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天上班
高顺利拎着一袋水果,推开玻璃门,走进公司大堂,正好七点了。
大堂的沙发上坐满了人,入眼即是清一色的黑西装、黑裤子、黑皮鞋,油亮的大背头,甚至还有些戴着墨镜,从头到脚、从下到下一身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成功人士、商业经理,但他们和高顺利一样,都是常任工人。
当高顺利走到大堂,想找个位置坐时,沙发全被占满,一个人占两个人的位置也没什么,但这些大叔却要偏偏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不屑的、冷冷的看着他。
明明是他站着,他们坐着,却变成他们坐着俯视着站立的他。
高顺利很厌恶这种感觉,少年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挑衅,但脑海里总会想起叔叔说的话。
“遇见这种人不要生气,无论是在身体,还是在灵魂,你永远比他们高大。因为某些人跪久了,起不来了,突然某一天一个能站着走路的人打破了他们自以为的规矩,便会仇视他,但……嗯,实际上,他们除了仇视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嫉妒你罢了。”
于是高顺利憋了一肚子气,站在大堂中央吃完了一袋的水果,在一群西装大汉包围里,如同鸡混鹤群,独枝一秀,最奇葩的,也是最真实的。
后来负责人到了,颇有玩味看了这个矮小子一眼,便召集众人开工。
由于杭城不兴新建楼,所以他们要去邻城的工地,那里大约几十里远。
公司有专车接送,几辆小型运货车停在公司门口静静等待。
个子矮小的高顺利在高大的黑衣人群中看不见光明,但他不服输,一头扎入人群,靠着蛮力冲到人群的最前面,然后在车厢内为唯一一张座椅上坐下。
人群立马涌了上来,再次包围了他。
二三十个高大的黑衣人居高临下的看向那张座椅上的少年,但这次少年没有让步,而是双腿大开,将可容三个人的座椅占为己有,就像孤狼宣告着这是他的领土,对着闯入自己领土的野兽进行威吓。
少年双手合放,捂在嘴前,眼皮子向上微微一抬,像没睡醒,懒洋洋的看向面前的人群,瞳眸间流露着浓浓的杀气,脑袋一歪,不屑冷笑。
喧哗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是的,他们是城里人,没见过狼,但他们却在这少年的身上看见了一头饥饿难耐的孤狼,而且它吃过人!
人群默契地后退一步,与少年隔出一条明显的界线,泾渭分明。
高顺利是从山里来的,躁动不安的灵魂岂如城市的牢笼所囚禁?或许老头子说的对,面对欺软怕硬的狗么,要用他们的祖宗狼来对付。
就像是叔叔家那只黑狗只会对他不停的嗷叫,但被他这么盯了一眼后,黑狗便识趣的夹起了尾巴,再不敢对他叫过一声。
这趟行程对于这辆车上的人来说是煎熬的,但不关他什么事,反而他乐得清闲。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刚下车就是一阵沙尘暴扑面而来,深深刺痛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睛,使他们的无法睁眼,更不敢呼吸。
直到负责人给他们每个人分配了一副风沙护目镜和半脸式的防毒面具,他们才得以睁开眼睛。
而在他们眼前出现的赫然是座巨大的地窟!这座地窟少说也有上百库(江南俗语,十库约有一足球场大),更是深不见底!
周边围上十余米高的铁墙,每隔十米就有一根木杆,上面缠绕着十余枚电灯泡,在漫天风沙里指明方向,尽管光亮十分微渺。
而他们正处于地窟旁,铁墙笼罩内,到处都是风扇的咆哮,机器运转的轰鸣。
这时,他们腰间佩戴的通讯器响起了负责人的声音。
“我明白你们现在肯定处于震惊和不安之中,连我都不例外。是的,我也是刚刚才知晓的,我们有幸参与了政府的秘密实验,一级工程——”
负责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帕鲁奇瓦零号计划!从设想到实验,再到施工,一共整整五年的时间!”负责人的声音在颤抖,情绪激动不已,“从现在开始,我们也是这项计划的重要参与者,但因为保密工作的问题,参与工程的人员不得外泄关于工程的任何信息,不然后果自负!当然,这项计划是自愿参与的,若是不想参与的,可以离开……在这里,每天工钱至少五百元起步,能者多得。”
本来还有人内心是动摇的,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众人都非常默契的留了下来,嘴里大声嚷嚷着“我要为国家服务”、“能为国家服务是我们的荣幸”等口号。
每个人都脱下了身上的衣物,换上发下来的工作服,把全身包裹得死死的。
这件工作服少说也有上百斤,不仅重,而且穿上去很闷,以至于行动十分迟缓笨拙,像一只肥胖的企鹅,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
“排好队,慢慢来,go、go!”一名西洋工程师在一间收容所,隔着一面玻璃,用通讯器指挥着他们的行动。而在工程师的身后,摆放着一只刚出炉的烤鸭。
高顺利想骂人,但通讯器不是互通的,他们只能被动接受着传播过来的信号,唯一的主动选择权只有通讯器上的紧急呼叫键,也不知道灵不灵。
每个人背上一个铁箱,排队走进检测门,然后乘着一个升降平台降落下去。
高顺利刚走出检测门,瞬间感觉到地窟下面传来的热风,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正在呼吸!高顺利被这热风吹的身子有些站不住,但很快适应了。
不过有些人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剧颤,应该在咳嗽。
平台共有八个,每个平台可用五六个人,高顺利是第二批。
升降平台十分简陋,四根手臂粗壮的铁杆子竖立,连结着几圈铁栅栏,没有棚顶。
他们六个人刚踏上去,这个平台就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但好在没有什么大问题。
高顺利一手抓住铁杆,一手抓住铁栅栏,往外面望去,一片深沉的黑暗。
嗡嗡——机器开始运转,轰鸣一声,平台猛的下降!
每个人顾不了太多,只能抓住旁边一切的东西,甚至有个人不小心跪倒在地,一手抓住了他下面某个大家伙。要不是当时心软,他恨不得一脚将这个混蛋给踹飞!
嗡嗡嗡——尖刺的震鸣声在耳蜗里来回环绕,眼前陷入无尽的黑暗,整个身躯止不住的剧晃。
高顺利闭上眼睛脑袋朝天,双手紧紧抓住铁杆和栅栏,震荡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每个器官、每块肌肉、每根神经都有着各自的想法,然后奔跳向四周,将他的身体分裂成无数块!
强忍着反胃的恶心感,牙齿相互打架,连呼吸都是种痛苦,在头晕目眩的昏迷中还能保持清醒,还要多谢那位兄台,将他下面的巨蟒死死握紧……焯!
哔——齿轮突然刹止,铁链擦出阵阵闪亮的火花,机器停止运行,平台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阵沙尘。
平台内,除了高顺利是站着,剩下都是躺在地上,微微蠕动。
高顺利强忍着下面的剧痛爬出铁栅栏。
刚刚落地的瞬间,他的巨蟒差点被人拽烂。
地窟内部远比想象的还大,恐怕不下一座城市。沿着墙壁、地面爬满了粗壮的缆线,许多不认识的巨大的机器正在运行着。
这里挂上了无数枚电灯,驱散了地窟的黑暗,上千名与他们穿着同样工作服的人们都在各自工作,一切合理有序。
机器散发出的高温,与地窟不同洞口传出的地热,让高顺利没呆一会儿就开始全身大汗淋漓,特别是裹在这闷热的工作服内。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立马跳出王婆用蒸炉蒸粽子的画面。
这时,腰间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命令,他现在去领取工具,开始任务——去乙字十三号通道进行采石。
工具是一柄矿锅,五十斤左右,加上衣服和铁箱,高顺利身上的负重量至少二百来斤,普通人可受不了如此重量。
他在一个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乙字十三号通道。
那是条百余米长的地道,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始工作了。每个人脚旁都有着一盏煤油灯为他们照亮,因为外面的光永远照不进里面的黑暗。
他拎着油灯,直至走到通道的尽头,一堵石墙挡去了去路。
他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但对于他来说,已经习惯了。
这个从大山走出来的少年,没少挨人的好奇目光,就和他以前在大山看猴一样。
高顺利长呼一口气,握紧矿镐的把手,举过头顶,用力挥出,砰、砰、砰!矿镐砸在石壁上,碎石不停掉落,他的力气和速度却没有衰减,反而更加生猛,更加疯狂!
伴随着的金属的碰撞声,火光四溅,他把灯盏挂在腰后,生怕被点燃。
他很快喜欢上了这种快感,肌肉的跳动,神经传递的兴奋,血肉似乎被点燃,连血都在沸腾!灵魂在欢呼,发泄着一切的不爽,青筋如青龙盘卧,双臂不知疲惫,挥舞吧!圣剑!
圣歌为他奏响,强大了他已经杀疯了眼!
当他清醒过来时,脚下身后已经积满了一层层碎石,而他身处其中,膝盖被碎石淹没。他装满背上的箱子离开通道,他相信地上的碎石不会有人捡走——除非,那人想和他拼一命。
一天的辛苦是值得的,至少赚了两千元。
躺在浴盆,享受着冷水浸泡身体的高顺利是这么想的。
今天负责人告诉她,他打破了公司的历史纪录,单人推进通道三百米,一日采石量重达十二吨,五百元是基础,剩下一千五百元是奖金,还考虑他要不要成为正式员工。
少年的小小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满足,特地花了一百元,买了个大大的木制浴盆奖励自己,剩下一千九百元全给了叔母。
毕竟老头子说过,在别人家里过日子,总不能白吃白喝。同时,希望叔母能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比如早餐的时候能给自己加个肉包就行。
想到这里,天真的少年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饿了。
回来的路上,那些黑衣人没有了早上的神气,灰头尘面,重新回归了工人的样子。
听他们闲聊说这次进有不少人受伤,甚至两三个死了,不过这种大工程死点人也没什么事,只是死者家属索要赔偿金的问题,这也是大公司日常的鸡毛小事。
而且抓他巨蟒的人竟然将这件事情外传,虽然那个人不知道巨蟒的主人是他,但和别人形容的却是有声有色,引得旁人一阵惊呼,他那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少年挥拳,愤怒的拍打水面,水花到处乱溅,直到气消才缓缓起身,看了下自己身下的“龙抬头”,不得不佩服,那位兄台仅仅靠摸就能将大概说出,也是个人才。
双臂张开,向后拉伸,疲劳过度的肌肉轻轻一动,就能感觉到强烈的酸痛。
高顺利眉头微皱,忍着肌肉的酸痛,慢慢走出浴盆,抽过毛巾,轻轻擦拭着被高温烫伤的皮肉,片片红印,一碰便是火辣辣的辛痛。
穿好衣服,刚推开浴室的门,却见到叔叔在院子的小树下抽烟。
高进抬头仰望星空,轻轻吐出余余白烟,食指与中指夹住烟尾,烟头也快烧到手,小指一弹,烟头的积灰立刻散落,风一吹,烟消殆尽。
清晰的小树摇下几片落叶,但叶色却不泛黄,而是翠绿。白烟扑在他的脸上,仙欲飘飘,胡渣刺破烟雾笼罩,长方形的镜片被蒙上重重迷雾,看不透切。
今天夜色出奇的美,星星一闪一闪,似美人的欢笑。但他看了许久,却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但比起知道世界背后的秘密,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傻子,白天点灯的瞎子,何乐而不为呢?
“顺利,我等这一刻好久了,十三年……呵,日日夜夜,思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