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柳藏鹦鹉语方知
日暮时分，公孙扬回来了。
小猴儿背着那柄小木剑，蹦蹦跳跳地牵着驴，手里拿着的是骑驴女子新从城里给他带的一本名为《九天惊雷剑》的秘籍。
秘籍名字虽然酷炫，却是由书肆刊印发行的儿童读物。其上画的无非是一些供孩子们闲时练来强身健体的人物图形。
灰驴屁股上挂着沉甸甸的粮食，是村民们接下来半个月的口粮。
待公孙扬到达住处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迎接的人。
此时屋内只有寻川自己，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那唇红齿白，细高挑儿的美艳女子正跳下灰驴，摘了肩上的包袱递给李婶，红眼睛，白头发，果真是个妖女的长相。
公孙扬率先迈过门槛，嗔道：“瞅你这死出儿，姐来了，也不知道站起来迎迎。”
寻川面不改容：“接你的人那么多，少我一个不少。”
公孙扬走到床前与寻川并肩坐下：“怎么，吃醋啦？”
“不敢，我怕某人变成吃人的母老虎。”
“那天晚上搂也搂了，抱也抱过，现在才说害怕？”
“是啊，一不小心被你占了便宜。”
两人言来语去，俨然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在斗嘴。
后面众人无不惊讶，暗想：“原来小寻是公孙姑娘的情郎。”
人群中的单母尤为愕然：“世子为了叶先生，竟不惜自身清誉，与这幽月帮的女子虚与委蛇。”
想到寻川要求将单岩送去潭溪山做眼线时，自己曾提了儿子的婚事和前途来做计较，顿时汗颜无比，心想：“终究是我格局太小，比不上世子大义。”
“石头妈，又要请你帮忙念念，看滢滢这回写了什么？”李婶找到单母，在众人默契地让出一条路后，两名病妪互相搀扶着走到桌旁。
单母接过李婶递来的家书，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李婶满面春风，单母每念一句，她就跟着重复一句。
信中说到三件事情：第一件是学宫大肆推行算学改革，徐滢因算术突出而获得新任掌宫虞老师的青睐，被准予提前进入内宫；
四周掌声雷动，喝彩声、恭喜声不绝于耳，纷纷催促单母再读下去。
第二件事说的是那摄政王的公子贾正经不但救过徐滢免受霸凌，还忙前跑后地亲自帮她准备升学事宜；
听到这里，老朱奇道：“想不到贾仁那王八竟然生了个好儿子。”
牛二道：“将来这贾仁的儿子做了王爷，稍微提携一下滢滢，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说不定呀，滢滢再争口气，能做上王妃呢！”
老朱又道：“贾仁的王位是从寻家借来的，等到寻翊的后人长大，要还的。”
小猴儿跟着叫道：“依我看，还是别还为好，贾仁的儿子相中了滢滢姐，对咱们便差不到哪去。寻翊的儿子是个草包，滢滢姐跟了他也不会幸福。”
一群村民吵闹间，竟将徐滢当成了未来王妃的不二人选。
公孙扬用脚尖踢了两下寻川：“寻家那位世子，将来可是要娶宗家小姐为妃的。”
“那不行，当官人家的少爷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姐，以后更有没人在乎咱们百姓的死活了！”牛二大手一挥，险些将身边的墙柱劈做两半，屋顶上的灰渣扑簌簌掉了下来。
“瞅你那点德行。李婶还没答应呢，你倒急着给王爷当泰山了！”公孙扬素手托着香腮：“再说谁规定王爷只能娶一房媳妇儿了？小姐出嫁，让身边贴心的姐妹丫鬟陪着的屡见不鲜。那寻川又是个花心的萝卜，保不齐再相中徐滢，又要纳一房妾。”
单母听众人说得离谱，清清嗓子打断众人，继续念了下去。
信里第三事说的是徐滢经虞老师介绍，近来时常受雇去旧王府里，帮一位天仙般的白姑娘有偿做些账目。那位白姑娘极通草木，不但能从花卉中提取奇香，在听说村子里的怪病后，更是当即说出这病名叫坏血症，并炼制出一剂汤药。
公孙扬看着寻川，表情促狭：“才说他是花心的萝卜，喏，还没娶上正妻，家里就有一位天仙般的白姑娘了。”
寻川不去理她，问道：“药呢？”
李婶翻开包袱，里面有两枚雪花般的银锞，油纸包好的各色点心，一支发簪、一双新打的鞋子，还有十几支精美的琉璃瓶盏。
“啊哟，这白姑娘好生大方，从前滢儿寄钱都是一两，这回竟足足有四两！”李婶收好银子，又热情地将点心分给各家妇孺，然后旋开一支瓶子，凑在鼻尖闻了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像药味儿。石头妈，你闻闻？”李婶皱着眉头，将瓶子递给单母。
单母接过手闻了一番，皱眉看向寻川：“酸溜溜的，像是橘子的味道。”
孙猴儿好奇地睁大眼睛，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婶婶，橘子是什么味道？我也要闻。”
寻川回脚踢了公孙扬：“你可真行，从来不带水果给孩子吃？”
公孙扬反踢一脚：“我一人一驴从城里来，路上就要三四个时辰。带的粮食且不够分，哪还能带那些占包，不果腹又容易坏的东西？”
寻川轻讽道：“这不是借口。尝尽了生活的苦，西北风也是甜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没有心思去想生存之外的事，他们不但不会反抗，甚至因为没有饿死而对给予他们有限物质的剥削者感恩戴德，这就是你们幽月帮的套路么？”
公孙扬虽不全懂寻川所说言论，心底也隐隐有一丝触动。
但想到寻川指责幽月帮行事，便睁大眼睛瞪着寻川，心道：“帮主的安排，你懂什么？要不是小姐同意，连这些瓶瓶罐罐也不给你带。”
“呸呸呸，好酸！”小猴儿闻过又轻轻舔了一口，苦着脸道：“婶婶，坏王府里带出来的东西，会不会有毒？”
寻川轻抚小猴儿头顶，笑道：“这叫维生素c，专门治坏血症的，你们每人带一罐回去，用温水冲泡服用，有病的可以治病，没病的也可以预防。”
“什么西？”小猴儿听见名字古怪，又好奇地闻了一下，确认不是喜欢的味道后，快速将瓶子放回桌面：“我不要！”
“小寻也是旧王府出来的，还帮村子抵抗过外敌，他说的话，我信。”单母将小猴儿放下的瓶子重新盖好，率先收进怀里。
李婶也跟着拿了一瓶，道：“滢滢寄来的药，我信。”
两位长辈表过态，尤其单母还是本地最有见识的，其他村民也纷纷取药，分了粮食开始散去。
颜神村的粮食按劳分配，像单岩、雪婷这种从事重要工序且年轻能干的，分的自然最多。而李婶没有劳动能力，则只能分得一点低保。
徐滢寄来的银两在颜神村里并算不上硬通货，李婶也是毫厘不用地存起来给她留作嫁妆。
至于给徐滢烙饼用的面粉，那都是李婶从自个儿牙缝里一点一点省出来的。
“姑娘，你回去和滢滢说声，我过得很好，不用挂念。前日给她烙的饼子都被官兵糟践了，这回没有东西寄过去，哎呀，这一段还是别告诉她…”
和单母留在最后的李婶正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单岩挽着雪婷穿过人群：“公孙扬，雪婷刚做了些饼子，你给徐滢带去。什么时候上山啊？带我一块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