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机会
这时,洪东南才把注意力放回身边。
左右两个,是身高两米多的猿族战士,浑身是毛,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味和血腥味,粗大的胳膊轻松的架(提)着自己。
随后一个女法师走到面前,像其他黑袍法师一样,从头到腿都包在黑袍里,只露着两只眼睛,冷冷的瞅了一眼,然后示意那两个猿族战士跟自己走。
洪东南突然问道:
“欣葵,是你吗?”
那个女法师浑身一颤,一下子不动了。
那两个猿族战士有点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不知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只好架(提)着洪东南站在原地。
洪东南欣慰的说: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知道是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个叫欣葵的女法师,一动不动,像个石柱子一样。
“我当初在外边出差好久,回来后听说你找了我好多次,也听到那件事儿。我当时很生气,骂他们不问是非曲直净胡闹,让他们把该授予你的荣誉快还给你。”洪东南语气中带着一丝惭愧,“可那时,你已经失踪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派人到处打听,去了好多地方,一次次的去你的家乡,甚至连北地蛮族那边都找了,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那件事也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每次回想起来,就特别难受,真的对不起。”
欣葵慢慢的转过了身,两只眼睛在星空之下,闪闪发光:
“对不起?有这个必要吗?洪院长,其实你已经比他们强多了,至少你还知道是非曲直,并试着还我一个清白。这事儿我不怪你,因为你一开始就认为我是受害者,这就足够了。洪院长啊,你不用自责,因为你我都明白,那个时候就算你找到了我,给我伸张正义,让我拿到勋章,可那又如何?柯小媚,西雅,还有李兰多,这三个人呢?她们又会受到什么处罚?洪院长,你说,单凭你,又能把她们怎么样?”
洪东南沉默了。
欣癸看着前面战碌的人群,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知道,洪院长,你确实想帮我,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残影咒、雷音咒和暴击法术阵都是我发明的,当初你也是第一个亲眼见我实验这三样法术的全部过程,你还亲口对我说,要向法术公会给我申请优秀青年法师勋章,帮我破格晋级为蓝衣法师。你知道吗?那时我多么幸福,多么开心,多么自豪。
可是,当我把论文上交给学院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最终发明者摇身一变,成了她们三个?就因为她们是旭光王国、乙太帝国和梵洱独立城的公主?所以学院有些人就可以明目张胆的把别人的成果安插她们身上?可是我向学院控诉的时候,你呢,洪院长,开会去了,我一次次的敲你办公室的门,听到的答复永远是开会。
我知道你那时很忙,毕竟刚当上大法师,百事缠身,各类应酬也是不可避免的。可你不在的时候,那个罗副院长,罗飞螟,却塞给我一笔钱,让我闭嘴,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再告状,就不给我毕业证。我不服,我把钱摔还给她,然后打算去法师公会总部告她们,谁知刚出校门就被柯小媚她们把我劫持了,她们把我拉到一辆马车上,把我痛打了一顿,还硬拉着我的手,让我在一份认罪书上按了手印,上面说我为了当优秀毕业生,偷了她们的成果她们说,只要我再敢去告状,就用这份认罪书让学校开除我。
我不敢告了,可结果我万万没想到,她们居然恶人先告状,拿着那份所谓的认罪书找到几个偏袒她们的老师,说我的论文剽窃了她们的成果,后来的事儿你就知道了,罗副院长马上就要开除我,在开除的公告张贴之前,我就提前逃跑了。洪院长,这就是那时候的全部真相,我从一片光明中,转瞬间坠入了深渊。
我出身于明煌帝国一个偏远小城的商人家庭,考中了白石城法术学院后,整个小城为我放烟花祝贺,当时的城主还亲自给了我赞助费,我才能入学院读书的。在得到你的表场后,我是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儿写信回家报喜了,全城都知道要诞生一名蓝衣法师了,可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让我如何回去解释?你可以说我爱慕虚荣,贪图这些虚名,可你得换个角度来想,我拿了人家的钱来学习,若不拿出点耀眼的成就回去,如何向人家交代,如何让家人立足?
我只能逃跑,宁可被认为是失踪,也不想被人当成小偷和骗子。我成了流浪者,不敢回家,更不敢再去找你,只能到处游荡,又怕被人认出来,只想着在荒山野岭里自生自灭,直到有天遇到了济格大师,他发现我在法术上有点天赋,就收留我当了徒弟,从此和他一起躲在黑森林里度日”
一阵夜风吹来,洪东南只觉着整个身体都被吹透了。
原来如此!
竟然是这样!
他最初只以为这个优秀的学生是因为和同学、以及和几位教授闹了矛盾,才负气出走,却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是这么一件天大的恶事。
愤怒,羞愧,耻辱,铺天盖地的向洪东南袭来,他都觉着自己没脸再去面对这个学生。
而欣葵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没有激动,没有哭闹,自始至终就用这平静语气,如同诉说天气状况那样,倾诉着当年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件。这几年来,她在黑暗军团里参加的大战小战不计其数,杀人如麻,早就当年的世态看透,把生死看淡,更不会再纠结那点荣誉得失了。
说着说着,她似乎自己也觉着有点乏味了,一把扯下蒙着脸的黑巾,深深的吸了一口夜空的凉气,扭过头看着洪东南,突然嫣然一笑,那张原本坚毅冷酷的脸上多了一丝当年女学生时的调皮:
“洪院长,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您告上一状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真的,感觉憋闷了好久,心情一下子通畅了许多。”
她笑起来的时候,感觉很美。
而洪东南却只想大哭一场。
在不远处,济格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沉默的看着他们。
寒风不时的吹过这片刚浸满鲜血的大地,一堆堆燃烧着尸体的火堆的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
“被自己的学生不冷不热的数落一顿的感觉不好受吧?”许久之后,在皮狐岭的山顶上,刘不升和洪东南坐在一张桌旁,刘不升又整出了酒瓶和酒杯,给洪东南倒上一杯后,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洪东南满脸自嘲道:“我倒是更希望她狠狠的大骂我一顿,那样或许我心里更好受一点。”
“好好的,人家干嘛骂你?你比起其他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好人了。”刘不升尖锐的说,“她这种情况,在中原又不是个例,而是一个大家看透不说破的潜规则。每年毕业季,总有些出身贫寒的学生,要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贡献给那些皇家子弟,以求日后的照顾。恐怕在他们看来,欣葵是属于那种不识抬举的硬骨头,破坏了这种潜规则,自然就恨不得活活逼死她。我的洪大法师,别说这些事情你完全不知——这种事儿,你是知道的,当然你也无可奈何。”
洪东南只能尴尬的不说话了。
山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抓获的俘虏愿意投降的都被集中关了起来,他们需要干一阵苦工接受考察后才能释放,或被补充到军队中,或被发配到各个建设工地上去。不愿意投降,或被揭发是作恶多端者,一律立刻处死。
刘不升啜了一口酒,像模像样的在嘴里品着,自嘲道:“嗯,血冬乌,这种酒比红珠儿酸,但又比白桂枝多了点甜味。其实我早就尝不到酒的味道了,每喝一口,这味道只能靠回忆中来想像了。”他看着眼前一片荒原,冷冷道,“百密一疏,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用我多年前教你的那个法术,帮着你的小同伴们从战场上逃跑,你还真行啊。”
洪东南苦笑一下,道:
“当传送卷轴全部失效后,我就猜到是你老人家的手笔。没办法,身为团长,要是队伍没了,我还不如死了呢。我可不像盟军那些掉头先跑的将军们,这点廉耻心我还是有的。”
刘不升“哼”了一声,那意思似乎是说“你的同类可不这么想”。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慢的晃着酒杯,突然问道:
“有件事儿,我,还有皇帝,至今都没想明白。这次会战,从一开始就感觉你们对夺下无渊城似乎是信心百倍,你们哪儿来的自信?”
洪东南说了关于城墙的内情,刘不升愣了一阵,突然大笑了起来,声音像夜枭一样,在山岭上久久的回荡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他大笑道,把酒一饮而尽,“你们输的一点也不冤,活该!”
洪东南点头道:
“这一仗,确实输得心服口服,明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刘不升又倒上一杯酒,冷冷道:
“济格本来就该当场杀了你的。这一仗,要不是你领着那群娃娃们捣乱,联盟的军团早就该崩溃了。你被打翻后,是那个叫欣葵的孩子,硬生生的把黑火熄灭了,救了你的命。”
洪东南突然觉着一阵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不升盯着手里的酒杯,像是观察着酒的成色,接着道:
“关于如何处置你,我已经请示过皇帝了,皇帝说,为了感谢你当年曾对他有过不杀之恩,他曾对你有过承诺,这次,也还你一次网开一面的机会。从此以后,你们两个,互不相欠。”
洪东南抬了抬眉毛,问:
“网开一面的机会?司马柏是要放我走喽?”
“是皇帝。”刘不升纠正道,“皇帝说要给你一次网开一面的机会,我必须得遵守。现在,机会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洪东南觉着难以置信,又问道:
“你没开玩笑?我,真的这就可以走了。”
“没错,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刘不升认真的说,“虽然将士们都恨你入骨,巴不得把你的脑袋挂在城墙上晒一个月,但皇帝一言九鼎,而我的一生又从来不违反承诺,所以,我给你网开一面的机会,你可以走了。”
洪东南低声道“多谢”,又问:
“司马柏在何处?要不要我跟他见一面再走?”
“应该称呼为皇帝。”刘不升再一次纠正道,“他现在和慕容望海在一起,都在莽城呢。那里的物资堆积如山,够我们应付好长一段时间了,说起来,还真该感谢兰晃。慕容望海刚爬上城楼,他就吓得屁滚尿流,领着亲信们弃城逃了。”
洪东南心里又把兰晃八辈祖宗骂了个狗血淋头,起身道: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矫情了。替我感谢司马,啊不,感谢皇帝,还有,”他有点犹豫,但又接着道:“如果再见着欣葵,请您再次转告我对她的感谢,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努力报答她的。”
刘不升似乎微微颌首,洪东南再次弯腰致敬,转身离去。
刚走了两步,洪东南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他又一次失去知觉,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身后,刘不升正平举着一条胳膊,食指笔直的指向他的后背。
刚才,他的食指射出一道黑光,直接击倒了已没有法术反抗能力的洪东南。
刘不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哼道:
“皇帝说,给你网开一面的机会,现在,机会我给你了,你没把握住,又被我拿下了,这怨得了谁呢?”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之前那两个猿人战士又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刘不升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洪东南,道:
“把此人带回无渊城的黑塔里去,交给济格将军,让他处理。”
说完,袍袖一挥,之前的桌椅酒瓶酒杯全部消失,随后他向前迈了一步,就像走进黑暗里一样,随即无影无踪了。
两个猿人战士抓抓脑袋,其中一个一把抓起昏迷的洪东南,背在身上,然后一溜烟的向无渊城的方向跑去。
另一个还问,刚才听相国的意思,不是让这老儿走吗?怎么又一指头把这老儿干倒了呢?
最初那个显然也稀里糊涂,答道就该这样,这老家伙坏透了,在打仗的时候净给济格将军捣乱,还把欣葵大师气得说了好半天话,就该把他锁起来。
6月25日傍晚,白塔城,法术公会最高总部。
听证会已经结束了,众人带着各自的心思纷纷离去。端木妙音本来正在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突然想起刚才开会的时候,自己将一个手包放在主席台桌子下方的桌洞去了。
身边的随从忙着去领几份文件去了,干脆自己回去取吧。
那个秘密听证会的会场,在法师公会总部的地下,是一个被层层机关和法术保护的极严密的地方。
这个地方平时就很冷清,甚至有些阴森森的。但对于端木妙音来说,进入倒是轻车熟路。她很快就来到门口,就要开门时,她发现门居然没锁,开着半条缝,并敏锐的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
估计里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门没关严实吧,毕竟这个出入都挺麻烦的地方,平时无人来此,即便来开会的人没有愿意在这里呆时间长,所以里面的人在看到会议室里的人都散了以后,就放心的聊了起来。
端木妙音弯起指头,正准备敲敲门再进去,免得让人家误会自己在偷听,但里面飘出来的那句话一下子让她弯起来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这么说,洪东南极有可能会被关在黑塔里了?”
是迦雯的声音。
端木妙音弯起来的手指头一把捂住了嘴,她知道自己无意中偷听到了一件很机密的事情。
“完全有可能啦,毕竟这两个黑塔,是一脉相传的。”一个男人声音,听这腔调,是卡琪公国那一带的口音,对了,应该是阿衣大法师,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就能解释的通了。”是迦雯的声音,变得阴沉沉的,“之前林楠他们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洪东南被那团黑色火焰吞没,我当时就怀疑,算时间应该是14日的黄昏,可在生命追踪阵法中,显示洪东南生命消失的时间是在15日的凌晨,怎么相差这么长时间?莫非是落到那刹手里,被他杀了?可那样也讲不通,别说黑夜大帝了,就是刘不升,当年也跟洪东南有交情,他们岂会随随便便的把他杀了?除非是济格,或慕容望海动的手。”
端木妙音用手紧紧的捂住嘴,眼睛则越睁越大,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没时间去细细揣摩,紧接着就听到阿衣的声音:
“那问题来了,小叶子又重新跑回那个地方去干什么?她到底想找什么东西?而且看上去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除非······”声音一下子压低了,听不清楚,只隐隐约约听着有个词好像是“兰巷子”。
室内没了声音,看来迦雯也在沉思着。
端木妙音皱起了眉头,小叶子,那不是晨曦叶吗,在白塔里长大的女孩,公认的法术天才,她又怎么牵扯到这件事儿里了?
突然就听迦雯问:
“你能确定,现在小叶子的神志非常清晰,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上去很正常。你也知道,小叶子这孩子,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这次就是成天带着那个老女人,在那一带转悠。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老女人是你给她找的女仆呢,原来不是。”
“本来我倒是想,她不要,谁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公孙万潜给她找的?那个人倒是很机灵,有时候殷勤的有点过份。”
“那个老仆叫什么万海茹,我查了一下,登计在册的红衣法师以上实力的人物中,没有此人,也不排除有可能是机密司的人,那边都隐藏了好多无名高手。”
“先别管那个老仆了。”迦雯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烦,而且有一种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的阴沉,“我问你,你去的那天发现什么异样了没有,包括······”
声音又低了下去,这次只听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端木妙音知道自己不该再听下去了,今天无意中听到的信息已经足够惊人了,她准备悄悄的溜走,但没想到下一句话又让她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