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两个人的约定
港口，海风吹来，一群白鸥盘旋在海平面上。海浪波起，朵朵浪花欢笑，如港口码头上的人群般喧哗，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高顺利懒洋洋的倚在栏杆上，空荡的袖管在晃动。他背对着大海，感受着身后吹来的海风，乌黑的发丝随之起舞。
赵小刀和他不同，她整个人、整个身子趴在栏杆上，探出脑袋，迎着海风傻笑。若不是有栏杆护在身前，恐怕她的身心早已飞向大海，迎接海浪的拥抱！
梁启在几分钟前去买船票了，此刻只留下他们二人独处。
高顺利知道，这是先生给他创造的机会。若是今天他把握不住的话，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斜睨着目光，看向一旁的赵小刀。
此刻的赵小刀如同一只懒散的小野猫，看似凶猛，实则凶萌。特别是她头上那刚缝上、洗干净的老虎帽，没有戴正，一只残缺的耳朵在风中摇晃。
他想去摸……但他忍住了。
“嗯？”
赵小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侧过脸看了过去。
“小福子呢？怎么一到羊城，他人就没了踪影。”高顺利问道。
赵小刀撇了撇嘴巴，说道：“他去租界的洋教堂了，那里面有个洋牧师，他认识。”
“那牧师人挺好的，经常为贫民窟的孩子祷告，教他们念经，有时候也会动用气力去救人……这牧师是个医者，他不忍心看那些孩子受伤，无力且痛苦的呻吟会要了他的命！”
“这洋人比我们某一些国人好多了，至少他不会见死不救。”
赵小刀此话说的有几分道理。
某些国人非但见死不救，甚至还会在你死前多捅两刀！你死后还会变成他们口中的饭后谈资，而且这些人更是以此为荣、以此为乐！
赵小刀继续说道：“小福子与这牧师有过几面之缘，他也是在这牧师的忽悠下信了洋人的上帝。虽然我不觉得这十字架能镇压恶鬼、圣水能净化人心，但是小福子说上帝能保佑那些死去的弟兄不下地狱，能去往幸福的天堂……这句话，我信了。”
“我生前的那些弟兄，哪一个手上不沾几条人命？听说这样的人只能下地狱，那是他们归宿、是惩罚！可小福子说，上帝自有办法，而且天堂也很好，没有打打杀杀。”
“所以我让他去了，顺便叫他问一下上帝，天堂那边有没有麻将——我有个兄弟，他很喜欢这个。”
赵小刀的声音很轻很轻，语气也很平静，但是高顺利听得出来，她的心在哭泣。
“小顺子，你说我死后，是不是也会下地狱？”
赵小刀突然抬头看向高顺利，眼含泪光的问道。
此刻，海平面归于平静，海风停下了呼吸，大海沉默的等待着什么。
高顺利直视着她的眼睛，咬紧牙关，声音在颤抖，他用尽平生之力说道：“你放心，在我死前，你是不会死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永生有效！”
这一刻，大海不再平静、不再沉默，如同一场大火燃烧了起来！
天空盘旋的海鸥高鸣，大海汹涌歌唱，原地不动的礁石在浪涛中飞腾！
“嗯……我相信你了，希望你可不要辜负我哦！”
她点下了头，许落下整个世界。
在少年眼里——她，即是整个世界！
高顺利再也忍不住了，体内的恶魔已经冲出了束缚，驱动着他的身体去用力抱紧面前的女孩，然后咬住她的朱唇，狠狠亲吻，直到这个世界毁灭！
“小高，小赵，我的船来了，额……抱歉，我这个老头子似乎打到你们俩了，哈哈哈……”
高顺利停下了挪动的脚步，僵直的脖子不动，脑袋却硬生生转了过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尴尬微笑的梁启。
他敢赌，这糟老头子绝对是故意的！
经过梁启这么一打扰，赵小刀这个女孩子自然害羞了，说了一句“我要去上厕所”，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差点、差点……”高顺利的脸色像吃屎一样难受。
梁启不以为然的笑道：“差点，差点什么？差点就亲上了？呵，你这孩子简直不可教也，就是爱情里的大傻子！照你刚才这么做，只是为了一时之爽，若她是拒绝了呢？你们俩就真没机会了，傻孩子！别以为一时的心动就是一辈子，一个吻，许诺不了一个人的一生。”
“爱情，打的是持久战；闪电战，只能用在买卖的皮肉生意上。”
高顺利挠了挠头，仔细一想，觉得梁启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梁启又说：“而且她身边的人，喜欢她的，不止你一个。”
高顺利闻言，瞬间急了：“那、那怎么办？我可抢不过别人！先生，快教我！”
梁启缓缓说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她一个人走会寂寞的。我跟你说，一个女孩子心动之时，不是她在快乐的时候遇见你，而是你在她伤心无助、心里没有防备之时，遇见了她。”
“锦上添花很好，但雪中送炭的人，更容易让她深深的记住一辈子。”
高顺利恍然大悟：“我懂了！先生，你是说我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对吗？”
“你懂个西瓜锤子！”梁启气不过，直接给这年轻人脑袋来了个炒板栗，“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再不去追，就晚了！现在的她，不正是伤心无助的时候吗？傻瓜！”
这时的高顺利才真正的恍然大悟，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
他跑到一半时，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挥手，大喊道：“先生，我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他的身影冲进了人群之中，再也不见。
站在原地的梁启笑了笑，回头望向大海。
海浪起起伏伏，无法宁静下来，就像他的心一样，思绪万千，回忆如同大海般澎湃、深情！
“望海思故乡，浪乘老翁舟；二十三年梦，且思故人亡……娇，我也爱你，没机会了。”
高顺利在港口外的街道上找到了赵小刀。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深吸着冷气，脸上的绯红还没有完全退散，却仍是如此的诱人可口。
“小刀，你在这干什么呢？”
高顺利走进，附耳轻声道，呼出的热气缠绕在赵小刀的耳垂上。
赵小刀明显受惊了，赶忙回过头，却差点亲上他的嘴唇。
赵小刀看着眼前这个坏笑的男人，有些生气的给了他两拳，不痛不痒，却正好捶进他的心窝。
“小顺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我看你，就是欠打！”
高顺利不以为然，微微一笑：“小刀呀小刀，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这个？对了，梁先生他走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你是自由人……那么我能否请你和我逛个街？我记得你是最喜欢这个的，赏个脸呗！”
不是她喜欢逛街，而是每个女人都喜欢逛街！赵小刀心里默默吐槽。
面前的这个男人如同狐狸一样笑的好看，说的好听，但心里肯定不怀好意！
一想起上次和他逛街，赵小刀的脸又红了。可是两人现在都是朋友了，总不能……不去吧？
“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咱俩对羊城不熟，能去哪玩？”
高顺利笑道：“你放心，我做过功课，咱们去羊城的白鹤街。那里卖的东西便宜又实用，而且听说近几年还修建了一座西式钟楼，下面种满了鲜花，说不定你会喜欢。”
这些是他和梁启闲聊中谈到的，没想到竟有一天能用上，也真是意外之喜。
“那行，现在走吧，我已经被你说动了。”
赵小刀伸出手，想去拉住高顺利的手，却摸了个空。
这时她才想起，高顺利的左臂已经没了。
在那场恶战中，高顺利以一条手臂的代价救了他们所有人，但有些人还是没能救下，比如说老朱、小六子……若是她去的再晚一点，恐怕那死气也会将他带走。
幸好一切都赶上了，至少没留下悲剧的遗憾。
“喂，发什么呆呢？来，我认路，我带你走。”
高顺利牵起她的手，用那只独留的右臂将她揽入怀里，嘴角浅浅的微笑藏满了爱意。
教堂里，阳光透过顶上的彩屏，斜照进来。
光线里，渺渺尘屑在光的沐浴中飘落，就像世间庸人碌碌无为、渺小可笑，而在上帝的圣光洗礼中总能闪耀……但无论怎么闪耀，最后落在了地上，脱离了风和光，始终是一粒尘屑。
堂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而这个十字架却与众不同，它的上面没有受难的耶稣。
苏格伦是个传教士，同时也是个医者。
他看不下任何生命受难时的样子，痛苦、无助、哀嚎……这是生命的弱小，哪怕是神也无能为力。
苏格伦站在讲义台上，望向台下坐着唯一的教徒——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双手紧握，满脸愁苦，闭着眼睛，嘴里小声碎语念叨着什么，似乎在向上帝祈祷着什么。
“放弃吧，福。上帝不会救罪人的，永远都不可能。”
苏格伦看不下去了，打断了年轻人的祈祷。
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张开了眼，呼了口长气，满眼的疲惫。
他满头大汗，湿透了背，可是他却不服气的说：“我可以的，我相信上帝，牠一定会帮我的，只要我足够忠诚！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够了，醒悟吧！福，上帝很忙的，牠不会为一个信徒的祈求，而去拯救一群堕落的灵魂。”苏格伦的话很无情，足以足以能够伤透一个信徒的心，一个极其忠诚的信徒。
可是这些话他必须要说，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在他的面前，死在祈祷上帝的路上！
是的，祈祷上帝需要付出代价，就像去看医生要花钱一样，只不过……上帝，收的是命！
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减少一点生命力没什么，但是大量的消耗生命力绝对会死！
小福子摇了头，不认同苏格伦的话：“《圣经》里说过，无论你犯下了什么罪过，只要一心信仰牠，向牠祈祷，牠就会侧耳聆听，牠就会降临在你的身边，实现你的愿望。”
苏格伦叹了口气：“是的，牠会听到每个信徒的声音，但你要记住——牠是神，不是人！上帝不明白世间的险恶，牠看不见你的朋友是为了生存而杀人，牠只看见了他们杀人的罪恶！”
“上帝只需要纯洁高尚的灵魂进入天堂，为牠游乐园填充幸福，而罪恶且肮脏的灵魂只配堕落，不配救赎！不然的话，世界早就不分什么恶人、穷人、罪人了！”
“你……你说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牧师口中说出的。”小福子脸色凄白，双眼有些呆滞的看向台上的苏格伦，他觉得自己的信仰在逐渐崩塌。
教堂此刻变得十分安静，而在小福子的眼中，灯盏上可爱天真的跳舞的小天使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墙上的诸神浮雕逐渐扭曲，左边门口矗立的圣女像和骑士像似乎在狰狞的狂笑……
一时间，教堂沦为恶魔的巢穴，地狱人间！
“醒醒、醒醒，快醒醒！福、福……玛的，我可不喜欢动粗，这是你逼我！”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在空荡的教堂。
小福子捂着发肿的左脸，如同刚上岸的鱼大口喘气着，全身大汗淋漓，那无神涣散的双目缓缓重新恢复了明亮的理智，脸上癫狂的神情也慢慢恢复正常。
是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教堂还是那个教堂，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
“福，你没事吧？刚刚你突然发病痴狂，我还以为你被恶魔上身了，可真惊悚！”
大胡子的苏格伦语气有些激动，但也不敢再说些什么，生怕再次刺激到小福子。
不过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的这个朋友刚刚经历了什么。
“格伦牧师，我没什么大事，麻烦你去取点圣水给我，我要清醒清醒。”
小福子的语气非常平静，而在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几分诡异。
苏格伦赶紧起身，去往另一个房间取来圣水。
圣水是一种特殊的治疗药，同时具有清醒驱晕的效果。
坐在椅子上的小福子微微扬手，他的视野里模模糊糊的，似乎看见了一个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恭喜你，孩子。你成功被牠选中，你是牠在人间行走的代言人……牠，在地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