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长安消息
“噗嗤——”
荀缉敲击燧石,点亮了屋角的灯火。
淡淡兰芝膏香,缓缓随袅袅白烟扩散,摇曳泛黄的光映上窗棂。
灯油中当是添加了薄荷,味道带着一丝清凉。
“长安公卿近来如何?”荀柔轻轻呼气,还是把两边袖子撩了起来。
“一切如常。”荀攸垂眸回答。
一切如常的意思就是,从长安飞往东面、南面、北面的信件和过去一样多。
收信人有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幽州牧刘虞,也会有曹操、袁绍、袁术姻亲旧友、门生故吏,斩不断的关系,是政治官场永恒的主题。
就连历史上携官渡之战大胜的曹操,也只能将从袁绍家中搜出的信件付之一炬,荀柔当然也不可能阻止这些信件离开长安城。
“公达你猜,待我出征凉州,刘焉还是刘表,谁会先对长安动心?”
关东暂时不用担心,长安却仍然未必安全,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两位真“皇叔”显然都想以光武帝为榜样。
“刘景升与孙文台僵持,刘君郎益州叛乱未歇,虽则如此,却也并非不能派遣兵力。”荀攸慢慢道,“只是,南阳之于刘景升,更有重于长安,刘景升非不能出兵,是不欲也。”
荀柔赞同的点点头。
孙坚和益州叛乱,表面上看一样严重,都能制衡两人兵力,但刘表和刘焉也非庸才,如果真的认为进入长安更重要,他们咬咬牙还是能想到办法。
但就同荀攸方才所说,刘表不可能放弃南阳而就长安。
这和他发家方式有关。
通过荆州名士支持,坐稳荆州牧的刘表,当然所有行动需要参考荆州人的意思,而南阳作为荆州曾经文化、教育、政治、科技都最发达的郡,这里的荆州著姓不知几许,自然与这些名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刘表需要拿下南阳,稳定自家地盘。
“以此观之,与刘君郎的‘天子之气’相比,刘景升的雍季臼犯论,还是缺了点王霸气。”荀柔客观的点评道。
荀攸失笑摇头。
倒是旁边的荀缉被逗笑了。
这里头是两个典故。
灵帝末年,中原四处叛乱,已至朝廷难以平息的地步,刘焉见机欲谋求外任,以图发展,他原本看中交州,也就是后世广东那一块,术士董扶却告诉他益州有“天子之气”,刘焉便改求了益州牧。后来又听相者之言,守寡的吴氏女有贵人相,刘焉又为儿子取了吴氏为妻。
至于雍季与臼犯,则是春秋时期晋文公的典故。
这位流亡十九年,缔造了“行将就木”、“秦晋之好”等成语的春秋霸主之一,在与楚国的城濮之战前,与雍季、臼犯两个亲近大臣,商量如何作战。臼犯主张兵不厌诈,使用阴谋,雍季以“竭泽而渔”作比喻,认为这种方法虽然短期能取得效果,但长远看却不利。
当初晋文公表彰了雍季,却用了臼犯的办法,以“退避三舍”示敌以弱,最后取得胜利。
而刘表初到荆州,蒯越蒯良两兄弟,也给他出了“阴谋取之”、“仁德化之”,两个办法治理荆州匪患,刘表同样选择了蒯越的阴谋诛杀,然后赞许蒯良仁德君子,并比之“臼犯之谋、雍季之谋”。
在没有媒体的年代,每一个能甚嚣尘上的故事,都少不得背后的人为推动,两则趣论的背后,自然是造势与勾引贤良。
刘表自比晋文公,看似进可攻退可守,放在如今的乱世之中,就未免显得气量狭小。
守之中,得之下,连老大都想着退路,手下马仔又凭为他什么拼命?
“不过,只要叔父拿下陇右,刘君郎也不必担忧。”荀攸起身,解开屏风上悬挂的丝绳,一张皮制的关西地图顺着地心引力展开。
荀柔也站起身,端起油灯凑上前。
“此次西行,公达有何意见,请勿讳言。”
西征的计划,他在河东与荀彧、荀衍、段煨等人都商议过,这次回长安的目的之一,也是想拿计划与荀攸交流改进。
四肢据地,引腰蹬脚,其形如虎;
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其形似鹿;
提膝展臂,伸缩手臂,形如飞鸟元宝小说
晨光中,荀柔认真练完整套华佗教授的五禽戏,“呼——”
缓缓吐气,做了一个收势,从旁边侍从手中接过葛巾擦了擦脸。
天子大婚,放假九天,不过他回长安,不是为了休假。
与父亲姐姐一起吃过早饭,他便启程前往长安西南昆明池边的军营。
这也是节约,当年汉武帝在此挖掘昆明池以训练水军,自然也在附近修筑了兵营,虽然东汉迁都,两百来年后,这里破败了,但根基尚在,修修补补也就能用。
当初回长安的三千兵马,如今已经扩充至三万,待年底再从河东抽取两万,一共五万兵马。
看着人数不多,但实际上这些一直训练的兵卒,主要负责战斗,至于后勤如运送粮草之类,会再征一些民夫协助。
荀柔不必似各地诸侯一般,贪婪的扩充兵营,对于诸侯来说,只有入了军营的兵卒,才几乎算自己的力量,百姓却随时可能被对手劫掠去。
对于他来说,养太多的常备军,反而才是问题,不能过分掠夺百姓,也不允许攻陷城池后劫掠,也就养不起太多的军队。
所以,在数量不能体现优势的前提下,质量就十分重要。
“列队——”
“列阵——”
“三军并进——”
“左翼进——”
“骑兵进——”
即使高站点将台上,要在烟尘滚滚中分辨各路兵马运行情况,仍然很困难,在这种时候,穿插在队列中的旗帜,则能起到基本的定位作用。
要看到现代军事中整齐漂亮不变形的队列是不可能的,荀柔有此心理准备,但至少要在操练中保证没有兵卒掉队,不发生踩踏、行错,再能识别、依从号鼓命令,才差不多能算合格。
阵型配合默契,则算优秀。
眼前分别由吕布、张绣、小侄女荀襄统领的三部各一万兵马,如今令行禁止操练得算差不多,倒也能拿到及格分数。
“辛苦文和。”荀柔低声向身旁的贾诩道谢。
吕布、张绣本就不必担忧,荀襄的兵马能训练得不落其后——至少在操练中看上去不落两人之后,光靠荀襄自己是不可能的。
贾诩欠了欠身,“军中操练全是荀校尉亲力亲为,在下不敢居功。”
“是否有功,可不是凭文和你一面之词。”荀柔没有抬手抹汗,任凭汗水顺着脸颊溶进衣襟,“文和的功劳如何,我会去问过荀将军在论。”
贾诩再次欠身,不再多言。
荀柔自觉自己胜了一局,展颜一笑,回头继续关注演练。
目下,各军开始配合展现鹤翼阵、雁形阵、长蛇阵等阵型,变阵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凌乱不协调之处,好在,倒也很快调整过来。
荀柔参照曾经见过的黄巾军、董卓军、皇甫嵩带领的军队等等,眼前的军队,看上去也不算差,但离他希望的还差一点火候。
演练持续了两个时辰,辰时开始午后方止,一场演练完毕,无论将台上的荀柔、贾诩,还是操练中的兵将,都已经满身大汗。
“二十亩地,三百钱月奉,每日得饱,五日食肉,居有其地,衣被暖身,国以如此,前所未有之厚奉诸君,是求诸君勠力同心,保家卫国。”
荀柔站在高台一句一句说,身旁传讯兵,将他的话一句一句大喊出去。
这种演讲方式,自然而然限制了长度。
这点东西足以收买一条性命吗?在荀柔心中,当然是不够的,但如同所有时代拼杀在战场的军人一样,他们所获得的回报,永远都不可能够得上他们的付出。
可有些事,总是需要人去做永远如此
“是的,保家卫国,不止为国,也为家人。国若安定,则家人不必被敌人所杀,国若不安,则家□□女受敌人侮辱杀害,道理就是如此。”
“如今国家动荡,”荀柔突然觉得国家这个词真好,“国家动荡,诸君及家人、亲友皆不得安宁,所以,才需要诸君奋战沙场,为国为家,不畏生死。”
不是为了天子的荣耀,不是为了诸侯的也行,也绝不是为了义气,为了菲薄的俸禄,为了存生之处,而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自己而战。
这样,一条性命,大概就算值得了吧
“诸君大概会想,吾既已为国家战死沙场,平日和不许吾稍微游乐休息,而要每日操练,汗流浃背,如此辛苦?然而,国之爱民保民,亦爱诸君,愿意保全诸君。”
“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平日训练辛苦,并非将官凶暴,只是希望战场之上,其麾下兵卒,少流血,少死伤,望诸君同上战场,亦能同归。”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行!”
演讲效果如何,荀柔一时也看不出,毕竟士卒是否都能听懂,他都不能确定,倒是诗句的力量强大,秦风无衣应和之声,让他的演讲算是画了个圆满句号。
“以后要把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反复给兵卒讲解清楚。”
虽说没有达到最大期望,但显然训练得也足够辛劳,荀柔还是让杀猪羊犒赏三部将士,又将吕布、张绣和荀襄三人叫住,单独说话。
“当然,操练辛苦之后,食水须注意,不能疏忽,操练之时,也多将机巧目的宣告士卒清楚”荀柔将想到的所有细节全都絮叨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又继续道,“荀校尉今日调度不够果断,吕将军”荀柔望着吕布带着傲色的脸,咽下指点,“长平侯兵卒锋锐,张将军调度沉稳,荀校尉当多向两位多多请教。”
“是。”作为唯一被批评的荀襄,低头致歉,“卑将有负太尉重任,还请责罚。”
荀柔稍思量后,做下决定,“那就罚从明日起,日常操练后,荀校尉再亲领本部人马本袭十里,才许休息——需步行,不可乘马。”
“以一月为期。”
“是。”
张绣张了张嘴正想要说情,荀襄已经一口应下来。
“好了,惩罚明日再开始,现下,诸君各自盥洗沐浴,去与营中将士宴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