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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7 章 欢宴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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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汉萧丞相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孝经有言:谨身节用,以养父母。今迁都诸事已定,长安宫阙破败,宗庙门庭生棘,远不能慑天下,近不足奉太后,诸事之先,当征民夫修缮宫室”

    西都长安,未央宫前殿,新任司空王允双手持笏进言。

    御座上的天子,不由犹豫。

    若只说自己居住,劳民伤财,他当然不愿意,但王司空的两个理由:宗庙孝道,却不由不考虑。

    透过冠冕珠帘,刘辩望向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立即,数位议郎以及司空属吏,接连起身附和。

    “臣以为,天子之牧民也,在德不在威,”迁都前,被荀柔新提的尚书令袁涣连忙起身,“今以迁都,耽误农时,唯当以田亩农桑为要。”

    “宗庙毁坏,你身为人臣,怎能如此无动于衷?”一个议郎大声反驳。

    “涣只担心,将来汉室宗庙社稷,连这等破败宫室,亦安放不得。”外貌文弱的尚书令,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犀利的话。

    虽姓袁,年轻的尚书令,出自豫州陈郡,与袁绍没什么关系。荀柔在迁都前,特意礼送了前任尚书令离职,请他出任,正是因为此君性情。

    “你大胆——”

    “此事不过需三五瓦匠、泥水匠,再添一斤雄黄粉,”袁涣衣袖一敛,轻蔑道,“实不必大朝之上讨论。”

    “原来如此简单?”天子听到此处,已然放下心。

    还有小臣要争议,王允却察觉天子心意,“尚书令所言诚乃忠言,老臣急切,思虑不周。”

    他一退让,既显得忠心耿耿,又显得心胸开阔,还莫名有一点可怜。

    “也不是,”天子下意识出口安慰,“司空忠心耿耿,朕心中明白。”

    “陛下信任老臣,老臣必竭诚尽智,虽死无憾。”王允伏拜叩首,然后毫无私心的向天子举荐贤臣——

    盖勋,先帝常嘉其忠勇,可为执金吾,守卫宫城安危。

    种拂,名门望族,旧有政声,可以为太常,掌管礼仪宗庙。

    崔烈,幽州名士,朝野俱闻,可为长安令,显善劝义以牧百姓。

    凡此之外,更有马日磾、陈纪、董承等等,或为先帝所重,或是知名天下,只是久久羁縻,未得重用。

    方才已推拒了一回老司空的忠心,这些人也并未有不良旧迹,唯崔烈,先生讲过,此人的确是名士,只是先帝时买官太尉,故得世俗讥笑。

    买官是父亲之过,他不能提,刘辩犹豫片刻,见朝中连荀氏所出的御史大夫,也没有说话,便点头答应下来。

    除了这两件外,便是向四方派遣使者,昭告天子迁都,以及今年税赋等事,王允依次禀告,天子也都一一答应。

    如此一番,议事结束散朝,时已过正午。

    一早未曾开言的御史大夫荀攸,不徐不疾的走出大殿。

    “方才殿中,君为何不出一言?董承,行事狡晦,贪财无忌,以财帛邀名,岂可担任少府之职?”袁涣从身后追上来,质问道。

    “董君为先董太后之侄,出身宗室,替天子打理私库,想来天子也会放心。”荀攸揖手回答。

    袁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既疑且怒,但对着一个向他行礼的二千石上官,也没办法,只得拂袖而去。

    “公达,”兰台令荀忱等在后面,等袁涣离开后,这才慢慢踱上来,“去我舍中坐坐?”

    “唯。”荀攸揖手,应了一声,请荀忱先行。

    “今日袁令君朝堂一拒,恐要惹太后恼怒了。”荀忱摇摇头,他都听说,自来长安,太后何氏便抱怨频频。

    “修殿亡国,”荀攸缓缓道,“袁令乃忠贞耿介之臣。”

    荀忱一窒,“是我失言,含光果然识人。”

    荀攸垂眸。

    二人沉默行至兰台之所。

    兰台为石砌楼阁,是未央宫中保存最好的殿宇,面积宽阔以存放典籍。

    宫中其他地方,多已整理完毕,这里的工作却还只是开头。

    满地到处堆得竹简书卷,书吏来去匆匆,灰头土脸。

    荀攸无声打量周围,荀忱忍不住抱怨,“王子师令雒阳的文令律法都迁到长安来,废了大劲,但路上遗落许多,竹简散乱,前后缺失。等含光归来,说不定要责怨于我了。”

    荀攸又是一默。

    荀忱习惯他拙言,也就不再多话,将他引至自己官舍。

    二人分别坐定,荀忱执壶倒了两盏醴酿,“公达可有含光的消息?过了崤函,关东消息全然不通,大人每日向我问询,我如何得知?你们一向交好,分别之日,可有商定?”

    荀攸摇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掀起香炉上盖,将纸置于火中。

    荀忱好奇的伸长脖颈,“荐休若兄为执金吾?唔,可惜,让王子师先了一步。”他端起盏向荀攸让酒,又八卦道,“今日王子师数次上谏,那董将王蒙都一言不发,难道真如传闻,其人为王允收买,两人连了宗?若真如此,他也不怕董卓之后找他算账?”

    荀攸沉默,摇头不语。

    “公达这几日好生沉默。”荀忱终于绕不下去了,“果真有事?”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嘈杂扰攘之音,先只是远处的高嚷几声,接着便如水波风浪扩散,有百千人声,千万人声,俄而满城哗然大作,如飓风翻卷而来,一路冲上龙首山顶的未央宫,一道道声浪,几乎把殿顶掀翻。

    荀忱冲到窗边,发现整个长安仿佛突然陷入疯狂。

    有人相拥而泣,有人仰首流泪,有人涕泪俱下,无数人在呼喊,无数衣袂飞扬,无数冠戴被甩飞向天。

    “这——”

    一个文吏闯乐进来,头冠外斜,衣带半落,衣襟扯开,满面泪痕,“死矣!死矣!”

    “——谁?”荀忱下意识道。

    “董卓啊!”文吏满含泪水的看过来,“董卓死了!”

    “啊——董、董卓死了?”荀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失语,“如何死的——等等,公达?欲往何处?”

    荀攸已行至门口,又转过身来,拱手一揖,“请宗实归家时,代攸回告我家及慈明公,攸今夜晚归。”

    “哦唯。”荀忱还陷在董卓突然死掉的消息中,愣愣点了点头,一直目送荀攸冷静的离去,这才回头,“所以,董卓怎么死的?”

    “听说”文吏忍不住露出迟疑,“听说荀太傅亲自动手君亦不知?”

    “什、什么?!”

    在附属臣吏簇拥下,方归官舍的王允,也得到消息,一激动从座上站起来,“董卓已死,荀太傅亲自动手?消息属实?”

    “这是从函谷关传来的消息,”汇报的小吏跪于地上,亦是神色激动难抑,“吕布得荀太傅命令,杀掉董将樊稠,已据守函谷关,想来消息属实。”

    “哈哈哈!”

    王允双臂向天,大笑三声,当即抬步往外走去,“我要觐见陛下,现在就去!——天不亡我大汉!哈哈,天不亡大汉!”

    然而他却在殿前碰壁,宫人恭敬的表示,天子正在接见御史大夫,不许人打扰,今日恐怕都无暇再见司空。元宝小说

    受一盆冷水淋头,王允兴奋过头的大脑,终于再次冷静下来。

    数日以来,在朝上荀氏处处避让,他原以为是怯懦心虚,没想到只是等待消息。

    有此扶天之功,荀家要得势了。

    离开兰台的荀攸,独自穿过劫后余生,激烈狂欢的人群。

    荀含光如意了。

    荀攸心血沸涌,知该笑该哭。

    小叔父,终于如意了。

    他脚下越来越快,仿佛要将狂喜的人群,远远抛于身后。

    “御史大夫?”

    直到被殷勤迎来的宫人呼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子起居的偏殿。

    “臣荀攸觐见天子,请代禀告。”荀攸振袖揖礼。

    “唯!”宫人欢快的应答,飞快入内禀告。

    通传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当荀攸脱去鞋履走入殿中,天子已亲自迎至殿中。

    “所以真的?太傅之所以留在雒阳,就是为亲自刺杀了董卓?”

    荀攸敛眸,长揖拜见。

    “不必多礼,”惊喜的天子携住荀攸,将他引至座边,“太傅诛董平乱,居功至伟,朕正同渤海王商议,如何嘉奖!朕欲以太傅为安平王,以颍川之地为封国,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荀攸再拜并不接此话,直接跪坐下来,“董卓虽死,天下未定,如今四境有戎狄作乱,山东诸侯欲动,巴蜀消息不通,非论功之日,望陛下审慎。太傅之意,乃是请陛下先屯田关中,使百姓修养生息,操练兵马,再扫平天下。

    他开口就是正事,天子只好按捺激动,认真听来。

    “汉中张鲁,并无大才,一战可平;凉州汉将羌王数十,唯韩遂、马腾最强,挑拨二人,可从容收复;益州牧刘焉据地不纳已有二年,可遣使责之,若其不来,再从汉中出兵;并州匈奴分为二首,可纳其弱者,以攻强族。”

    “如此西得凉州通西域,南有益州汉中沃野,北有并州产马之地,携势可得荆州,至于山东群雄,只需一舌辩之士,左右挑拨,使之自斗不暇,致扫平大半天下,再从容定之即可。”

    刘辩不明觉厉,频频点头,“太傅之论甚妙,便依此行事。”

    荀攸动了动唇。

    这个计划,其实并没有多么神妙,不过是当初秦灭六国,汉得天下的老路,唯一能让人惊叹的是,极有魄力的以退为进让出整个东都洛阳,以及将天子身份作用发挥到极致。

    这需要一个足够英明,或者温和配合的君主。

    含光,从几时,开始设计这个计划?

    “陛下——陛下——臣妾求见——请陛下见妾一面——”

    殿外传来凄厉的哭声。

    “是渭阳君。”渤海王刘协小声道。

    刘辩点点头,叹了口气。

    “陛下请见妾一面——”

    “渭阳君、渭阳君请勿如此!天子在接见重臣!不可入内!”守殿的宫人尽量阻止。

    董白大概是见冲不进殿,在外间放声大哭。

    刘辩又叹了一口气,嘱咐身旁宫侍将董白送回后宫,好生安抚,不要怠慢。

    随着哭声渐渐远去,他又重新兴奋的打算起来——太傅之姊,当封一个君吧,还有太傅父亲,也当封侯,太傅似乎还有一个兄长,也一并封侯

    “陛下,当务之急,应安定雒阳百姓,”荀攸不得不打断,“如今百姓尚未安定,突闻雒阳消息,必有欲逃归家者,需及时安抚之。”

    “嗯,好吧,此事就交给御史大夫。”刘辩点了点头,“不过,更重要之事,是准备迎接太傅,朕欲令百官郊迎十里,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荀攸唇角一绷,刘协连忙拉了拉刘辩的袖子。

    “安抚百姓,乃是急务,请恕臣告退。”

    荀攸俯首。

    见他如此之急,刘辩连忙点头答应。

    “陛下,方才如何频频提起太傅?”待荀攸走后,刘协才无奈道。

    “太傅居功致深,朕欲重赏,难道不该?”刘辩不解。

    “至今之刺客,无论成功失败,得生者几无消息不及太傅,恐怕听闻御史大夫与太傅自幼亲密”刘协抓紧袖子,垂眸敛去复杂的眼神,“非刘氏不得为王,臣原以为陛下是明白,这才说要封太傅”

    “啊——”刘辩因欣喜泛红的面容,霎时一片雪白。

    鸿雁嗈嗈,夕阳将落。

    千里之外,雒阳城边,数日风餐露宿,艰难跋涉至此的荀彧,青色布衣在风尘中扬起。

    满城丧乱,满目悲哀。

    “含光怎会令城中如此难道真的”

    不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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