象。
上御执登位,十二门创立,神骁这个国家真正脱离九千年笼罩的阴影,真正的,赤水入河千万里,祝我山河千万年。
而后一句,在李布施离开神骁前往世界政府担任神骁议员,在天都府那登天阶梯之上,这是他临行前赠予上御执的一箴言,意思是:
“好汉唱着属于自己的歌,历史不会为了人而兴盛。”
这其中的意思,同神白须在九龙一行返回之后,赠予上御执一言的当仁不让有异曲同工之妙。
意思是,一个执政者不需要在意曾经的历史是如何书写的,因为历史永远向下向前延续,历史不会因为有人在就会昌盛,而是人的所作所为将历史书写的更繁华。
无论是他李布施的治世之道也好,还是他李世卿的霸世之道也罢,都不过会成为这神骁历史扉页之间的翻篇,而永远向上永远进步的人,会成为执笔写下历史的见证者。
上御执是,上御出云也可以是,任何一个或渺小或伟大的人都可以是。
而所谓的史不为兴,未必就一定是人铸就一个国家的历史,他也可以是自己的。
一个国家的宏伟不可能容不下一个普通人的梦,而更加辽阔无际的世界永远都在盛邀所有人共同逐梦,这也是人类的共同目标。
九千年前,全青复一统八国,开天平万世,民间水火与硝烟尽熄,而随着神骁国的立名,整个东胜神洲真正步入复兴与统一的大道上,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日以继夜砥砺向前。
而在当时终于平定八川大小战事与纷争,成功开地耕田,普及务农之后,曾被八爵之乱一度挥霍的国库也渐渐充盈,本贫瘠而荒芜的黄土地金稻千里,穗子的香气飘散千山百海。
在第一个金秋收成的第一缕金穗子传到全青复手中时,天下已是百袋兼收,仓粮囤溢,终于隆冬不再饥寥。
“只有这融入进丰饶之水的黄土地,才能结出这赤水如殷的金黄稻穗,唯有民富,才能国强。”
全青复八爵之乱曾一人俯瞰山河,以双脚丈量神骁国的大地版图,在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朝气蓬勃而年轻气盛,往往悲叹不忿且更加唾弃。
而他当时所憧憬所以为的民富国强,并不是所谓的人能吃饱饭或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而是不用朝九晚五的谋生计讨生活,而是人可以凭借尊严与人格就获得尊重,凭借能力与信誉道德得到赏识与重用,并非世族的三六九等,权职的一尊独大。
这世道不平,令人心中乱麻,这世道沦丧,令人浑浑噩噩,也正因为他所看到的这些,也才真正意识到,权力的大小,与人的多少,毫无关系。
真正令那些民众向执权者低头的,是他们深爱的这片土地与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亲人爱人的不可割舍。
而也就是在正当神骁国蒸蒸日上之际,全青复提出了收复辽边疆域的规划。
当时的神骁虽然内部大陆已经完成统一,八川尽在掌握,土地广袤无垠,何其辽阔,可八爵之乱之遗倭济,川越两地等三川六十四州仍旧环伺东胜神洲。
这是一场不得不打且早晚要打的仗,为此,全青复召开国会,神骁国的第一次国会。
这也是之后朝代开朝议政制度的来源,民政军三司,大小官员一同上朝,求同存异圆桌而论。
而也就是在这场神骁国历史源流第一场国政上,出现了神骁历史上的第一次官场死谏。
听闻召开国会的边疆统帅,开国大将军骐求玉第二天就已经登京入朝,在这场国会上,他以人臣之身于当朝大骂全青复昏聩之主,几乎是指着鼻子骂的。
“君上高坐大宝俯瞰山河千万里就是从容不迫安然自得啊,只是点点文书批批折子就把整个国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多少人命都是字里行间的数字而非活血,再大的山河不也是可以用人命填补的吗。”
“也是,毕竟地大物博物丰民富,一代生一代便可源源不尽,可行军打仗死的人不是人吗?八爵之乱东胜神洲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再如何广阔无疆的国家再如何的地大物博也都在这样的硝烟战乱中亡丧了。”
骐求玉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统一的国家再一次在纷争中将重整的秩序打乱,他知道一个国家是不能由一个人说了算的。
全青复一生战无不胜,在他看来战争只不过是棋盘上的博弈与计谋,可,这座棋盘是架设在当时整个东胜神洲的人民头上的,他每投下的一颗棋子,就足以翻江倒海。
如今已经称帝的他,或许老成,或许对于这沙场的你生我死熟稔,可现在,他的肩膀上扛着的是一个国家和芸芸众生,每一仗,都有代价。
而骐求玉的话的意思,其实很浅显。
“我的兵,只能为公义与大义而死,不是某些执政者用于实现野心与欲望争端的工具。”
京师,这是一个集天下智慧与谋略的地方,而众人也都以为,能够站在这中间最高处的人,也就必定明智,可事实也并非如此。
神骁国初立,承载着黎民百姓安居立业的理想,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建设,更是维护。
战乱过后,这个国家大病初愈,而当时的全青复所看到的,却只有这个国家的集中,他似乎逐渐的因为权力将他托起的高度而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来路,以至于,只能看到同他一样高度的前方。
可更高的前方有什么?只有好高骛远的空白。
也是那一日,全青复拆除了京殿的高台大殿,就像骐求玉说的,在高处俯瞰山河点点文书批批折子就能将一个国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而这,是讽刺更是侮辱,可这,却也是对当时全青复的事实。
执政者只是站在高处,看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却看不到民众的需求,仅仅只是被自己所拥有的权力托起,这是空虚的,更是虚伪的。
这不是全青复为政的初衷,因为他曾经看到的山河,是破碎的,颤抖的。
“那如果你是一个权倾朝野大权在握的执政者,会不会也像李世卿一样,一人独压天下,把所有人的把柄都握在手里,逼迫所有人妥协?”
红锦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眼前的神白须,不就是她所说的那个状态?
“全青复在临终之前说,一个国家的最高理想是解放,在初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抗争的意义,可到了今天,见了李世卿我才明白,这只是过程。”
“那全青复的理想又是什么呢?作为整个巴古斯大陆上唯一一个与天地同寿的凡人,拥有着超越神明的权力,在他那个位置,看到的众生又还是众生吗?”
“他放弃了永生,放弃了掌握这片天地未来的神权,毅然决然的化作一缕春风将历史的扉页翻篇,把书写历史的笔交给了身前的人,是每一个人。”
“当世界还在对最高的那个位置争先恐后的时候,全青复笑了,因为这是历史的趋势,终有一个人会成为全青复,可永远没有第二个全青复,李世卿也是一样。”
“关于今天我们所做的,或可在历史的字里行间找中到影子,而关于我们明天想做的,天下千千万万条路,竟无一相似,被定格的生命只会被纪念,而行走的意志,却会被永远传承。”
红锦愣神,看着这个白衣男子,总觉得,他好像一个被装满后又打碎再重新粘好的罐子。
因为他的裂痕太明显了,他曾经的心中盛满过辉煌的梦,尽管现在已经是一副破裂的模样,却仍旧熠熠生辉。
因为那曾经承载的梦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以至于这个世界竟捂不住这光,而至于究竟又是谁打破了这罐子,是他?
红锦无从得知,但她知道一点,他是一个孤独且永远被错过的人,一个在自我命运悲剧中拉扯与挣扎的人。
“哈,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不就是读过几本圣贤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拿祖龙压我。”
“你不要以为你说的大义凛然就能为你神白须在神骁所做的一切罪行开脱,现今上御执被囚于天都府全在你一人之过。”
“当时你神白须只身渡海来到神骁,作为一个国家的总代理,上御执奉你一介国际罪犯为座上宾,敬你为帝师,而眼下他却因你罹难,你难道就不愧疚不羞耻吗?”
闻言,神白须转身,他现在的状态和他刚刚走入这庭阁之内时如出一辙,他直视红锦,后者在他如此临危不乱且好似理所当然的注视下仅有些心亏。
“要不我怎么说锦小姐是天上仙。”
“这凡间人心的尔虞我诈锦小姐又知道多少?”
“当时我只身入川,为的是履行我所许下的承诺,而伊芙琳的死本身就可以让我对这层名存实亡的承诺视如无物,可我依旧屈身而来,他上御执有求于人,理当敬我。”
“神骁国乱在前国政在后,骁卫腹背受敌为求破局,要我神白须做那孤身入局的替死鬼,羞愧?纵使十恶不赦的罪行为了一个国家的延续也可以赦免。”
“更何况我神白须还没索要过什么,你们哪来的资格说我羞耻。”
“锦小姐也别怪我歹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于公于私我之所作所为在这场风云局中都理所当然大义凛然,饶是他李布施回来了也没资格说我卑鄙。”
“不过是与虎谋皮,各取所需罢了。”
神白须昂首挺胸,傲然而立,诸如这些个道理,他一开始就看的一目了然,而在盘龙会见过李世卿之后,他便笃定这一场神骁之行是一场阴谋。
只是他也没想到,神骁人忠义贞良,以至于他神白须都假戏真做,到了最后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王八蛋!真无耻!我要撕烂你的嘴!”
说不过还打不过的红锦连连跺脚,冲上来就要去撕烂神白须的嘴,只是他来回闪躲,东倒西歪,怎么也抓不住。
咔哒————
神白须伸脚一绊,红锦忙不迭一跌失了足,若不是神白须搂住腰身一提,这妮子保准要栽个跟头。
红锦回头,怒目圆睁,神白须神色自若,小的瞪大的。
“算了,说到底这些关我什么事,是你神白须智谋无双,骁卫上了大当,到头来反而是我钻牛角尖。”
到了这儿,说不过打不过骂不过,天才如红锦也泄了气。
她走向远处捡起那被她扔掉的千沧拾月,捧在手里用衣角擦了擦,哈了一口气,那铃铛的裂纹竟肉眼可见的愈合,灵性非凡。
“这剑我收了,人情就当你还了,但我还有两个要求,你不许回绝。”
好嘛,也是个不能吃亏的主,神白须听了,白了一眼,红锦见了伸手要打,神白须只得拱手作揖求饶。
“我知道这剑是青先生送你的,你娶了她,整个神骁都知道,她肯定护着你。”
“神骁整个剑林千年来无不凭她为尊,我要是不给她面子,往后这条路指不定就走不下去,也是神骁的陋习,年纪大的人都护短,越大越护短。”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看上你这人哪了,委实是瞎子点灯聋子听戏,我可不承认你。”
神白须拱手低头,听着这妮子有委屈也有疑惑的声声抱怨,心里苦笑。
“我这两个要求很简单,我要你拜托青先生教我一剑。”
“学成就能天下无敌的一剑,到时候劈死你这个王八蛋。”
神白须把手抬高,遮住自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妮子年纪也不小,怎么这么大气性,还记仇,照这么个性子下去,不过百年,铁定上山修道。
“第二,我要你神白须的一个承诺。”
神白须抬头,眉头一皱看向红锦,这不还是他吃亏?
“我又不白要你的,你看什么看。”
神白须这才把头低下。
“他日,只要我想,无论你神白须身在何地,身处何事,都要赴约而来唯命是从。”
“那你要我去死我也得去死呗?锦小姐,讨你点便宜真遭罪。”
“是你把千沧拾月交给别人它才变样了!是你的错!如果退回来还是原样我会不收吗?你对不起我当然要赔罪。”
“是是,锦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嗯…就这样。”
似乎是暂时想不出别的要求了,红锦点了点头,言罢于此。
然后,她又伸手将千沧拾月递给神白须,后者眉头一皱。
“我说了我不白拿你的,一码换一码。”
神白须苦笑,这妮子倒是大气,本来是借,这下就因为一个承诺,硬生生把这铃铛送了,这大概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神白须伸手接下,红锦一眼没多看,好像他的一个承诺,比起这个铃铛,价更高。
这一趟下来,神白须堪称是白来,要早知道这妮子是这等脾性,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本来神骁这档破事已经够令人头痛的了,再加上极端的极个别份子,饶是再有点子也治不住层出不穷。
这大抵也是神白须自作自受,走这一趟神骁惹上的因果数不胜数,恐怕这辈子不一定能还的完了。
不过此间事了,也算别了一件心事,而当下神骁的情况,似乎也都在按照神白须心里推演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