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从容赴死，戏言成誓
大雪，冷夜。
雪花狂乱飘舞，冰冷如刀的风伴着冰碴子呼啦啦打在脸上，割得生疼。
人们裹上厚厚的围巾和棉服，高举火把，迎着风雪，在夜幕中闷头赶路。
他们的脸被冻得通红，眼里流露着惶恐与紧张，还有挥之不去的疲倦。
虫眼火把妖异的蓝色火光不断摇曳，只能堪堪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寒风扑灭。
前路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看不清群山的轮廓，仿佛走在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上。
交错的树枝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受到人们的扰动，雪花成块抖落，砸在人们身上，又冰又凉。
在绵延数千米的队伍后方，第二作战队负责断后，并抹去数千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掩盖队伍的行踪。
其余传承者的精干力量也集结起来，进入战备状态，警戒地观察着周围，将民众队伍牢牢拱卫在中间。
为了降低被虫潮发现的概率，在秋漓的建议和帮助下，董司令让每个人都喷了香水，遮掩人类的气味。
董鸢也不知道秋漓哪来的这么多香水，反正她就像变魔术一样，从小包里掏出十来瓶。
不过考虑到女孩子爱美的天性，董鸢只是笑笑，并没有产生怀疑。
董司令和李长河走在最前面开路，萧天逸操纵虫晶雷达，时时刻刻侦测着虫群的动向，让人们不至于在漆黑的群山中被虫群突袭。
在紧张的态势下，他们只能边走边交流了。
“虫潮在向北方移动，也就是我们所在的方位，时速约为每小时二十公里，预计在明早七点至九点追上我们。”
即使情况如此紧张，萧天逸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董司令眉头紧皱：“你觉得它们发现我们了吗？”
“看动向，其实不像。”萧天逸眼镜后的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经过严谨的计算，它们的移动朝向和我们的方位存在微妙的偏移，可能有其他的目标。”
“与其说它们是在追击我们，不如说，是我们恰好在它们的行动路线上。”
李长河忍不住开口：“那它们的目标，不会是……”
“信城。”苏志鹏脱口而出。
大逢山脉的北方，便是信城。
如果这波虫潮是奔着信城去的，信城甚至有覆灭的可能。
就算信城有六万多位传承者，这仗也没法打。
三只三级巅峰，十七万只虫子，怎么打？
高端战力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圣女能解决的虫子，最高不过是二级巅峰而已。整座信城，就没有达到三级的战力。
说到三级，江城队伍里的秋漓和碧澜倒算是两个。不过秋漓没有战斗能力，而碧澜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能解决三级初期的苍青竹虫王，估计也对三级巅峰束手无策，他们不抱太大希望。
“往好处想。”萧天逸淡淡道，“虫晶雷达目前最高只能探测三级虫子，说不定虫潮里还有四级虫子呢。”
萧天逸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管这叫往好处想？
四级，领主阶的虫子，该有多强大？
三级初期的苍青竹虫王就如此恐怖，领主阶虫子怕是顷刻间就能移山倒海，以一己之力踏平信城都不是难事，人们想都不敢想。
如果真有四级虫子，对人们唯一的好处就是，死得会比较快，没什么痛苦。
“如果这波虫潮是奔着信城去的，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拦住。”
李长河面色肃然。
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为了不让信城毁灭，他们只能以身做饵，不惜一切代价，引开虫群。
身为炎国军人，他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思想觉悟。做出这个决定，不难。
哪怕他们全部战死深山，都不能让这些虫子威胁到信城的安全。
螳臂当车看似愚蠢，却是炎国军人最崇高的写照。
董司令摇摇头，提醒道：“我们还有五千民众。”
要是此时此刻，大逢山脉里站着的都是军人，那还好办。
就算战力差距悬殊，这场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董司令和李长河都会带着弟兄们拼死引开虫潮，绝不会有一位军人退缩。
但队伍里还有平民，还有不必背负惨痛后果的传承者。
军人无权代替他们做出牺牲的决定。
一边是五千幸存者，一边是整座信城。无论是董司令还是李长河，都没法选择。
苏志鹏沉默了一会，提议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引开虫潮，一路带着民众向信城撤离。”
随即他举起手：“引开虫潮，先算我一个。”
要吸引虫潮的注意力，就要主动被虫子发现，并对它们进行攻击。
在虫潮里有不少三级虫子的情况下，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自杀。
不能朝信城方向撤离，又没有其他传承者的接应。在苍茫群山间，缺少物资补给，还被无尽的虫潮追杀，几乎是必死之局。
李长河神色复杂，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其实早就明白，这是唯一的选择。
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也只能这样了。引开虫潮，我来带队。”
“李老将军，您……”董司令想劝阻。
面对董司令担忧的目光，李长河摆摆手：“别来那套虚的啊，我老又怎么了？提不动刀了啊？别瞧不起我。”
“你是江城的领导者，把江城的民众保护好，是你的责任。”
虽然眉目含笑，语气里还带着打趣，但谁都能听出李长河话里的死志。
没人笑得出来。
“那我也……”董司令刚想说。
“小董，你不许去。”
李长河指着董司令的鼻子，把他的话按回肚子里，又指向苏志鹏：“还有小苏，你也别去。”
苏志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
李长河微微摇头，背着手道。
“你们都年轻，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发挥一点余热了。”
“小苏啊，你去咱们队伍里通知一下，看还有没有想和我走的。先说好，我这里可是有门槛的啊，至少五十岁以上，才能申请加入。我会亲自把关，决定最后的人选。”
“……明白，李将军。”
即使苏志鹏万般不情愿，也只能遵守李长河的命令，去巡逻队下达了通知。
巡逻队里的传承者大多都是意志坚定的军人，就算没有军方身份，能接受这份凶险的工作，至少也是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
了解情况后，即使这次行动相当于送死，他们也没有畏惧，而是纷纷请求和李长河一起行动。
“李老将军都要亲自出马，咱们还有什么推辞的理由？”
“早就想和那些该死的虫子大战一场了！”
“我可以去。不过信城的家人那边，麻烦苏长官帮忙安置了。”
“苏长官，照顾好我儿子。”
另一边，董司令也把情况告诉了江城军区的军人们，让他们自行决定。
听到队伍如今面临的严峻情况，他们反而一个个都来劲了。
“司令，我想去，我不怕死！”
“司令，让我去吧！我嗓门大，唱山歌老专业了，指定能勾引那些虫子！”
“可别让小年轻去了，万一搞砸了怎么办？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先来，你们乖乖待在这里！”
“得了吧你，就比咱们大几岁啊，架子摆这么大？”
“肉质又老又柴，虫子肯定看不上，还得让咱们年轻人出马。”
“去去去，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我来我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行动有去无回。但他们争先恐后，仿佛完全不怕死。
董司令看着这群心怀赤诚的军人，眼里既有苦涩，也有欣慰。
哪怕经历了再多委屈和苦难，他们都是骄傲的炎国军人。
不愧是他董兴国带出来的兵！
最终的名单很快就出来了。
江城军区和信城巡逻队各自抽调出一部分人手，共一百位五十岁以上的传承者组成一支敢死队，由李长河带队，执行吸引虫群的任务。
他们将和大部队分离，主动伏击虫群，引诱它们追击，然后向地势崎岖的大逢山脉东侧迁移，尽可能拖慢虫群的速度。
如果能将虫潮彻底引开，就是最好的结果。
为了帮助他们执行任务，萧天逸特意加班加点，为他们造出一台便携式虫晶雷达。虽然这台雷达的探测精度比不上规模更大的版本，但足以侦查虫潮的整体动向，方便李长河判断局势。
由于大部队还在撤退，人们没法为敢死队举行什么出征仪式。
带好干粮和行囊，两队人马就互相告别，分道扬镳。
“都板着脸做什么？笑一笑。”
李长河装作训斥，实则带着轻松的笑容，眉间的皱纹都舒缓了许多。
那些年纪偏大的敢死队队员，表情都平静而安宁，完全看不出他们即将赴死。
他们挥着手，和勉强挤出笑的董司令等人告别。
“不要难过。只要我们付出的努力是值得的，就好了。”
“保护好民众，保护好信城。”
李长河拍拍董司令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他明明比壮硕的董司令矮半头，此刻却显得如此伟岸。
随即，他转过身去摆摆手，和众位队员义无反顾地走入黑暗的树林，身形隐没在风雪中。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站在队伍里的一位年轻军人眼眶一热，差点流出眼泪。
正是和秋漓她们有数面之缘的小战士，唐远辰。
末世以来，他以为自己见惯了生离死别，练就了一颗坚韧的心。
此刻，唐远辰却仍然被李长河等人悍不畏死的精神感动。
或许，正是因为有李长河这样的精神一直存续，炎国才能在风波诡谲的世界中站稳根基，并安然延续到现在吧。
无论是保卫国土的自卫战争，还是人与虫的战争，本质都是保卫民众，保卫国家。
他们是最单纯的人。
唐远辰感觉自己心里产生了一些明悟。
区别于之前那种不怕死的蛮劲，他似乎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唐远辰身边，一位长相粗豪的大汉瞪着他：“哭什么哭？军人就要做好表率，别让人看笑话。”
“王队长，你眼眶也是红的。”
“哦？”王队长胡乱揉揉眼睛，裹紧了自己的围巾，目光游移，“这鬼天气太冷了，风吹的吧。”
目送着敢死队远去，董鸢的脸色说不上好看，驻足在原地，凝望李长河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在和平年代，她见识过太多人性的丑恶。
董家那些消耗社会资源的酒囊饭袋，实在和美好沾不上边。
可在这道德法纪完全崩坏的末世，董鸢反而见到了这样纯粹的人，见到了这样闪耀的人性辉光，见到了他们心中真诚而崇高的理想。
这深深地触动了董鸢。
对于这样的场景，秋漓心里倒没多大感觉。
她帮不了他们。
并不是她不想出手，而是就算碧澜出马，结局也一样，注定会有人牺牲。
虫晶雷达看不见，但秋漓感觉得很清楚。
虫潮里有一团格外强盛的生命气息，隔着上百公里都能清晰感觉到，多半是领主阶虫子。
秋漓拉拉董鸢的手：“董姐姐，该走了。”
“嗯。”
董鸢拉着秋漓走在雪地上，忽然问：“小漓，如果有一天，我也要像李老将军那样，不得不身陷危险，你会担心我吗？”
秋漓握紧了董鸢的手。
“姐姐，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董鸢笑笑：“你是老天爷吗，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老天爷。”秋漓自豪。
董鸢眉眼弯弯，刮了刮秋漓的鼻梁。
“那老天爷，你变个魔术，让人们重新过上和平的生活，好不好？”
秋漓看得到董鸢眼里的期盼。
本来打算置之一笑的她，却不知受到何种想法的驱使，脱口而出：“好啊。”
话一出口，秋漓就后悔了。
她凭什么答应啊？！
但她不愿意食言，这与她的处世之道不符。
秋漓很苦恼。
为什么看到董鸢亮晶晶的眼眸，她就会鬼使神差地许下难以实现的诺言呢？
这个女人，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