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人第章 往事
唰!
一道白虹卷着疾风掠过长廊,恰似平地起惊雷,在吴天一的位置炸作猩红血雨。
未见寻川任何动作,吴天一已身首异处。
血淋淋的头颅不及瞑目,滚落在写有“一碗凉茶”字样的竹幡下。
不知何时现身的独臂说书人垂着头,神鬼莫测地立在众人中央,寸宽长剑缓缓归入竹鞘:“小世子那点程度顶多算个擦伤,这杂碎,是老子叶牧尘杀的。”
“老伯!”
“宫主!”
“师兄!”
独臂人现身带来给众人的震撼完全盖过了吴天一之死。
在五花八门的叫法中,虞丹青胸喘肤汗地追了过来:“师父,你把他杀啦?”
“嗯呐,看着碍眼。”独臂人缓缓抬头:“小世子,重新认识一下,老汉原名叶牧尘。”
视重重包围于无物,瞬息之间斩杀一境修者,儒门三境剑魁的实力,竟有如此恐怖。
“原来老伯就是剑魁。”寻川施礼道:“抱歉,我在这付了饭钱,却总是吃不到菜,没办法,只掀了桌子,炸你这位掌柜出来。”
叶牧尘眼中寒光直逼胡思敏:“小世子言重了,临淄学宫是寻家几代人的心血,岂有打工人不给东家上菜的道理?”
胡思敏收过吴家太多好处,是吴天一的保护伞。
叶牧尘这一剑不但斩掉了吴天一的头颅,也斩断了胡思敏与吴家的情分。
胡思敏恨透了眼前这个处处压着自己的师兄。
同窗时期,他是天纵之才,圣人亲传;同事时期,他又是一宫之主,顶头上司。
后来终于盼走了他,自己又苦心经营数年,有了今天的一席之地。
在贾、吴这届善捐派的亲信学生即将承袭父业,将自己捧到宫主之位的节骨眼上,他又出现了。
“师兄,你早已辞掉宫主之位,现在无名无份,凭什么干涉学宫内务?”妒忌与愤怒使胡思敏的五官完全扭曲。
叶牧尘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呸,老子对学宫没兴趣,老子是泄愤杀人。”
年轻一辈学子、教员对这位失踪八年之久的宫主所知甚少,只隐约地听说过他的高洁、庄严、不苟。。。
不论哪条品质,都与眼下这个癫狂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邋遢老汉没有丝毫关系。
埋伏在主楼各处,见状不知所从的守卫们交换过眼神,默契地选择了走为上计,以避免殃及池鱼。
叶牧尘感知到守卫的鸟兽之散,意兴阑珊道:“鬼地方,半分规矩都没有了,小世子这几年不修课业也好,免得脏了本心。”
贾正经正懊恼于叶牧尘居然与寻川相识,并出面搅乱了他的计划。
叶牧尘此言一出,正中他的下怀:“夫子既然谈到规矩,那么寻川该当何罪?”
“小世子正当防卫在先,后应同学切磋之请,不慎造成轻伤,何罪之有?”叶牧尘大言不惭地用拇指扶出一截剑刃:“人是我杀的,竖子,你敢不服?”
只言片语间,便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贾正经看着叶牧尘指尖的锋刃,心知就算再拿昏迷不醒的马壮说事,也不过又添一条人命罢了,无奈只能继续争辩:“夫子出手之前,吴天一已经重伤,生死未卜!”
贾正经不甘放走寻川,又不敢激怒叶牧尘,是以一味强调吴天一的伤情,对叶牧尘杀人却只字不提。
“小世子,你用刚才的铁丸打我试试。”
叶牧尘担心寻川畏手,是以故意加重铁丸二字,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看清了那一击的门道。
寻川会意,点头道:“老伯接好了。”
砰!
饶是众人不久前都已亲耳体会过,枪声再起,仍是振聋发聩。
寻川猜到叶牧尘要表演才艺,又怕误伤到他,在出手时故意偏了几寸,朝着他的空袖射去。
叮…
细不可闻的金属擦碰声紧接在枪响之后,藏在竹幡中的长剑瞬间出鞘,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斩向断臂处。
银光闪过,两瓣子弹滴溜溜躺在地上打起了旋。
叶牧尘手腕遭受巨震,酸麻不已,心中也不由得佩服起这一枪的威力。
尽管如此,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屑:“连这般拙劣的暗器都防不住,我看那小子是有意碰瓷。”
寻川暗自咋舌,手里的枪顿时不香了,若是对上这种绝活哥,没有等同的身法配合,谈何命中目标?
李寻欢飞刀固然很快,他的轻功在古龙体系中也是仅次于楚留香的存在。
想到此节,寻川怔怔地平视前方,目光碰巧落在虞丹青胸前还在因惯性而摇曳的隆起:“看来科技与狠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啊。”
“抓…硬?”虞丹青碰上寻川的目光,又想起课堂上的摸腿行径,耳珠嗖地红了:“非礼勿视,你,你尊重些。”
宗蕊银牙细咬:“臭淫贼!”
石瑶:“善哉…”
最无语的是贾正经,不是因为寻川的虎狼之词,而是因为叶牧尘通过自身实力对比否认吴天一受伤的事实:“夫子自恃武力无双,目空一切。难道连令尊师陆圣在学宫门口所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诫碑也看不见了?”
“陆贼,你还敢提陆贼!”叶牧尘咬牙切齿,目眦尽裂:“授业之恩,我已自断臂膀还之。再遇到他,定要生啖其肉!”
儒门最重师承,普通弟子提到师尊告诲尚且收敛三分,何况是叶牧尘这等样的身份。
贾正经搬出儒圣陆渊的名号,就是要怼得叶牧尘哑口无言。却不料,这番话刚好触中了叶牧尘的逆鳞。
虞丹青心头一震,师父的遭遇竟与陆圣有关!
她由叶牧尘一手带大,在她心里,师父就是父亲,是这世间最伟岸,最正确的人。
这也是寻川今天选择待在她课上的原因,因为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联系到叶牧尘,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虞丹青。
同样地,叶牧尘也是跟着陆渊长大,敬爱陆渊如父。
虞丹青不敢想象是什么导致了叶牧尘与陆渊的决裂,但她瞬间理解了叶牧尘这么多年的痛苦与难熬。
“师父,过去的事就放下吧。”虞丹青蹲下身,手掌轻轻放在痛哭流涕的男人肩上。
一如这个男人曾经无数次地摸着她的头说:“不要哭,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
看着叶牧尘的狼狈,胡思敏变态的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难忍笑意,以至于发出库库库的干咳声:“师父造化通天,深得新帝赏识,现在贵为帝师,是咱们学宫的荣耀。你身为亲传弟子,反而对旧帝、寻王念念不忘。叶牧尘,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被师父抛弃了。”
“造化通天,贵为帝师?好了不起么?”叶牧尘低下头,身体不断颤抖:“你可知道他的帝师名号是怎么来的?是青州三十万条人命换来的啊!”
“怎么会?你在胡说什么?”胡思敏的歇斯底里响彻走廊:“勤王失败在于寻王准备不足,贪功冒进,中了冀州、兖州的埋伏,与师父何干?”
叶牧尘再抬头时,眼角赫然挂着两行血泪:“彼时青州的人物极盛,寻王爷虎略龙韬,调度有方;三十万将士披坚执锐,纵横沙场;二境以上修士云集,冲营夺阵如探囊取物。何惧区区两州?”
叶牧尘停顿片刻又道:“是那陆贼,他嘴上说着拯救苍生,代表新帝入营谈判。又趁我们没有防备突然发难,一夜之间将寻王爷和数十名修士屠戮殆尽。冀、兖二王趁乱进攻,可惜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死战不降,全部做了刀下亡魂。”
陆渊是临淄学宫出身,土生土长的青州人,如果真的为了权位帮助外人欺诈、杀害同乡,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了。
潜意识里的感性再度支配寻川:“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牧尘发泄完情绪,沉声说道:“句句属实。”
“为什么等到今天才说?”
“因为我怕你带着对儒门的仇恨长大,从而不肯进浩然阁。”叶牧尘将竹幡挑回肩上:“既然你主动要进,我现在就带你去。”
寻川攥紧双拳,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请老伯助我。”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软腻的手握上寻川手背:“你还没有入门,他已经是四境。”
寻川扭头看去,是与自己一向不合的宗蕊。
“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儿子为了给自己报仇送命,他们对你的期望是成为复兴青州的王。”
不同于往日的跋扈,宗蕊脸上罕见地现出一抹柔情。
勤王之役后,陆渊很快受封帝师,而且再也没有回过青州。
叶牧尘说话的真假可想而知。
同寻川一样,她也无法接受自己崇拜的寻伯伯遭人暗害。
她对寻川说着,同时也对自己说着:“现在去报仇,就是以卵击石。”
寻川反手将宗蕊的手握住:“没入门就现在入门,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石瑶见状,轻捊手掌,雀跃道:“好耶,儒门归位,万事大吉!”
叶牧尘意气飞扬地回首看向年纪轻轻就已具观音宝相的熙和少女:“丫头,如果你也准备好了,就一起跟来。”
“我去给你们护法。”宗蕊犹豫霎那,快步赶上。
“有我师父在,谅也没人敢拦。”虞丹青推开挡路的胡思敏与贾正经,又白了二人一眼:“喂喂喂,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