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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2 章 税赋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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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开常朝过后,光熹二年的雪,彻底结束了,可已经冻死的人却再不会醒来。

    长安城外,从积雪中挖出的大坑,柴火烈烈的烧着尸体,无钱取暖的贫寒百姓,衣不蔽体的凑在坑边取暖。

    前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并两家人带着枷,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旁边一名传令兵大声宣扬着二人的罪行,引得不少庶民围观,指指点点。

    杀人诛心。

    有此一例,相信朝中公卿百官少不得要老实些时日。

    自然也有些反对之声,认为如此这般大违礼仪,就算论罪,让其自退了结,不该这般折辱朝廷大臣,不过这种论调听听就算,荀柔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终于为貂蝉她们找到了一个适合的位置——恤孤寺。

    寺,不是寺庙的寺,是官寺的寺,所谓府庭所在皆谓寺,太常寺、鸿庐寺此之谓也。

    恤孤,恤老抚孤。

    雪灾造成了无数残缺的家庭,青年男女尚能自立,无人抚养照顾的老弱却无法生存,因此荀柔上书,请朝廷开设一寺,将孤儿、独老收至一处,从少府拨出款项,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以彰显仁德,照明天下。

    考虑到这是一个纯公益性质的部门,放在少府之下,长官恤孤令,秩仅四百石,其下恤孤使,比三百石,再下为吏,百石,比同等级的部门,全都低上一档,但也算正式公务员。

    这些姑娘没有侄女荀襄的身份,长留军中始终还是危险,除非荀柔舍得让荀襄去成立女兵营,将本来可以青云直上,拔高这时代女性上限,与男子同列平等,成为指挥千军万马将帅的阿音,又回到原本的舒适圈。

    几个适合的女孩留在军中,在荀襄身边协助,余者都答应进这个新部门。

    她们都读书识字能写,多数会算,也各有其长,性情柔韧,比起刀枪,她们更会与人打交道,比起从军,文官体系更为适合。

    少府虽是外官,却多掌宫廷内事务,这个看上去像做保姆,又像吉祥物的新部门,并没有引起百官重视。

    大多人将之看做内廷部门,恤老抚孤,听上去就是女人的事。

    ——但毕竟是官署。

    除了要亲手照顾老人孩子,躬身自下,作为官署,管理、出纳、物资、人事、记事,部门虽小五内俱全,且因有幼孩,还需要承担一定的教育启蒙任务。

    即使不是为了安置这些女孩,他也迟早要设立这个部门。

    他所期待的,并不只是放在京城里做给天下人看的面子工程,而是要逐渐下沉到州、郡、县,甚至天下,与此同时,他也期待着有女性能凭此乘风而上。

    这是他能给这个时代女子的一个出口,或者说一个机会,若有那等有能力,又志于做一番事业的女性,以此为起点,绝不会让她们失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恤孤寺既然设在少府之下,后续自然有钟繇,荀柔并没有参与其中,上书那篇文章也文书代劳。

    他真正亲手所写另有其文。

    《四民论》因为删减,虽然在长安传播,却并没有引起广泛的讨论。

    倒不是说无人感兴趣,毕竟是掌政的太尉亲手所写,就冲着这个名头,也会有人热情传抄,但主旨隐藏得太深,除了世卿世禄的世家,引起士人普遍欣羡外,讨论都不知从何说起。

    至于少数人隐约体会深意后,只会暗自心惊,不会到处宣扬。

    真正在这个冬日,引起士人、儒生们讨论的是荀柔另一篇文章《史论序》。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是一篇“序”作,并非正论,但短短数百字文章,从三皇五帝一路说到大汉。

    远古幕天席地、茹毛饮血、毫无道德,有巢氏筑居,燧人氏有火,大禹治水,到如今人居土木之室,炊饮为食,法律规范。

    从远古百十人为群落,炎黄并两河流域于一方,到如今十三州华夏大地皆属汉土。

    从以一姓为贵,到周天子广封亲族,到如今选贤任能。

    表面看,这篇文章与韩非的《五蠹》有些相似,都是论述古今差异,但实际主治却千差万别。

    即使是韩非,也难以摆脱孔子尊古之意,认为上古固然条件简陋,人民道德品行却高于今世,这篇文章完全相反。

    前进。

    荀柔整篇文章从古论今,从社会格局、政治政策、人民生活提出方方面面,只说明一个道理——进步,时代在进步,国家在进步,人民的生活条件、思想品德都在进步。

    华夏民族在曲折盘旋中,激浊扬清,不断前进。

    这是一个尚未被儒家完全占领的时代,是一个尚能包容各家学说的年代,百家争鸣繁花盛景遗迹尚存,仍被人念念不忘。

    私家著史写孔子崇尚的上古禅让,其实是推翻□□,舜囚尧,禹逼舜,取之帝位。

    这故然不是主流,却比之后世众口一声要宽容得多。

    所以,这篇有悖于儒家追求复古思想的文章,并没有遭到完全的反对之声。

    年轻士人大声诵读文章,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寻到希望。

    当然主流骂声也相当大,孔老夫子的二十代孙孔融,孔文举公就公开实名骂他数典忘祖、背德弃义、扰乱纲常。

    荀柔不怕骂,黑红也是红,才一个月不到就长安纸贵,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眼看热度炒起来,他火上浇油在小寒当天移驾长安太学做了一次公开演讲,宣扬自己的新学说,并且表示,自己做的是一篇序,目的就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就这一问题,可以从历史各个方面,展开积极讨论。

    解放思想,才有发展生产力,解放思想,要往前看。

    很快,堂兄荀悦就写了一篇《田籍论》响应,论述自古以来的田地之策,从共同耕作,井田制,贵族所有,功勋授田、再到如今田土私有,细究各中利弊,然后大胆提出新观点——土地国有制。

    没错,就是土地国有——诸侯不专封,耕而勿有。

    荀柔并不惊讶,早在几年前,大兄就曾经写过短文,提出这个观点,这次只是论述得更详细。元宝小说

    作为复古派,以孔融为首大儒,自然也写文章赞扬上古时代美好,周朝秩序井然,从前的圣人与贤人迭出,百姓无知幸福,如今却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奸臣当道,民生艰难。

    这些文章文采斐然,固然观点、论据空洞虚浮,但也得到一些长者支持。

    不过士人们无论褒贬如何,话题却炒热起来。

    荀柔的文章是在河东时写的,别的影响尚未得见,倒是不少青年下巴剃得光溜溜,以及往腮边抹胭脂。

    荀柔第一次见在太尉府中见到一位名门子弟这般模样,以为对方得了痄腮(腮腺炎),考虑到此疾的传染性,好声好气的将其劝回家休息。

    “太尉想得太多了,”等那人满脸懵逼的转身出门后,杨修同学哈哈大笑,“王兄只是抹了胭脂而已,这般妆容如今在长安城中盛行,名作两靥红,正是始于太尉啊。”

    艹,是一种植物。

    荀柔下意识摸了摸脸,顿时摸得脸上有点发痒。

    “杨德祖,岂能如此无礼!”陈群斥道。

    “太尉威仪,一举一动,实在令众倾仰,王兄忍不住效仿,实在不算罪过吧。”杨修笑道。

    这倒霉蛋。

    “咳咳。”荀柔捂住唇轻咳两声,冬季室内需烧炭火,烟火重且干,他感冒好得慢,一个多月过,还略有些咳嗽,“闲话少叙,今日需得将赋税之政,议出章程,诸君有何想法,尽情畅言。”

    大汉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谁都能看出,税制上有很大问题。

    论起来天下农夫最多,田税虽然不比开朝三十税一,但也不过十五税一而已,然而就是着十五税一,却逼得百姓弃田入山,盗贼横行,天下大乱。

    税改是大事,需得集思广益,一点小疏漏,都可能造成大问题,故荀柔提前通知议题,再召集众人太尉府一起商议。

    “税赋之重,一则在豪强,一则在吏,一郡之田,名族占取大半,税却未必同等,豪强隐田,官吏软弱,不敢收取,更取于民,若吏治不修,纵改税制,亦无用处。”

    杨修显然也早有准备,环顾众人侃侃道,“不过,若要更改,以修之见,如今田租虽清,杂税却多,藁赋、赀赋、更赋、口算总总之目,足有二十余种,各地郡县借此名目层层盘剥,以致民不聊生。莫不如归之为一,由朝廷定数,不许郡县更以他令收取,归入朝中,再分于郡县,如此不止朝廷丰足,百姓也能安乐——便如太尉在河东所行,皆以民为本,方才是改税之目的所在。”

    “然各百姓贫富不同,田地丰饶相差,各郡中或有盐铁、或有竹木,亦或边郡多有征发,岂能同一而论?”文书荀铮当即反驳。

    “自然各郡定数不同。”杨修当即答道。

    “朝廷依何定数,有何凭据?奴婢如何计算?以口论,还是以户论?若以口论,男女老幼岂能如一,若以户论,则聚族众,民不欲分户,如何征役?若再细分,那一税之制,又有何用?”

    荀铮端着一张与七兄肖似幽若兰芝的清冷脸,一路追问,全是细节干货,把杨修这个聪明人问得脸色铁青。

    荀柔抿了抿微翘的唇角。

    不用说,侄儿给找回了场子,他心情就一个字爽。

    “好了,德祖所言,也并非无可取之处,阿平暂且记下——铮,你以为如何?”

    皙白清幽的少年,郑重的从袖中取出一份书表,显然做好周全准备,“今税之弊,在于重税,农夫之财,出于田中,税亦当出自田中,却更有口赋、訾财之税,故十五税一,而农皆贫困,百工、百商亦是如此,既收工税,再收市税,既收市税,又收关税,重重取税,既致民困,又使钱散州郡,以致地方壮大,中枢无财。”

    “若一税,当以此出,民各税其所得,则足矣。”

    “若非工非农非商者,又当如何?”杨修反应极快。

    “官山海。”荀铮平静回答。

    [铮,字灵均,父宜。性清正,好数术,有机思,少习《管子》,以才学入太尉府,叔父含光常称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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