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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8 章 匪风发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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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严寒,荀太傅家大门外却很热闹,车马如龙。

    挑担的小贩在一架架马车间穿行,高声叫卖热酒,丈宽的朱红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口各家仆从、管家,拿着主家名帖,围着门监,想要将主家名帖和礼单先递进去。

    七八个侍卫守在门后,防止有人冲进门来。

    一个模样寻常的仆从将一张名帖递到门监手中。

    门监神色一变,不一会儿府中负责侍卫的梁肃,亲自出来,将被挤在外侧的几人护送进府。

    “他们为何就能进?”/“徇私,你们徇私!”有人不满吵嚷。

    “少胡说。”旁边有人认出方才进府的人,连忙拉住身边同伴,“那都是荀氏。”

    “咦,荀家,还有人在京中?”

    不是说,太傅大公无私,荀氏全都被派去偏僻之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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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就到此处吧。”

    玄裳的年轻太傅,轻咳着缓缓将竹简卷起,白皙的手掌,比案前玉砚还要剔透。

    “谢先生赐教。”少年天子连忙端坐长揖,他身旁尚作童子装束的渤海王,则站立行礼。

    荀柔起身还礼,携起书具离开。

    见他要走,刘协轻轻用脚尖蹭蹭兄长的衣摆。

    刘辩紧张得一下子站起来,“先生——”

    “陛下有事?”太傅回转身。

    “昨、昨日朝上争议明年税赋,”刘辩看了一眼刘协,在亲弟的鼓励下紧张开口,“先生不曾说话,不知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昨天的争辩啊……

    董卓以对汉中五斗米教用兵为由,想要开春就征收捐赋充作军资。

    但用兵和先收税,两项却都遭到朝堂反对,激烈冲突间,董卓甚至当堂拔出佩刀威胁。

    被其本人帮助“平反”,回到朝廷的党人们,就用这样质朴感人的方式,答谢董卓为他们重返朝堂作出的一切努力——诸如一手诏书,一手刀斧,不给我干活就杀你全家之类……

    他昨日全程没有说话,就最后冲突过热,和了稀泥。

    董卓与其说平乱,不如说,在北地之胜后,他只是想扩军。

    南市街口铲薄几寸,鲜血还是深深渗入地下,原本欢呼热闹的百姓,也在西凉兵逐渐失控的暴行中噤若寒蝉。

    这已渐渐变成一座危城。

    明年雒阳朝廷又能收得几郡税赋?

    整个雒阳城中,大概没人算过。

    袁绍一定会反,也多半起于中原,道路被阻,青州、幽州就算愿意交税,都未必能送至京师,汉中已为五斗米教所得,凉州、并州都乱着,蜀中刘焉也没多少忠心,董卓因为朝中争斗头大,如历史上将不好动的宗室加党人代表刘表,封为荆州牧礼送出京,如此只剩下少量南方地区。

    这一次董卓不会如愿,但钱嘛,总会有。

    他回转来,又用了一个时辰给刘氏兄弟讲解了赋税相关知识,与其让他们在其他侍中官那里,学些胡说八道的,还是他自己来讲个清楚。

    汉代税赋,除了固定的口赋(人头税)以及田税之外,名目还有许多,按地域、时代不同,临时增加的捐税也并不少见,各地征税数目要求也不相同。

    东汉没有兵役,内地州郡还要出钱养国家募兵,东南交州等地,远离中原路途艰难,赋税数目也大不相同。

    从国家角度,汉代的税收有人文主义关怀,因地制宜,实际上这种赋税方式,只滋长了地方豪强以及州郡长官的权利,让他们有机可乘,有空可专,以至枝强干弱。

    “至于这次纳捐,并非不可,况且,”荀柔慢慢道,“那是董公。”

    刘辩与刘协俱呼吸一滞。

    “前将军掌军事。”

    这句话补充仿若画蛇添足。

    “太傅也不得与前将军争锋吗?”刘协问道。

    “阿弟!”刘辩斥责打断他,“不可枉言,前将军上书并非毫无道理,岂有相争之语。”

    荀柔向天子颔首致意,无声表示赞同。

    他初教刘辩之时,只隐隐设想。

    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刘辩的确不是天赋聪颖,才能出众的少年,那时候他只是想,将刘辩教得“像”一个,儒家眼中的优秀皇帝。

    其实,不是很难。

    懦弱(仁善)、妥协(温和),没有主见(善于纳谏),如果能再加上简朴、尊重,这简直就是被士族称颂的圣君。

    士人把控天下口舌,这样的天子,会被塑造得名声极好,就如同明惠帝朱允炆——仔细读过史书,会觉得这个皇帝做得多蠢啊,但即使很久以后,在大众的印象里,他仍然是悲情的,让人同情。

    董卓不是朱棣,他不姓刘,况且在历史上,他也没敢走上最高的位置。

    他那时只想看看,如果刘辩活着,在将来的乱世会带来什么变化。

    直到在宫变那日,他发现刘辩比他当初希望的更加端方,更加肖似儒家“垂拱而治”的圣君。

    这样的皇帝,也许更好

    “臣弟失言,多谢阿兄指教。”刘协乖乖低头答诺。

    “阿弟不必如此。”面对向来比自己聪明的弟弟,刘辩露出局促之色,紧张的将刘协扶起。

    荀柔围观了兄友弟恭的一幕,这才辞别,挑起帘,走出殿宇。

    耳边一声轻呼。

    幽长的走廊尽头,转出一个雪白狐裘的小少女。

    苍白肤色,栗色卷发,峭鼻深眸,不同于中原女子的艳丽。

    “渭阳君。”荀柔轻轻颔首。

    董卓最宠爱的孙女。

    狐裘下,少女一身红色胡服,鹿皮小靴带着欢悦快步奔来,身后二十余宫人穿着曲裾,踩着木屐,小碎步拼命跟上。

    “荀太傅,竟在此遇见太傅,实在凑巧。”董白仰起头,苍白的皮肤下透出如霞的粉色,坦率又热情。

    荀柔颔首。

    “我来想看看陛下的狸奴。”

    少女娇软的声音,带着天真。

    渭阳君董白身后的傅姆都要晕过去了,未婚的少女怎么能离外姓男子这么近?

    荀柔点点头,“今日课毕,渭阳君自去便是。”

    董白入宫与刘氏兄弟作伴,是整个内廷的默契。

    整个雒阳城都知道,只待天子出孝,渭阳君就将成为皇后。

    “我近来同白马寺的大师学了一章佛经,大师夸我十分颖悟呢。”董白浅褐的眼瞳含着期待。

    “女公子勤勉。”荀柔浅浅一笑。

    少女顿时雀跃一笑,又忆起近来新学礼仪,连忙站立端正,“多谢太傅夸奖。”

    荀柔再次告辞,玄衣颀长的身影消失,董白才回头,发现天子和渤海王站在身后殿门前,想是出来相送。

    “陛下,渤海王。”她屈下膝,端正的行了一礼。

    先前祖父就告诉她,天子是她未来的夫君,她也很喜欢天子,陛下长得好看,性情温和、姿仪端庄,对她十分照顾,即使她刚来雒阳时,礼仪欠缺,也没有取笑,只是耐心教导。

    少年天子清秀的容颜带着温和笑意,请她免礼,邀请她一道去看狸奴。

    董白羞涩一笑,站起来,手指拽紧袖摆,心中生出莫名的情绪。

    那种情绪,奇怪的让她高兴不起来,像有什么堵在心口,又像心里缺了什么,莫名想大哭一场。

    等她回过神,渤海王已经离开了,只有天子还站在面前,静静的,温和的等着她。

    “啊,陛下,臣女刚才失神了。”董白慌忙上前,“我们现在去看狸奴吧?”

    “好。”天子温和笑了笑,“时辰还早,不必着急。”

    少年男女朦胧的情意,已经离开的青年太傅并不知晓,他只是恰好碰见,自宣德殿方向匆匆走来的曹操。

    自董卓入京以后,除了朝堂之上,荀柔已经很少见到曹孟德了。

    与他不时会在朝议上赞同董卓的政见不同,曹操显得有些沉默,即使董卓在朝中罗织罪名,打杀官吏,他也不曾开口为谁求情。

    但有兵的就是大爷,再加上,也许董卓以为,宦官之后的曹操,不会像那些出生高贵的公卿那样看不起他,可以拉拢,为他请封骁骑校尉,府中宴席也时常邀请。

    曹操并未像他一样,厚重官服外还要披着大氅,他穿得轻便,赤红的武官袍服,衣摆单薄的在寒风中飞扬,脚下虽然没有跑起来,但也健步如飞,寒冬腊月,跑得额头都出汗。

    他抬起头,也看见了身后随着侍从的荀柔。

    两人目光一对。

    荀柔瞬间意识到不对。

    ——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对面的曹操也一样停下来,彼此对望,都没有说话。

    时间只一瞬,却像过了一刻钟,荀柔望了望天空,“今日傍晚,将有大雪,孟德兄若要去军营查看,当早些回城。”

    曹操眼睛猛然瞪大一圈,连忙克制住,想撇头,刚刚转过一两度,又克制住,这时想起来,抬手抱拳拱手,声音已如常,“多谢太傅提醒。”

    荀柔颔首以作回礼,率先提步,往尚书台去。

    政务自然不少,但许多关于明年的都没意义了,他随意翻了翻,发现没什么要紧,正准备提起下班,这才听说,曹操被全国通缉,原因是行刺董公。

    看来是成功逃跑了。

    行吧,真是据考证历史上没有献七星一回事呢,但刺杀董卓这种事,现在的曹操也不是做不出。

    晚上多半会戒严,荀柔安抚了一下尚书台群吏,提早回家。

    他算得颇准,刚到家门,就飘起雪花。

    然而开门迎接他的,并非门监,而是荀缉。

    “恭迎叔祖。”

    荀柔既惊又怒且急,脚下一错,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扶着车柱,只觉得发晕,“阿平!你如何在此!你父亲呢?公达也回来了?他没去常山赴任?”

    家里呢,没走吗?总不能都去青州吧?

    “衢叔父弃世,攸来奔丧。”荀攸恭敬在车前一揖。

    荀柔这才注意,二人都着白衣。

    他脚下一软,身体一偏,这回真是被荀攸扶住,才没摔下去。

    “衢兄我竟不知”他按着荀攸的肩膀,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只说出一句,话一出口,竟又只是如此苍白。

    “文若有信,托我带来。”荀攸并未久等他恢复,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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