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路
那刹,我前边说过,探究历史的真相往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因为有的时候,真相是会被后来人故意删除、篡改掉。
然而也有的时候,出于种种原因或顾虑,真相也会被当时的参与者故意掩饰、隐瞒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说出来。
在那次出使白石城十五年后,我被推举为国王。仪式结束后,我和老国王进行了一次单独会面,在这次相当于王位交接的密谈中,一个接一个足以彻底颠覆我三观的事实真相,让我一时应接不暇。我猛然意识到,我虽自诩为基础法术的有力推动者,但在宏大的历史面前,在诸多高尚而又睿智的法术大师面前,实则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戚元珠看到了我已震惊到失魂落魄,便安慰我道他当初刚接王位时,也是如我这般,不过也没办法,有些真相总得去亲自面对,慢慢消化就是了。
就是在那次密谈中,戚元珠移交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那一封来自六百多年前的信,直接让我整个人都有点崩溃了。
这是那个年代的黑暗系法术理事会主席西渠,写给他的继任者邬年道的一封信。
信是用吐火语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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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邬兄,我多年的挚友: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经逃离了白石城,现在已到了万里之遥的西南方。我的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雨林,伴着各种怪兽的叫声。再往前走,我可能会探索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更可能很快会死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
当然我今后的死活不重要,下面我要告诉你一件骇人听闻的秘密,你一定要沉住气,先把门窗关严,再到你的密室里去,一个人把这封信读完。
我要告诉你的是,光明系法师最高层的某些人,正在进行一项极不道德、又极其血腥的秘密实验,是的,他们采用的是最残酷且有违伦理的活体实验,实验的目地就是要破解黑暗系法术的奥秘,寻找这类法术的致命之处。
我相信你读到这里时,一定是愤怒、震惊且充满疑惑的,甚至怀疑我是否是精神失常了。
那就耐心听我接着往下说吧。
就在半年前的一天,我接到最高裁判委员会的通知,让我在某日去白塔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会上将讨论决定白石城在中原日益加剧的人族和妖族矛盾乱象中的态度问题。
坦白说,我向来不喜欢这些严肃的会议,作为罗本族的一名资深厨艺爱好者,我生平只对美食、当然捎带着也对法术感兴趣,但职责还是迫使我按时来到白塔地下二层的那间会议室,你知道的,大凡重要的会议都在那里开。
不料等我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大家正要离开,说是有两个重要的委员因公出差,至今没有回来,所以这次重要的会议不得不推迟。我很高兴,本来正要离开,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水系法术理事会的主席戈细雨(你认识他,就是那个瘦高挑),之前曾答应我给我几种奇妙的材料——那玩意儿能立刻凝制出上好纯正的冰块,不需要动用法术。本来我还想派人来取,但既然我已经来了,那就不妨去找他拿吧,刚才在会议室里我还远远的看见他了。
这么一想,我立刻就掉头往回走,直接去七层,他的办公室在七层最西端。不料我到了那边后,他的秘书告诉我戈细雨还没有回来,不知去哪儿了。我有点失望,便说了那几种材料的名字,问秘书知不知道。秘书一听就笑了,说那些材料在他们戈主席的办公室里很常见,可以直接带我去取。
于是我们一起进了那间办公室,果然屋里的一角就像实验室一样,有一排排的玻璃瓶子,装着不同的药剂。秘书挑了几种挨个取样,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一边解释道因为戈主席喜欢没事就喝两口,而且酒杯中一定要加冰块,他又嫌法术凝成的冰块味道纯度差,有杂味,所以用了这种法子。
我哈哈大笑,在屋里转了转,感觉书柜里的酒瓶比书多,这家伙果然是个非常合格的酒鬼。但桌上有一本没有任何出版落款的杂志引起了我的好奇,我随手翻了翻,里面多是分析黑暗系法术的学术文章,其中有几篇观点倒也颇有新意,这时秘书告诉我材料都已经包好了,我便扔下杂志接过包裹,道谢而去。
不知怎么回事,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老是想起那本莫名其妙的杂志。
你是知道的,白石城有几种公开发行的法术刊物,而且我们每个公会都有自己办的内部刊物,但这本没有任何标识的刊物我之前还从来就没见过,更何况,这里的内容还是我们黑暗系法术的,我怎么之前就从来没读过那些文章?
作为一个资深的厨艺爱好者及美食家,我只要闻一闻做好的饭菜味道,就能准确推测出它用了哪些食材及调料,这在白石城无人不知,几乎成了我的标志性技能。其实大家不知道的是,在其他方向我也非常相信我的嗅觉带给我的灵感——比如这一次我随手翻阅的那本看上去怪怪的杂志,我就敏感的嗅到了一种极不正常的味道。
但我还不敢肯定这算不算是阴谋。所以那天回去后,我立刻暗暗启动调查。
我先让我们公会负责内部刊物的人员咨询那些投稿者,问他们有没有对外投稿,同时又有意识的在各个阅览场所转悠,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种杂志,结果当然都是一无所获。
我初步可以断定,这个杂志应该是在光明系法师的高层,至少得是理事会主席级别的人手中,才能有。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之后我又借故去光明系的各法术理事会高层、裁判团官员的办公室里聊天,嘴里谈的是业务,却不露声色的观察他们桌上的书籍杂志。果然,在某几位高层官员的屋里,我又看到了这种无标识的杂志,而且其中有两位还警惕的悄悄把这杂志收了起来。
他这种举动,证明果然有问题。我镇定自若,装作毫无察觉,免得打草惊蛇,但却有一次瞅准了时机,从木系法术理事会主席,那个叫杨青的女人那里,在她办公室里偷走了一本。
当时她正在狼吞虎咽的吃我带给她的那盒蛋挞,还一个劲儿的夸我做的好。
书到手后,我立刻连夜仔细阅读了这个集子,这的确是光明系的高级法师们针对黑暗系法术的研究。要知道,虽然咱们黑暗系的法师偶尔也有研究光明系法术的论文,但由于双方修炼起来的不兼容性,大家都对此兴趣乏乏,从来就没像如此系统而又劳心费力的研究成果。
但在这本集子里,让我颇为吃惊的是,这些光明系法师们对黑暗系法术的了解,丝毫不亚于我们自己,甚至有些观点已经超乎了我们当时的研究水平。比如他们通过分析“黑暗束缚”,就断言以后这个法术必将进化成为“黑暗锁链”,而这恰恰正是我悄悄计划的下一步研究课题;再比如,他们认为招唤类的咒语发展“必将走向拖沓和繁琐”,照此发展必将“严重制约这类法术的进步发展”,但同时又预言“在未来,或许得几百年后,一定会涌现出杰出的法师,想办法重新设法让其走向简约和高效”,如此胆大的预言连我都看不透,他们就这样把几百年后的发展大势都作出预判了。
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居然还对黑暗系法术的修炼原理做了极为深入的剖析,这里面充斥了大量的数据和计算公式,并且得出了一些看似矛盾但并非无意义的结论。他们反复套用雄芝明法术增量图进行模拟计算,显然一心想探求黑暗系法术能量转换背后的奥秘是什么,而且我总感觉他们似乎在探寻什么难以言表的东西——
说真的,看到这些成果只会让我极度的不安,因为这是在我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一群根本不能练习黑暗系法术的法师们做出的成果,他们的目地是什么?如果是为了帮助我们,那为何一直死死地瞒着我们?
而且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这些成果他们又是如何研究出来的?
我第一猜想是或许他们花钱雇佣了部分黑暗系法师供他们研究,但我马上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这里面好多的成果,特别是一些数据,包括法师本人的超正常值施法后的痛苦程度、法术反噬的几率、内外能量转化的阚值等,绝非只是听听一个黑暗系法师的感悟或让他在实验室里施展几个法术就能得到的,除非,他们是用一种极为恐怖而且不道德的方式取得的?
我为自己这个结论感到害怕,但我别无选择,必须一探究竟。如果他们真的开展了活体实验,那么最有效又遮人耳目的办法,莫过于使用囚犯了。
我立马行动,派人调查这几年因犯了事被抓起来的黑暗系法师。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光去年一年被抓的,就超过了十个人。
作为法师,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数量了。
更让人愤怒的是,调查中还发现,这几年所有刑满到期的黑暗系法师,不是“暴病而卒”,就是“因为长期关押导致精神失常”,反正什么样的借口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正常的。
调查到了这一步,其实我已经窥探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我又派人悄悄调查这些被抓的法师到被关押在何处,几番努力后,线索出来了,但却让人更为摸不着头脑。
所有被捕的黑暗系法师,都被统一关押在了一个名为“达旦”的法术监狱里,可我们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
就在这时,我的一个得力助手乌蒙,也是之前一直在帮我做调查的那个精干小伙子,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个海岸边上,据说是死于海怪的袭击。
像乌蒙这种高手,居然会死于海怪袭击?那得是什么级别的海怪?我自然是不信,领回他的尸体后冒险动用了魂灵术,拼着法力受损也要探明他死因的真相。在几番努力下,我终于勉强的回看了他死前的视角,从模糊跳动的画面看,似乎看到了一座海岛上的建筑。
很明显,他决不是死于海怪袭击,而是被打死后扔在、或掉落在大海里,却又凑巧被海浪送回到陆地的海岸边。
这时我已经感受到有人在偷偷监视着我,估计他们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但我已顾不得,之后的调查,为了保密,更为了安全,我只能亲自出马。
我竭尽全力,强打精神,和他们斗智斗勇,一次次的甩掉跟踪的尾巴,一次次的和他们在甜言蜜语中虚与委蛇。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时不时的陷入线索突然袭击断掉、相关证人突然死去的困境,甚至有几次我本人都遇到了危险。我亲爱的朋友,我只想说这个过程相当惊险和曲折,完全能写一本历险记了,但这里我不想说太多,只是把最后一次的结果告诉你吧。
就在一个月前的半夜时分,我终于偷偷的跟随着最高裁判委员会的两名委员,也是两位光明系的法师,经过一番长途旅行,最终成功的上了一条船。
船不大,我是附在船下泡在海水中一路前行,虽然吃尽了苦头,但也终于在黎明时分顺利的登上了一座海岛,岛上有一个城堡式建筑,那里就是“达旦”的法术监狱所在地。
我不断的变换着藏匿术和变形术,最终混进了监狱。
让我有点吃惊的是,这里面的条件居然还相当不错,空气流畅清新,处处洁净卫生,甚至还摆了很多盆景绿植,更听不到一般监狱时常传出的惨叫声。
其实这里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实验室,自然对环境要求高了,而且如果不是随处可看到有被反法术铁链捆锁着的黑暗系法师,我简直要以为这里是海边别墅了。而且那些黑暗系的法师,有人族也有妖族,多数被施了迷咒,基本上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也难怪这里静悄悄的。
据我观察的几例实验过程,相当血腥,我不忍用言语来描述具体过程。我只想说,这些实验无论是抽血还是解剖,都是伤天害理的又惨无人道的,绝非文明行为,不,连茹毛饮血的野蛮时代都不如,因为野蛮人只是属于智商未开,而这些人是明知故犯。
那天我潜伏在那里面,既目睹了他们的几起实验过程,也翻看了很多实验记录,还窃听了他们部分人员的谈话,我现在完全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这个基地早就建立很久了,至少有十年时间,也就是说他们开展这种活动已经十年之久,甚至还要早;
第二,这是整个光明系法师的高层人员进行的有计划、有组织、有目地的行为,他们的高层人员应该全部知道这件事儿,并且定期会收到实验的汇报和论文;
第三,综合实验记录来看,他们一心想探究的最主要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探寻黑暗系法师成长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第四,他们目前似乎并没有得出明显的结论;
第五,白石城的光明系法师们,从骨子里依然视我们为异类!
我已经怒火中烧,虽然我不敢保证我一个人能打倒他们所有人,但我能保证我可以把这个魔窟炸成碎片,因为我在里面发现了好多珍贵的药剂,有一部分是能调配成一种爆炸物品,比如火鳞之类的东西,剂量足以把这地方夷为平地,让这伤天害理的研究成果都见鬼去吧。
莫小瞧一个美食家的愤怒。
当最终我一个人驾着小船离开时,在我的身后已经是连绵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焰。我没有回头欣赏这场景,我只是在拼命思索,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黑暗系法师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们无力和整个光明系法师们抗衡,何况罪恶只是发生他们高层,我们也没必要和所有的光明系法师为敌。
但白石城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们独特的修炼方式早就让那些高级的光明系法师妒火中烧,和这些居心叵测的同伴们待在一起,他们早晚会害死我们。而他们想要探求的答案,偏偏也是我们的未知谜团。
其实我情愿这是个永远的谜团,因为这个答案我们恐怕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我自己很清楚,接下来我必须要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快速消失。因为当达旦法术监狱被炸成平地的消息传回后,他们第一个怀疑的肯定就是我,可如果我莫名其妙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他们也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永远把这件事儿烂在肚里。
不把这件事情挑明儿,本身就是给双方留有一定余地,保持几分面子。
而被炸掉的这个地方,那些宝贵的实验器材和材料药剂,只会让他们的研究元气大伤,至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开展了。
如果之后我们再整体远行、搬迁,那他们这个该死的研究也就彻底没指望了。
想到这儿,我立刻调转船头,直接向南驶去。我顺着海岸线一直向南再向西,准备潜入到那片潮湿闷热、无边无际的热带大丛林中,就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我的老友,当我消失后,按照规定,黑暗系法术理事会主席的位子就由第一副主席的你来接任了。你对外就说,我是为了逃避选边站的责任,放弃位子逃跑了。我之前曾写了很多篇日记,内容多是苦恼于在这次中原动乱中,我们黑暗系法师究竟该站在哪一边的问题。那些日记就在我的办公室里,你把那些日记公之于众吧,很好,歪打正着,这给我的消失创造了良好的借口。
我这一走,世人及后人肯定会骂我,说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无所谓,只要你知道,你的前任从来就不是个孬种,那就可以了。
然后,你再想个办法,找个借口,带着黑暗系的法师们,逃离白石城,最好向西北方向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再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城市,将来再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一个多种族和睦相处、永远没有战乱的和平之地。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因为白石城的高层心中理亏发虚,他们拿不准你们知道多少内幕,所以在面上指定是不敢硬拦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船上给你写这封信,当我踏上岸后,就用我那个宝贵的法器——黑金渡鸦给你把信送去。虽隔万水千山,但这件法器却能在短时间里准确地把信送到你的身边。我前方路未知,更不敢再出现,所以你没法、也不必再回信了,所以这件陪伴我多年的法器也就一并送给你吧,使用的咒语我附在信后,就当作永远的记念吧。
我虽为罗本族,你虽为人族,可我们多年来情同手足。与你为友,我此生无悔无憾。
种族,原本就不该成为冲突的本源,那些心怀恶念的挑拨者才是。
永别了,我的老友,我的兄弟。
最后我还得告诉你一个秘密:
鸡蛋打成蛋浆后加一点清水再用油炒,吃起来松软膨胀又可口。你以前一直纳闷我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明白了吧,哈哈哈哈。
西渠 草于某年月日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