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告诫
唐昭一直在扮演着乞丐的角色,经常大大咧咧坐在离执政厅和国会大楼不远的街角上,悄悄的观察着这两处的情况。
有时候,他坐得位置恰好离市政厅发布栏不远,那里还张贴着他的通缉令——不过也没人认出他来。
因为这位曾经的“虎牙”佣兵团团长,如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又有一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大伤疤,显得落魄之极,倒也很符合乞丐这个形象。
坐在自己的通缉令旁边活动,这样子唐昭自己都觉着有点搞笑,难怪人们常说眼皮底下有时候是最安全的地方。
尽管寒君德警告他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并断言那些害死佣兵团弟兄的家伙们很快就会狗咬狗,到那时再瞅机会也不晚。不过唐昭实在不想躲着等下去,干脆就乔装打扮出来看看情况。
凭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两个地方的不寻常之处。
从表面上看,执政厅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运行正常。
但唐昭敏锐的发现,在这段时间出入执政厅的人员中,来自地方城市的卫队负责人明显频繁了许多。当然在外人看来这些人是来商议年底阅兵事宜的,但唐昭却明白,单纯为了这些事务,值得某些负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回跑?估计这几位负责人应该是米溥的人吧,看来要商议的事儿绝不简单,米溥恐怕图谋不小。
议会大楼那边,则是冷冷清清。
自从刺杀事件后议会就被关闭了,这边除了偶尔来几个貌似收拾卫生的人外,平时连个人影都没有。但唐昭却一眼就看出,那些来收拾卫生的人,绝对和自己一样,是乔装打扮的,而且自己可以非常肯定的判断,其中有一个人很像是卡琪公国的某个大商会的会长,自己曾护送他一次,所以有印象。
看来这两边暗地里的动作都不小啊。
至于安康药行那边,唐昭直接懒得去看,像莫康这种卑劣小人,多看一眼都觉着恶心,反正到了大乱之时,自己第一个要亲手杀得人就是他。
在一个黄昏,唐昭像往常那样坐在那个街角——在那里经常有像他这样的乞丐,三三两两的,多数都是残疾人,而且彼此离得远远的,谁也不妨碍谁。
眼看着天色将晚,唐昭准备起身离开,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执政厅大门,几个人悄无声息的从马车上下来,迅速闪进了执政厅的大门内。
这么晚了,又是谁来了?唐昭仔细观望着,但执政厅大门紧闭,从外面向大楼的窗子望去,也看不出什么迹象来。
“他们是乙太帝国的人,领头的是驻九莲城的公使,其实就是个特务头子,平时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唐团长你自然不认得。”
唐昭正有些失望,突然一个苍老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谁?唐昭一惊,霍然扭头一看,自己身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端坐着一位老者,一身半新不旧的黑长袍,怀里抱着一根很长的手杖,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相貌,只看到灰白的长须垂在胸前。
唐昭心头警铃大作,自己也自负算是个高手了,但这个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旁,而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而且——
老者怀抱的那根手杖,看上去极不起眼,黑黝黝的像是一截老木头,但唐昭却能看出这手杖实际上是精钢铸成,份量绝对惊人,是一把威力极恐怖的武器,但就这样被老者轻松的揽在怀里。
这老者绝对不是一般人,他虽然叫破了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有表现出敌意来,这时候也就没必要再伪装了。唐昭暗自提高警惕,不露声色的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并无别人,便沉声道:
“老先生高见,请恕晚辈愚昧,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老者微哼一声,似乎冷笑了一下,道:
“唐团长平日并不蠢,但老夫不明白你这些日子为何这般大意。你只看到这地方平时有几个乞丐,就想当然的以为混在这里不会引人注目。但你却不算算,你在这里乞讨了这些日子,收入几许?每天也就几个铜板吧!这地方实在不是个乞讨的好地方,甚至还不如随便哪个集市口。你就没注意到,这边的乞讨者时不时的会换新人?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呆在这里的?大凡乞讨为生的成天蹲在这里,岂不饿死?虽然你的脸受伤痊愈后变化挺大,但若被人注意到,也是不难被认出来的。”
老者这番话,让唐昭顿时冷汗直冒。真是不说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这些自己平时不注意的小细节,一经说破只觉后怕。
等那老者慢悠悠的说完,唐昭连忙低声问:
“感谢老先生提醒,只是不知老先生是何方高人,为何愿意帮助我?”
那老者慢慢的抬起头来,注视着不远处的执政官府邸。
此时暮色已经笼罩着城市,唐昭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似乎能感受到那老者阴沉沉的目光。
“我不是帮你,我是怕你坏了我的事。你只能庆幸这些日子以来,米傅正忙得不可开交准备大干一场,顾不上分心去找你,否则你早就被他们盯上,然后悄无声息的化成灰了。唐团长,你我过去有过几面之缘,你给老夫的印象也算是颇为稳重之人,所以老夫希望你这段时间先别不切实际的急着报仇,那样毫无意义,也毫无希望,只会在这紧要的关头,让局势变得更乱。再说了,要想报仇,也得分个主次,明确个目标,先把这团乱麻捋明白了再说。”
唐昭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老者的侧影,没错,这声音,还有这身姿他突然知道这老者是谁了,错不了,就是他!那个大家都以为已经“死了”但自己却很清楚依然活着的议长,邹鸫远。
唐昭只觉着一股强烈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很想一把揪住这个大人物,质问他为何明知道前方是陷阱,却一声不吭的任由虎牙佣兵团跳下去,质问他为何忍心把虎牙当成牺牲品?可是理智却告诉自己,此处绝不是讨论这种话题的好地方,而且对方敢这么过来见自己,绝对是有恃无恐。
他浑身发颤,头脑有几分眩晕,耳朵里却清楚的听到对方不紧不慢又冷冰冰的声音:
“唐团长,老夫知道你现在恨我,恨我连累了你的佣兵团全军覆灭,见死不救。不过老夫实话告诉你,当时的形势下,别说是你的佣兵团,就算是老夫的亲友团,老夫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就在那次出行之前,老夫一个埋伏多年、早已成为米溥亲信的内线传递出了紧急情报,说米溥即将要在这次出行的路上动手,而且看样子,貌似志在必得。此时老夫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撤销掉这次行动,那这样老夫的那个内线就会暴露,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矣;要么继续前行,那老夫则会有性命之忧。
老夫不怕死,但老夫只怕自己死了会让我方阵营群龙无首,陷入混乱,所以这时老夫一个容貌相似的堂弟挺身而出,他追随老夫多年,很熟悉老夫的举止特点,坚持化装成老夫的模样替老夫出场,以防万一。而且我们觉着你们虎牙佣兵团实力也不弱,出了问题好歹能对付一下子,不至于太糟糕,所以就决定冒险一试。但为了保险起见,老夫还是让几个亲随秘书不必跟随,找借口把他们支开了,其他人员不变,就这样出行了。
老夫万没想到他们居然动用了燃骨之焰。
其实爆炸发生的时候,老夫带着几个手下就在离你们不远的山头上。老夫亲眼看到你唐昭在最危险的时候,还试图拼死挽救我堂弟的性命,而且你还差一点做到了。你尽力了,你是好样的。唐团长,你失去了你的佣兵团觉着很痛心,可老夫失去了那个共事多年、情同手足的堂弟,难道心里就觉着好受了?你可知道,当时随行的使团中,老夫失去了多少亲信和朋友?可老夫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全军覆灭,眼睁睁看着老夫的亲人和手下们化成灰烬!
你重伤之后居然还能逃回九莲城,你以为是你的运气好吗?还有,安康药行的那个寒管事那些日子不停的偷偷到处搜寻治疗火伤的各类药方,你以为米溥的人都是傻子查不到吗?笑话!我实话告诉你,那些日子若不是老夫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们,及时给你们清除掉尾巴擦掉各种痕迹,你们岂能安安稳稳的逃到洛水城?
老夫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觉着亏欠你们什么,只是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好汉白白丢掉性命,仅此而已。
唐团长,这事儿要怪你首先得怪自己,正是由于你无底线的信任莫康,让他在行李中顺利的做了手脚,这才是导致这次惨案的直接原因,否则何至于损失到这种程度?
干佣兵这行本来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事儿,而比起下一步要发生的事儿,你的佣兵团实在不算什么,你可知道米溥这伙人想做什么?哼,他一心想当皇帝,都快想疯了,而这样做首先就得血洗整个佳炎公国,消灭所有的反对势力,这么一来整个九莲城会变得血雨腥风,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而老夫,绝不会让那国贼做到这一步!”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对面的执政官府邸的窗子却黑呼呼的,没有多少亮光,仿佛一个噬人的怪兽,在俯视着整个城市。
邹鸫远转过头来,看着唐昭。
唐昭也直视着这位老者,虽然他已经看不清老者的样子,但能感觉到老者复杂的目光。此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但确实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感情上依然有些接受不了,但理智却告诉自己,这位老者说得有道理。
邹鸫远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在黑夜里看去,他的身影显得模糊又有些沉重。
“唐团长,待大乱一起,你爱找谁报仇,就去找谁。但在此之前,别再稀里糊涂的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了。老夫这次冒险亲自来找你,就是想当面把话说明白。因为眼瞅着快要到摊牌的时候了,从现在开始,以后的时间老夫就顾不上保护你了,你可要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老者就已经大步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在太阳城医学院内,吴辰星总算是收到了莫菲舞寄来的一封信。
她已经在灯下急切的展开信,读了起来。
我可爱的、傻傻的表妹:
之前的信都收到了,特别是后两封,真有点哭笑不得。
你呀,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那么单纯,容易上当受骗,听着风就是雨的。你现在也快离校了吧,离校后就是独立的、自食其力的成年人了,得有自己的主观判断力,别再那么傻呼呼的了。
先说说我的未婚夫,你未来的表姐夫吧。
我先直接告诉你真相:他叫米迪,红谷城人,他们米家可是一个世传大家族哦,诞生了好多厉害人物。就不说别的,现在我们公国的最高执政官米溥,就是出身红谷米家的。对了,一百多年前中原诞生过一个史诗英雄,邵立晋,你读书时在课本上学过吧?当年他可就是米家的女婿,你说米家厉害不厉害?
至于我的未婚夫,我已经和他见过一次面了。他是米家新一代的青年翘楚,米家的人都很重视,一直全力培养他。这个人相貌堂堂、善良风趣、知识渊博、医术高明,而且他还很勇敢,第一次登门,就自己孤身一个人来了,连随从都不带。实话跟你说了吧,前一次收到你的信后,我第一时间就去质问他,我的未婚夫听到这些话后极为愤懑,他以祖先的名誉发誓,你在学院里听到的话全是彻头彻尾的诽谤,千万别信。他还说了,当年考入洛水城医学院时,自己的分数很高,而且自己的家族背景又那么显赫,所以招致了有些同学的嫉恨,就硬说自己是凭家族关系走后门进来的,这可真是胡说八道啊。
至于“散财大少爷”这个绰号,以及你说的那件骚包事儿,确实有,不过那是我未婚夫的一个朋友的事,那个人确实比较花心。估计那些女生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嫉妒,所以故意把这个绰号和别人的所作所为,都一股脑儿的栽赃给我的未婚夫身上了。
哈,随便她们怎么说好了,我才不在乎呢。说了这么多,我的傻表妹,你该放心了吧。人呀,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传言。我的未婚夫也说,都说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又说人言可畏,之前还不信,现在终于领教了。唉呀,我也真替他难过,但同时也很庆幸能嫁这么一个好人。
说完我的事儿,也该说说你的事儿了。
你说你这都整了些什么破事儿啊,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司马柏?我的天呐,你可真是有眼无珠啊,居然看上了这么一个人!我的傻表妹,你你你,你可真是晕了头哇,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知道司马柏是什么人吗?让我告诉你吧,据药行里——甚至我的父亲都曾背地里说过,那个司马柏之前很有可能是明煌帝国机密司的一个高级密探,因为卷入了政治内斗犯了事,不得已才躲到这边来的。
他最早是我们家雇佣的一个脚夫,因为表现的心狠手辣,被药行的总管寒老头看中,推荐他当了我们家药行的寻药师,寻药师啊,你知道寻药师都是些什么人吗?都是亡命徒啊,个个阴险狡诈、杀人如麻!我听店里的管事们说过,司马柏更是中原所有寻药师中最狠毒的一个,就不说别人了,光是死在他手里的同行,就已经不下三个人了!虽然他一再解释说那是因为同行想抢他的东西,不得已才痛下杀手的,可谁信啊?说不准是他想抢人家的呢。
像司马柏这种穷凶极恶之人,你居然看中了他,我姨和姨夫以及表哥,能同意才是活见了鬼呢。至于你说得一个很厉害的老前辈夸奖他,唉,傻妹子哟,那些江湖人士你吹我捧的话,你也真听?你也敢信?
听表姐我一句劝,快快跟这个人一刀了断吧,不能来往了,将来跟着这种人是没法好好过日子的。
等你正式毕业后,将来我再好好拜托你表姐夫一下,看看能不能也从红谷城里给你找个好人家——当然像米家这种世家大族,你肯定是高攀不成的,那些地位差一点的年轻人,也可以考虑的。
我的婚礼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可了不得,也是九莲城年底庆典的前一天,你可一定得过来啊。到时候你得帮帮我的忙,像整理婚纱啊、拿化妆盒啊、带更换的衣服之类的事儿,这些活儿我可不放心让别人来干,还是你来做我最放心。
伴娘的事儿就不用麻烦你了,我有好多同学都抢着来干这件事儿呢,我也是反复挑了好久,才确定好的人选呢。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你在上一封信里说,司马柏偷偷塞给了你一件礼物,我的未婚夫知道这件事儿后很不放心,说那礼物上面会不会附着迷惑你的恶咒,你最好带过来让他检查一下,如果上面有不好的东西,我可是要没收的,你绝对不能用。这是为了你好,你毕竟还年轻,怕你中了坏人的招儿。等着你快点回来啊。关心你的表姐莫菲舞某年月日。
看完信后,吴辰星不悦的皱起了白胖的小脸。
“还教训我要有主观呢,”她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我看你自己不也是全靠听人家的话嘛,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自己一点儿主观判断力都没有!还一口一个我的未婚夫叫着,也不嫌肉麻,我看你才是晕了头呢。还要检查这件礼物,怕有恶咒?那家伙不会是起了贪心想要吧?司马大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呢,已经好久没收到他的消息了,真的好想他呀。不过司马大哥在上一封信里,嘱咐我哪儿也别去,你说表姐的那个婚礼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呀?”说到这,她不禁苦恼的看一眼手腕上戴的那个晶莹的手镯。
手镯正温柔的闪着亮光,散发出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