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霍司承睡到半夜忽然醒来,睁开眼就看到空荡的房间,还有空了一半的床。
月光照在满墙的合照上。
霍司承拿起手机,刚点开新闻,就看到一行醒目的标题:[夫妻长期分床睡,势必导致感情破裂,离婚在所难免。]
霍司承心头惊悸,连忙点开看了看。
文章列举了分床睡的几大坏处,包括内分泌紊乱、性冷淡、同床异梦、出轨等等。
霍司承看得心乱如麻,放下手机后,他想:看来还是得让钟息回来。
他把自己的枕头往旁边摆了摆,重新腾出钟息的位置,又侧过身躺着,假装钟息还在他旁边。
钟息睡觉时总是蹙着眉,好像频频做噩梦,总是睡不安稳。
“我到底是哪里亏欠你了,”霍司承对着空空的床位,不解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第二天清早,文副官急匆匆赶了过来,向霍司承汇报工作的最新进展。
他将文件交给霍司承,汇报道:“理事长,这几天我和手下的人对君山森林塔台负责人张牧进行了全方位的审查,终于在他妻子的银行流水里找到一点线索。”
霍司承翻开文件。
文副官继续道:“去年五月,张牧妻子的账户上多了六千万,汇款人是岳立泉的侄子,振风集团副董事长岳文洮。”
“六千万。”
“是的,看来岳立泉是下了狠心的。”
“怎么?”霍司承轻笑了一声,将文件翻了一页,“我的命就值六千万?”
文副官大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到这件事从去年五月份就开始筹划,说明岳立泉动这个心思已经很久了。”
“何止这两年,我从海军突击队回来之后,这几个老的就开始坐不住了。”
霍司承将证据翻了一遍,“君山塔台的监控还是无法修复吗?”
“是,已经被完全销毁,无法修复。”
岳立泉和霍司承的事故有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问题是霍司承和文泽目前只掌握间接证据——蓝岩基地的公职人员张牧和赭石基地的理事长侄子有利益输送。
然而张牧用技术手段瞒报了十月二十一号那天君山森林的气流异常数据导致事故发生,这个最关键的直接证据目前还无处寻踪。
塔台实时数据被覆盖,监控被销毁,值班表被临时变更,找不到责任人。
看来岳立泉不只下了狠心,还深谋重虑。
文副官想到若不是霍司承有所察觉,这桩事关两位基地理事长的大案,差点让霍司承丢了性命的事故,说不定就要掩盖在联盟调查局那一份“排除人为因素”的报告下了。
他光是想一想,就冒出一身冷汗。
文副官说:“我已经安排人紧急排查当天君山森林景区内的监控包括附近的道路监控,应该能在今晚之前排查完。”
“好。”
“阮云筝
和祁嘉然的录音发给媒体了吗?”霍司承问。
“已经发过去了,秦主任正在安排剪辑,毕竟事关您和霍总督,我们都希望在揭穿霍夫人真面目的同时,将您的舆论风险降到最低。”
霍司承想起来:“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钟息前几天说他父亲身体不好,你帮我去问问情况,有需要的话,帮他父亲安排一下专家会诊。”
文副官嘴唇翕张,欲言又止,霍司承察觉到了,问:“你想说什么?”
“其实……”文副官回头看了看钟息,明知自己不该逾越工作职责过问领导的家事,但还是忍不住,他告诉霍司承:“理事长,其实您平时每个月都会去看望钟先生钟太太的。”
“我?”
“是,钟息带着您和小饱回去,您每个月再忙都会抽出时间的,因为……”
谈到这些话题,文副官总是想说又不敢说,但霍司承刚出事时钟息抱着孩子守在病床边的画面总是出现在眼前,他说:“因为钟先生和钟太太都很疼爱小饱。”
霍司承听出文副官的言外之意。
钟息的父母疼爱小饱,但霍总督不疼爱。
霍总督根本无视霍小饱的健康可爱乖巧,只凭霍小饱是beta所生,就认定他有天生的基因缺陷,破坏了霍家一以贯之的优良基因传承。谁都明白,霍振临不过是把他对钟息的憎恶,找了个由头,迁怒到霍小饱身上罢了。
霍司承心里生出几分复杂又愧疚的情绪,他说:“好,那就不用你安排了,我下午带着孩子去看望他们。”
今天是保姆小徐回来的日子。
钟息将祁嘉然住进来的事提前告诉了她,小徐大惊失色:“omega?这怎么可以啊?钟先生,不能换一个beta营养师吗?”
钟息倒是无所谓,“没事的,反正你的工作量都减轻了。”
“可是——”
“工资一分都不会少的,你放心。”
“不是工资的问题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徐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钟先生,我是担心您啊,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徐回到军区,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警惕,上下打量着祁嘉然。
祁嘉然自认和小徐不是同一个层级的人,站在厨房的台面旁边炖煮补品,仪态端直,并不和小徐打招呼。
钟息帮他们介绍了一下,也顾不上祁嘉然无处着落的优越感,他告诉小徐:“我要回一趟我父母家,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小饱哭闹的话你帮我照看一下,或者送到霍司承那里。”
“好的。”小徐偷偷瞪了祁嘉然一眼。
霍小饱昨天玩了一下午,他好久没这么累了,所以今天怎么哄都起不来床,钟息捏了捏他的脸蛋,霍小饱嘟囔了两声,又钻进被窝里,像个暖烘烘的小蚕豆,钟息叫不醒他,只能先行离开。
钟毅德前阵子总是胸腔闷痛,去医院查出来心肌缺血,有冠心病的风险,虽然不是重病,让钟
息松了口气,但他还是难免担心。
毕竟父亲年纪愈大,他又远住军区,不能时常看望。
再加上他和霍司承的婚事当年也是让父母操了不少心,钟息一直愧疚,他总觉得父亲的高血压就是当年被他气出来的。
其实何止是霍振临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钟毅德和周斐同样不同意。
只是他们相较于霍家实在人微言轻,表现得刚烈,别人会说他们假清高,表现得顺从,别人又会说他们谄媚。
钟毅德和周斐一辈子坦坦荡荡,人到中年了,却成为星海区的“名人”,被四方街邻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
钟息一直心存愧疚,刚结婚那阵子都不敢回家,后来有了霍小饱,钟毅德和周斐见小两口感情稳定,才慢慢放心。
钟息还记得两年多前某个秋天的夜里,他接纳了第三次向他求婚的霍司承,霍司承在厨房里做夜宵,他躲在阳台上给父母打电话,他对父母说:“我想和霍司承结婚,兜兜转转几年了,我还是放不下他。”
钟毅德的声音像夜色一样深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早有预料又无可奈何:“高处不胜寒,小息,你承受不了的。”
钟息明白,但没有顺从父母。
一晃已经过去两年。
钟息询问了心血管内科的专家,想了解他父亲心肌缺血的情况该如何缓和,专家开好药方配好药,派人送到他手里。
钟息拿到药材,想了想,又去超市买一些水果,准备送去父母家。
他买了木瓜和葡萄,也都是对疏通心血管有帮助的水果,结账时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真巧,又在这里遇见了。”
钟息回过头,看到沈彬白。
他推着一个购物车,里面放了一些蔬菜和肉类,“回来看父母吗?”
钟息神色淡淡,“是。”
“你脸色不太好。”
最近很多人都这样说,钟息已经麻木,懒得反驳:“最近工作比较忙。”
“上次忘了说,我前年就离开气象局了,现在在一家软件公司上班。”
他想告诉钟息,其实他很早就后悔了,在气象局上班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如履薄冰,好像时刻有人在戳他的脊梁骨,嘲笑他是个懦夫。在得知霍司承和钟息即将结婚的消息时,他毅然决然地提交了离职申请。
钟息对此并不关心,他点了点头,只回答了一声:“嗯,也好。”
沈彬白没话找话地说:“霍理事长把基地治理得很好,他一定可以成为下一任联盟总督。”
钟息虽然不常在媒体前公开露面,但也清楚一些应对话术,他说:“我不了解这些事,先回去了,你慢慢逛。”
“钟——”
沈彬白刚要开口,钟息就打断他:“上次我和你站在超市里闲聊,被人拍了照片,以后如果没有什么事,还是不要离太近了。”
沈彬白愣了愣,恍然后退,“抱歉。”
钟息把购物车里的水果放到自助
结账机前,一言不发。
沈彬白面色尴尬,退到人工结账的队伍中,和钟息保持陌生人的距离。
钟息瘦了很多,已经完全看不出军校时期的影子,甚至不如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他们就见过一面,也是在这间超市,那天他照常来这里采买新鲜食材,经过水果区时闻到一股水蜜桃的清香,想到好几年没吃过水蜜桃了,于是推车过去,结果一时没注意,和另一个人的购物车撞上了。
钢丝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沈彬白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时的钟息面色红润,眸子清亮,看起来生活安逸且幸福。
钟息也看到了他。
和沈彬白的惊诧僵硬相比,钟息表现得很平静,主动说:“好久不见。()”
沈彬白愣在当场,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钟息往前推动购物车,他才鼓起勇气,问:你、你过得好吗?()[()”
钟息拿起一颗水蜜桃,看了看,脸上忽然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挺好的。”
那天沈彬白跟他聊起天文台新出的一篇文章,可能是勾起了钟息许久未想起的爱好,钟息颇有兴致,说有时间会去看一看。
但今天钟息似乎兴致不高。
付完钱之后,他拎着购物袋就离开了。
沈彬白忍不住追了出去。
秋风卷起落叶,他站在超市的台阶边,看着钟息的背影渐行渐远。钟息穿着米色毛衣和浅棕色长裤,身影瘦弱,脸色苍白,沈彬白不明白短短两个月,钟息怎么会变成这样。
钟息把东西放在后排车座上,然后坐进驾驶座,缓缓驶离停车场。
沈彬白的脑海中翻涌起很多过往。
他很想问:钟息,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br2786号星球的人吗?我现在还时常在榕山上观星,我换了很好的设备,也拍到了形状清晰的鹈鹕星云,但已经没人可以分享了。
他想说:我一直很后悔,很后悔。
“傻站着干嘛?”
耳畔惊起的招呼声将沈彬白拉回到现实,转头才发现是他的多年好友符辉。
符辉从停车场里出来,径直往超市里走,正准备去买烟,余光里看到台阶上站着的沈彬白,他停住脚步,走过去拍了一下沈彬白的肩膀,问:“怎么不进去?”
沈彬白没回答,符辉顺着沈彬白的目光望向停车场,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欸?那不是钟先生的车吗?”
沈彬白惊讶道:“你认识?”
“这不是废话吗?全联盟就这么一辆,再加上理事长夫人,谁不认识?而且他前阵子还来我这里订无人机呢,我跟你讲过的吧。”
“讲过。”
符辉是星海区和清源区两个区的无人机业务总代理。
“对啊,”符辉习惯性把手伸进兜里掏烟盒,但摸了个空:“他来我这里订了无人机,说要搞个周年惊喜,但那次表演到一半就中止了,我不是还让你给他
() 打个电话,问问他要不要继续订的吗?你不记得了?”
“我以为……”沈彬白喉咙口泛起几分苦涩,“我以为只是工作上的用途,没想到是纪念日的惊喜。”
符辉不了解沈彬白的心路历程,只搭腔道:“新闻上不是经常夸他俩感情好吗?不过他当时来找我我也吓了一跳,大概是十月初,他来我这里订了一个无人机编队,说要在君山森林上放,到时候霍理事长的直升机会经过,谁知道无人机表演到一半,霍理事长就出事了。”
符辉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巧?幸好理事长没出大事,不然真的……”
沈彬白突然明白钟息为什么脸色惨白了,大概是还没从突发意外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很想安慰钟息,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从他七年前把账号和聊天记录交给霍司承那天起,他就失去了关心钟息的资格。
秋风冷肃,烟飞云敛,连一向客流如潮的超市都显得落寞。
霍司承坐在车里,看着钟息和沈彬白一前一后地从超市里走出来,沈彬白在台阶上依依不舍地望着钟息离开。
原来旧情人见面都是这般模样。
满后备箱的补品显得可笑。
霍小饱抱着奶瓶,左右张望着,问霍司承:“妈妈在哪里?妈妈呢?”
霍司承没有回答。
这时文副官打来电话,语气带着几分无措,支支吾吾地说:“理事长,君山森林附近的监控已经排查完了,没有排查到张牧的行踪,但、但是……”
他几番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
霍司承已经无暇关注公事,他揉了揉眉心,烦躁道:“有什么就说。”
“没有排查到张牧的行踪,但是我们在您出事前一个小时,在君山森林入口处的监控里,看到了……看到了钟先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