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赵公子
山林小道里军队狼狈而行，人人皆低头唉声叹气。沉重炮车被缓缓推进，受损的齿轮响起令人厌烦的咔嚓声。
走在队伍中央，骑着高马的东方傅闷闷不乐，连脸上的污渍都没去擦。
侯管家驾马从后赶上，笑着安慰道：“少爷，还生气呢，一点小事而已，何必如此？”
东方傅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眼眶里隐隐约约有泪珠打转，但他憋住了，没哭。
“少爷，别这样，”管家有些无奈，伸手将少爷脸上污渍抹去，“少爷，你长大了，要顾全大局。那少年是高家之人，虽然高家已是日薄西山，但要死的骆驼总比马大，真杀那小子，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既然如此，不如高抬贵手，送个顺水人情，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即使这样，我……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我可以杀他的！”东方傅急的都快要哭了，声音在打颤。他从小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他不服！
管家叹了口气，如今少爷这副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像只奶声奶气的小奶狗，令人怎不心疼。
有时候，他觉得少爷若是个女孩子，肯定要让天下男人折费心思了。
也是，少爷这样貌也不差，可以说是人中龙凤、貌比潘安，哪怕是男的见着了也会有一刹那间的恍然心动，悔叫自己生得男儿身，而不是女人。
“少爷，你应该也认识到了，有时候枪炮不如拳头好使。借助外物，始终不是长久之道，”侯管家说，“要想让东方家壮大，称霸整个江北，仅凭老爷和大少爷两人是不行的。”
东方傅沉默了。
他明白这是管家在暗示他，可他从心底就讨厌武道。
暴力、野蛮、落后，这是他对武道认知的标签，他打心底就是瞧不起武道。他认为唯有西洋重器、文明先进的器械理论，才能拯救国人——科学即是真理！
但他此刻却迷茫了，彷徨了。
他站在两条道路的分岔口上，一条是他向往的科学真理之路，一条是能使人变强却落后暴力的路，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此时，一句话点醒了他。
这世间本该没有路的，只是走的人多了，路就有了……路的本身不重要，而是要看他通向哪里，如果路的尽头是你希望的终点，那一切路都是对的，路的差别只不过远近罢了。
“侯管家，帮我找个好老师，我打算习武。”东方傅说。
他刚刚脑海里回响起了周先生的那段关于路的探讨之言，恍然大彻大悟。
也许无论路在何方，有目的探寻，脚下踏出的每一步皆是路！
侯管家很开心，他说：“少爷，你想通了就好，西洋的东西始终不适合我们，我早就说……”
“行了，侯管家。西洋的东西不全是废铜烂铁，咱们天龙国的武道也不一定都听老祖宗的。我要做出改变，有些东西不能改的咱不变，但能改的必须改，不然放在那里太久都烂臭了！墨守成规，画地为牢，这可不是我东方傅的风格！”
“那少爷，你想怎么样？”侯管家有些担忧。
自家少爷从小就想着维新改良，无论什么旧物件只要经过他手，都要被改造一番。
唉……咱就说，一切都怪那可恶的梁启，都怪那些可恨的维新派和革命党！
“侯管家，我要干票大的！”东方傅眼里再无泪花，而是一种炽热的火花，“我要两者都抓！我要用科学的真理改良武道，就叫，嗯……还没想好。总之，我要让那小子好看！”
与此同时，在十里地外的高顺利，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感觉有些冷。
“怎么回事，谁又在惦记我？”
夜时，江北的津华城人声鼎沸，烟火绚烂，寒冷的冬夜里充满着暖意。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坊市间，小贩们竭心撕肺的吆喝声，穿过东街的舞狮游龙、铜锣金鼓；西市的戏子杂人在说书唱曲，引得堂下酒客纷纷拍手叫好；南亭古道的河边暗柳，文人墨客大醉酊酩，诉说心中不平之怨。
北津河是今夜……不，应是京华城每夜最热闹、最繁华之处。
河面上承载着几艘如小楼的舫船，承下津华城的醉生梦死、太平盛世。
河上漂泊的许多小船，有官府的乌蓬舟，有富商的半月船，有平民百姓家寻常的木筏子，也有一叶孤独自醉的扁舟……总之，河上是不分贵贱，阅尽天上欢的好地方！
津城的坊船有很多种，有些是喝玉酿琼脂，听《金陵别梦曲》的酒坊；也有专供世人玩耍，各种杂艺、奇珍异物尽赏的杂舫；也有美丽佳人常驻，红颜芳香引得游人不知归处的红灯舫。
说起红灯舫，那是个好地方，与扬州瘦马、天京曲栏、金陵小阁合称“天国四香”！
此时，一艘红灯舫游过河面，船上一排排红灯笼高挂船头，晕红的情香令人醉生梦死，每扇门后都能听到娇女的嬉戏笑声，或是琵琶催人情，又或是娇吟之乐……
大船下又有个大酒楼，里面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欢乐气息。高台上，三百仙女飞舞，古筝琵琶玉萧齐奏，好似天上人间！
在这里，三教九流人士聚集，诸位看官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没人能看见这张面具下的真容。
所以，在这里他们得到了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快乐，毫无忌惮的谈论国事。
“嘿，你听说了吗？京城的庞太师又当官了，这次可是大官。”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说道。
“这事谁不知道呀，”另一个戴着狗头面具的人说，“庞太师，可是前朝遗老，出了名的保王党。这次他被任命为京城文化部部长，带着儒家文学文化，扬言要灭新文化、灭西洋鸟文！”
狐狸男笑道：“好玩的是，这京城新文化社的社长可是庞太师的亲儿子！”
狗头男也笑了：“你说的可是庞文公子？哟，那可真有趣，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好了，管他们做甚？”另一位客官说道，“哪怕京城打起来了，闹翻天了，也没我们津华城什么事。咱们津华城上面有秦大人，尽管安心吃好、喝好、玩好，就好了！”
狐狸男和狗头男听后点了点头，称赞道：“是呀，兄台所言极是，我们担心什么！来，吃酒！”
在隔壁桌收拾酒水的酒仆小福子，他边收拾边微声叹气，默默摇头。
津华城就是这样，享逸安乐而忘安危。若是人人皆如此，天龙国迟早玩完。
“伙计，有些事想找你帮下忙。”
小福子闻言猛的转头，竟发现一个戴着猴脸面具的客人，不知何时摸到了他的身旁。
小福子有些错愕，脸上连忙挤出笑容：“这位客官，有何事需要帮忙？小的尽力而为。”
“日月永在，红花当开；灭龙之时，四海皆来。”
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一句，随之递来一张红卡。
小福子接过红卡，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将其收入袖子里：“好的，待会儿跟我来。”
说完，他对着不远处一个高高白白、看上去有些迷糊的酒仆唤道：“小六子，接班！”
“好的，小福子，你去忙吧，这里有我。”那个名为小六子的酒仆挥了挥手，回应道。
小福子转身带着猴男走上楼去，一前一后，边走边聊。
“你的名字叫小福子？这名字可真有意思，挺吉利，挺可爱的。”猴男说。
小福子挠着头，笑了笑：“我真名并不叫小福子，只是我姓符，他们就叫我小福子，也算凑个吉利的字。干我们这行的，福大命才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呀？”
“姓高名顺利，西北大凉山来的，这几年在江北混，前些年则在江南混。”
猴男看起来并不大，比小福子矮了点，而且声音不太成熟，小福子推测此人应该十八、十九岁左右。
小福子试探的问道：“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听你的声音，应该挺年轻的。”
猴男点头道：“你猜的可真准，我今年十九了。不过你别看我年轻啊，我可不是那种好欺负的。”
小福子苦笑道：“混我们这行的，哪有几个好欺负的，都是舔刀子上的血赚钱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这时，楼上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摔翻了，隐隐约约还有几声惨叫和怒骂。
高顺利有些疑惑，看了下旁边的小福子。
“没什么事，应该闹酒疯了，会有人解决的。”小福子摊了摊手，表示已经见怪不怪。
他们来到顶楼，走到走廊的最左边，那里有一扇不显眼的暗门，藏在阴影的角落。
“你等一下。”小福子说。
他走上前去敲了下门，门内应了一声，他便推门而入，过了一会，他从里面走了出来。
“朋友，进来吧，我们赵公子在里面等你好久了。”
小福子说完就走，但路过时却小声提醒一句：“赵公子不好惹，说话小心一点。”
此话弄得高顺利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走了进去。
他相信有华山老祖的口信在，对方总不能无理由单杀他吧？
屋内并不大，而且相当简洁干净，门口还放着两株绿水海棠，流露着淡淡的清香。
剩下就只有一套桌椅和一架书柜，而小福子口中的“赵公子”正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的读着书。
别问他怎么看出人家是心不在焉的，因为那赵公子手中的书都拿反了。
“哟，你终于来了。”赵公子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十分好奇的打量着高顺利。
高顺利没有客气，也看向对方，光明正大的打量着。
那赵公子样貌十分清秀。
虽然“清秀”二字很少用来形容一个男孩子，但看见赵公子的第一眼，他的脑海就自己蹦出了“清秀”二字。
赵公子柳叶弯眉，一点朱红薄唇，整个人又白又嫩，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似乎蕴藏星光，一闪一闪的，像个活生生的瓷娃娃。
赵公子戴着一顶老虎布偶帽，让人觉得莫名可爱，真像个小女孩。哪怕穿着一身布袄，也没有一点土气，反而让人看上去更加真实。
赵公子学着东北老大爷躺在座椅里，眨巴着眼睛，使高顺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高顺利觉得此人莫名的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一样。
“你好，我叫高顺利，不知你怎么称呼？”高顺利边走过去边自我介绍道，顺便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书，那本书的书名为《德丽克洛斯公主恋爱日记》。
“……”
赵公子收回目光，从座位上坐起：“你好，我是红花会第二十四堂口堂主赵小刀，幸会幸会。”
“不过，你不应该把这面具摘下吗？”赵小刀又开始眨巴着眼睛，“自己人见面，用不着藏那么深吧。”
赵小刀的笑容有种莫名的感染力，笑起来，那颗小虎牙格外阳光治愈。
高顺利二话不说摘下猴脸面具，吹了口气。
确实，面具戴久了，有些闷。
“你是哪里的兄弟？让我猜猜，嗯——日月神教、灭龙帮的，或者是四海盟的？”赵小刀问道。
高顺利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和他们毫不沾边。这次前来是我师傅叫的，说是下山的任务。”
“没想到，你这人还挺神秘的呀！”赵小刀嘟着嘴，嘴唇粉嫩粉嫩的，“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要不打一场？”
高顺利赶紧拒绝：“别开玩笑，我们是合作对象，不是敌人。”
日月神教、红花会、灭龙帮和四海盟，这四个可是出了名的“反天龙”组织。
其中，红花会是这四大组织中历史最悠久的，从天龙王朝建国初期就开始组建，一直延续到如今，共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红花会的分布范围较为广泛，江南、江北、东北、江西、江东等地区影响深远。
在红花会最鼎盛时期，组织成员达至数十万，甚至起兵讨伐天龙王朝，还曾一时攻陷半个天龙朝，兵压京都五里外，举国皆惊！吓的天龙皇帝一夜弃城向北逃离，生怕晚了一步就丢了命。
可惜由于当时红花会领导人的犹豫，错过了天赐良机，从而导致兵败如山倒，起义大势一去而不返。
此后，红花会为便长期遭受天龙朝的打压和剿杀。为了保存薪火，红花会开始转为民间地下组织，隐没于江湖，暗中积攒力量，以待复兴之日。
可惜如今天龙王朝已被推翻，反天龙组织也因为失去目标纷纷陷入迷茫，失去前进的方向，大多沦为了其他势力的工具，或者原地解散。
红花会也是无可避免，多少受到波及。近几年来，许多成员脱离了组织，而且前两三个月高层意见分歧，原首领带走了一大批核心骨干，另开山门。
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变动，红花会已元气大伤，只剩下大猫病猫三两只，实力不如以前，不然也不会请高顺利来帮忙了。
“我们的任务什么时候开始？”高顺利问，“我师傅可是下了死命令了，必须保住梁大学士的命，不然丢掉命的可不止梁大学士一个人。”
赵公子漫不经心的说：“谁知道呢，可能明天，也可能明年，也可能今天……不用担心，我们收钱办事，肯定会安排明明白白的。我们就好好先享受这几天难得的空闲，等消息就好了。”
不知为何，高顺利觉得这位吊儿郎当的赵公子有些不靠谱。
“嘿，朋友天色已晚，赶路肯定累了吧？”赵小刀一脸坏笑，“我早给你安排好了房间，室内含温泉，能消除身心疲劳，若是……你想要点特殊的可以找我哦，我帮你安排，嘿嘿……”
“额，多、多谢了，我先回去休息了！”高顺利有些不知所措，这赵公子太开放了。
高顺利赶忙告别，刚出房门，又听到身后传来赵小刀的声音。
“喂，记得有事找我！对了，如果明天你无事，就陪我逛街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