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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3 章 国贷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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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埋锅造饭,是在条件简陋的行军途中,直接地上挖坑,柴置坑下,锅架在坑壁的做法。

    正如眼下这般场景。

    地面一口黑锅,盖着木质圆盖,水汽与烟气从坑旁开的小口往上冒,就跟地下火山活动似的咕嘟咕嘟,热闹得很。

    “你这火候差不多了。”荀柔从一口锅旁经过时,很有经验的提醒。

    跪在地上守着灶的青年回过头来,惊惶的愣住,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哆嗦着正想起要磕头,被荀柔一把拦住,指向锅盖,“快揭开搅搅,锅底要糊了!快、快!”

    “啊是”青年无措回头,揭盖、拿了根树枝伸进锅里,旁边又递来一把新鲜的蔊菜,“不用久煮,烫烫就熟。”

    “哦好”

    “我带了菜来,分一口吃可以吧?”荀柔厚起脸皮向周围等着开饭的众人问,“谁好心借只碗?”

    迁徙之人,恨不得将家背在背上,碗这样小物件,既能用也能装,倒有人带得多的。

    “文若阿叔”

    荀襄眼见着叔父装了半碗壳未去尽的麦饭,不敢阻拦,悄悄寄希望身旁的堂叔,只是一向很靠谱的堂叔,这回竟然一言不发了。

    “阿音可不必管他,方才席上文若就饱餐过了,”荀柔端着碗蹲在锅边,仰起头看他们,可怜巴巴的眨眨眼,“只有我空喝了一肚水。”

    荀襄再次忍不住望向君子端方的堂叔,却见堂叔广袖一垂,眼眸一低,直接视而不见。

    “贵人也挨饿啊。”一个年长者乍起胆子攀谈。

    “谁都有挨饿之时呀。”荀柔捧着碗捣腾着散热,很真实的叹了一口生活不易。

    他这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相貌,愁起来真是相当惹人怜爱,迅速感染周围一圈人,结果人家正同情他,他已经没心没肺的端起碗吃了一大口,“齁咸!”

    “是咸。”“咸才好。”“加水、加水就不咸。”

    周围人都忍不住开口。

    “落进肚里就不咸了。”一个中年汉子十分淳朴插话。

    “大叔有见地。”荀柔连连点头赞同,半碗粥飞快下肚,回味了一番,“咸且香,这是羊肉啊。”

    华佗开的肺疾禁忌食单,有那——么长,葱姜蒜薤各类佐料,还有羊肉、鱼肉等等都算发物,他好久没吃带味道的食物了。

    他这般识货,引起了周围一阵共鸣,但他吃完一碗,抬手作势就要装第二碗,顿时方才还同情、共鸣之人,再无同情、共鸣之心,全都一边紧盯着他,一边飞快呼完自己碗里的食物。

    荀襄已经不忍心再看了,她学不来堂叔的视而不见,只好别开眼。

    “还是算了。”好在碗最终没落下去,荀太傅表示,他等会儿还想去尝尝别锅的牛肉,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碗洗过还给主人,再起聊天,彼此就少了许多局促,听太傅说大家不必再搬,可以在此落户分田,安家上籍,众人也七嘴八舌打算起来。

    一处的热闹很快吸引周围的关注,更何况都看见有贵人在此,于是有人捧着碗悄悄过来,等听完消息,明白干系自家,一时间也再顾不上围观贵人。

    荀柔认真听了一会儿,这才悄悄起身。

    荀彧悄无声息递来一只水囊。

    “多谢阿兄。”荀柔抱着连灌了几口,“就是太咸。”

    “阿叔,其实也不必如此。”荀襄忍不住凑上前低声道。

    “方才可听见什么?”荀柔一边向前走,一边反问她。

    “啊?”荀襄一愣。

    荀柔脚步轻快,回过头神情有些欢喜,“阿兄可听见,方才有两个农夫说今年可以再种一季黍,我都忘记了,关中属秦国时便种黍的。”

    黍,便是黄小米,耐旱耐寒,既可作粥也可酿酒,在麦未普及以前,黍才是北方主食。

    颍川地处中原,以麦为主,掺杂豆菽以及山东传来的稷,让他忘了如今已换了西北,粮食作物也可能不同。

    荀彧有些迟疑,“若是种黍,芒种已过两日,只凭一二农夫所言,恐怕不妥。”

    芜菁当然没有黍能饱肚,但种芜菁不会有大问题,种黍却难说,头一年迁都,若是不能丰收,很影响民心。

    “嗯也是,”荀柔稳住情绪,“反正还要巡视,就多问些人,稼穑之事,我等不如老农。”

    从平民到兵卒,定居的消息传得飞快,他不时停下来听一听、聊两句,不时蹭人家几口,沾了荤油,加重盐的稠粥,他尝着有点咸,劳苦西迁的众人倒是都吃得香,吃过饭食,也有力气与精神打算未来,聊着聊着,也放松了心情,软塌塌的倒下去。

    待到进程过半,夜幕四合,幕天席地,已有呼噜声和虫鸣合奏起来。

    荀柔松了口气,叫来守将叮嘱夜晚岗哨注意,如今匪寇大概率不敢来,炎夏也不担心着凉,但草木丰茂,却要看好篝火和注意野兽出没。

    他这一顿琐碎,直把守夜的校尉说得一愣一愣。

    “我知将军亦是辛苦,只是守夜重任,不可不慎,还请勉力为之。”青年微笑着满含歉意,清澈的眼眸在篝火摇荡中如星辰明亮。

    “不敢,”校尉一激灵,一个挺胸收腹,“卑、卑职一定认真守夜,绝不敢打瞌睡!”

    咳是个老实人就是个头矮了点。

    “那就拜托将军。”

    “是!”

    回城方向,逆着月光涌动的渭水,前方巍峨的秦岭与陇山只剩下墨色剪影,将合欲合处,陈仓城楼上摇曳着火光。

    “看来,还是芜菁、黍米各一半为宜”农夫各自没定数,有说时候已过,也有说今年雨水未丰可以试试,没个准数,荀柔与堂兄商议许久,还是不免被黍米产量诱惑,决定冒这个险。

    这样,安迁之事就要越快越好,安置落户,当然不是随便把人往地方一丢就了事——

    “大族需得拆分,十五户以上,即令别乡而居”

    “户给半亩宅地,人分二十亩田土,不论男女,八岁以上即当配田

    “今岁怎么也不当再收口赋,如今税制也要改一改,冬后我们再议,正好明年就可执行”

    “六万人,二万户,分置两县,陈仓附近地方是尽够,官吏却严重不足,不知可否先抽军中吏丞支应?”

    荀柔声音渐低,几乎淹没在渭水潺潺之中。

    “流民分置两县,百余吏足以。”荀彧颔首,回答流畅,并且做出补充,“流民分置乡里后,即可选出三老协理教化,寻常处事足够,二三月之间不会有问题。”

    “除种粮之外,农具、铁锅、家用、柴米、食盐若非亲耳听闻,我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这许多琐碎之物。”荀柔长长吐了一口气,“百姓手中钱帛不多,就算开商市也没用,看开只能以朝廷之名,借贷民间了。”

    “朝廷借贷?”荀彧眉峰一蹙,“你之意,是要朝廷借钱给百姓?朝廷岂能以此取利?”

    “当然是低息贷,朝廷哪能用商人手段,逼迫百姓。”荀柔摇摇头,住下脚步,望望周围都是自己人,这才继续道,“百姓千里而来,安家置业,总有用钱之处,若是朝廷不能借贷,阿兄你相不相信,等到明年,如今分下去的土地,一大半都会被世家大族收买去,百姓直接会沦为奴隶隐户。

    “这可不止来此地陈仓的百姓,还有先前被西凉军赶来的百姓。”

    “而那些失去家业,随天子西迁来的‘功臣’们,不需一年,就又能衣着锦绣,膏粱厚味,仆婢环绕。”荀柔肃然望向堂兄,“这种事,我绝不会答应。”

    “朝廷哪有这许多钱?”荀彧眉头皱紧,明白堂弟所说之事紧要,“况且,此事从无先例,阻碍重重,朝中公卿,太仆、大司农、少府,都不会答应——哪怕你能说服天子,也不行。”

    荀柔当然知道这些管钱的部门不会轻易放款,他眉梢轻挑,“我没准备说服他们。”

    “事缓则圆,朝中俱是长者,不要着急,”荀彧低声劝道,“今年方且西迁,秋收才是第一要事。”

    “阿兄想到哪里去了,”荀柔一笑,“这里不是还有钱吗?”

    “你是说”

    “阿兄,从库中取钱困难,但这些钱帛既没入库,又何必再长途跋涉搬去长安?”荀柔神色淡淡,“这些钱先支应着,陇西、汉中难取,但山西与关中左临,有铁矿,有寇匪,又无险阻可守,秋收后必叩关中,需得清荡一番——倒时候,就有钱了。”

    快速来钱的方式,只有两种,抄家和灭门,他去灭匪寨,也是为民除害嘛。

    “此事日后,我还想做成常例,各县每年可向朝廷申贷定额,接济一时穷困的百姓,只是这数额与抽息与期限,还不能定下,怕抽息太高,伤害百姓,太低又有人借此牟利。所以,这个到不急于一时,只是如今情景,西迁来的百姓,急于用钱的应该不在少数,需得先应了急再说。”

    荀彧皱眉思索片刻道,“如此,你此去长安,需多寻些精于数术的循吏才行。”

    荀柔一愣,“阿兄,你不与我同去长安?”

    “以种申甫之才,岂能长留陈仓?吕、张二将还有贾文和,你难道不带去长安面见天子?何况,安置百姓这许多琐事,还有借贷民间,交于旁人你能放心吗?”荀彧平静为他分析。

    的确,种氏不算大宗族,种邵有才华,也有意靠拢,他把人家二千石当文吏驱使了许久,不能不有所表示。

    吕布、张绣、贾诩,都是出生边地将领,与如今中原士族天生对立,他既然想用人,就得让对方知道,跟着他有肉吃。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千金市马之意。

    荀柔自然能想明白,但心中更不是滋味。

    种邵这样的才能,陈仓都装不下,更何况堂兄才华,比种邵更高不知多少倍。

    在雒阳时,他让分化西凉兵将,将将官一气斩杀,没有这些人,组织性大大降低,管理得直达千夫长一级,其中辛劳艰难可想而知,堂兄却没有一句言语,如今留在陈仓,又是费力又没有什么功劳的事

    “如此,陈仓一切事宜,俱托付兄长。”

    他深深弯腰,长揖一礼。

    “请君放心。”荀彧拱手回礼。

    【荀柔常称族兄荀彧,曰古之圣人吾未得见也,于今之世,德行周备,才华昭天,温直而宽仁,勤施而无私者,其独文若乎?——《荀彧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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