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朝上争议
雒阳南宫崇德殿内, 郑玄中气十足、激昂慷慨的颂圣之声,在深阔高邃的殿宇上方,雕梁画栋之间盘旋回响。
效果有如立体音响。
坐在重阶御座之上的新帝, 透过十二冕旒的珠帘, 低头望着那颤颤巍巍的身影,不自在的动了动。
珠帘一摇,将视野晃得凌乱,刘辩正想要上手摆弄,但这动静,让垂眸跪坐在群臣右首的年轻太傅, 轻轻抬眸望来。
少帝刚抬起的手, 又悄悄放下去, “郑公请起, 太学与重整典籍之事,托付与君, 但有疑虑, 郑公可与太傅商议行事——众卿可还有事要议?”
“陛下。”年轻的太傅举起手中玉笏, 手指与洁白玉笏几难分明。
在一众白发斑驳,形容老朽的公卿中, 容颜瑰丽著世的太傅,濯濯生光,令人侧目。
“先生请讲。”刘辩连忙抬手。
“青州高唐尉刘备, 宗室之后, 上任以来,清缴黄巾, 抚民有功, 请迁为平原国都尉。”
“准奏。”
同席袁隗转头望来一眼, 未开口又转过去。
刘备乃是荀含光本人所举,青州又是战地,一个都尉而已,就是再加上先前荀家两个太守,何大将军也都答应了。
就算为先帝驾崩之时,荀含光的倒戈。
“辽东长史公孙瓒,坚毅勇武,尝追讨二张,大破乌桓,请以为乌桓校尉,安定北疆。”
“准——”
“慢!”
刘辩话未说完,在灵帝没后,太尉被袁隗所占,迁为司徒的刘虞扬袖,高声反驳,“臣以为不可!”
刘辩看看刘虞,又看看先生,珠帘晃动,遮住他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是为何?”
“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刘虞向年轻的天子举笏行礼,“臣久居幽州,知此地百姓与杂胡并居,适以安抚为主,公孙长史性烈直,若为乌桓校尉,恐北疆无宁日矣,陛下新继位,当以仁德宽怀示民,岂可大动干戈。”
在一片寂静之中,刘虞俯身叩拜,“兵者,凶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还请陛下三思啊。”
“司徒请起,”刘辩连忙道,“不必行此大礼。”
“司徒,在下听闻乌桓之族,以放牧为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处,人无信义,父子相残,残暴无情,若自食不足,便侵扰青州、幽州。”荀柔平声静气,以商议的口气道,“如此之族类,仅以仁德化之,恐怕不足。”
“当舜之时,三苗依凭地利不服,禹欲伐之,舜不许,曰:谕教未足。后,有苗氏果然请服。天下以为舜德。”刘虞驳道,“乌桓无文字,以其为化也,只要宣扬圣教,告以朝廷宽恩,则可安之。”
说完,他转向陛阶,“当初先帝命臣入京,为度己没后,继位之事,相争不定,如京陛下位定,臣自请北上幽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刘辩更惊得直接从座中站起。
“日后,还请陛下少兴兵事,温恤下情,劝督农桑,平准狱令。”
“四境不宁,天灾常作,陛下要躬修己身,敬天爱民。”
“又陛下年少,当广开言路,亲贤远佞,以为圣明。”
刘虞再拜,真诚恳切,满怀热切的望向少年天子,“如此,则我汉室社稷安定,天下归心,望陛下深查。”
年老的宗室长者,发鬓被冠盖遮得严实,看不出冠下是否已满头白发,但那皱纹苍老、黧黑朴实面容,饱含热泪与期翼的真挚表情,却也感动了少年的天子。
“司徒快快请起,”天子绕过御案,从阶上下来,将之扶起,“司徒之心,朕已深知。幽州之事,便依司徒所言,君北上之后,可自裁夺。”
荀柔垂眸,闭了闭眼。
纵使政见不同,刘虞之心让他佩服。
只是...其人与公孙瓒之争,终是无可避免吗?
内耗啊。
这是自古以来,先进的中原,却每每为北方侵袭的根由。
被天子亲手扶起的司徒刘虞,望向沉静垂眸,袍袖垂地的年轻太傅,“太傅年轻,未知边事,却出生名族,才名早著,忠纯为国,固非寻常,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受了长者表扬,即使平级,荀柔也得敛袖欠身,恭敬致意。
“今日之事,固然未当,然青年义气,亦容体谅,”刘虞道,“日后,天下之事,事无大小,陛下亦可咨之,多与商议,必有裨益。”
这算什么,大棒加胡萝卜?
“司徒所言正是,正是。”刘辩大出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十分赞同,“朕深得先生教诲,常觉有高山仰止之感,日后定时时勤问,不负司徒与先生之期望——先生,可还有事要奏?”
荀柔心底一叹,再次举笏道,“西河都尉,善通兵事,数有战功,请以为上郡太守。”
“准奏,准奏。”刘辩连忙点头,一口定下,生怕再有人阻止。
这一回,刘虞倒不干涉了。
上郡,如今几乎在匈奴人手里,他不知这位西河都尉,但荀含光此时举荐,他却相信绝非自丰。
他看了一眼,神色尚且懵懂的刘辩,心中忍不住叹息。
还是先帝眼光高妙,自前些日子,蹇硕被擒下狱而死,如今整个朝堂,唯一可能、敢与何氏相亢者,非为荀氏?其根基又着实浅薄,否则他岂会为一小儿张目?
“陛下——!”一小黄门惊慌失措的跑进殿中,跪倒在地,手指殿外,冷汗淋漓,张口结舌,吓得话都说不出。
“怎么回事?”刘虞皱眉怒道,“此乃议事之地,岂可随意闯入?还不快来人将之拿下——”
小黄门露出一个似哭是笑,面部失控的表情,“车、车骑将军何苗请求上殿,有事启奏。”
“请进来就是,”刘虞不耐烦道,“作何如此失态?”
很快,满殿朝臣便知,小黄门为何如此了。
“硁硁、硁硁、”
何苗身穿光明甲,甲上血迹未干,每走一步,沉重铠甲发出铿锵之声。
他在殿前拜倒,高声道,“陛下,永乐太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以其侄董重等抢掠州郡,辜较珍宝货赂,以为享乐。大将军命我等前往各家查抄,董重挥剑违抗,业已斩之。”
刘辩岂见过这样杀气腾腾模样,吓得倒退,“这、这又如何是好...”
“永乐太后虽有如此之行,但毕竟是陛下祖母,臣以为,蕃后不得留京师,乃是旧制。莫不如请迁永乐太后回宫本国。”早有准备,就等着此刻的袁隗,双手举笏,注目天子,大声言道,“还请陛下圣裁。”
刘辩看看刘虞,又看了一眼荀柔,荀柔未动,刘虞却向他点点头。
回河间...刘辩模糊的想着,祖母大概就能留下性命,协弟也不用担心了,他向何苗缓缓一点头,“可。”
刘虞虽则方才点头,此时心底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除宦官蹇硕,如今又除太后董氏一族,何氏势大,将来该如何是好。
【初,后宫王美人有娠,生皇子协,为何后鸩杀,太后自养协,数劝帝立太子,何后恨之。
光熹元年,(董)重与大将军权势相害,(孝仁)太后又与何后相争,数言进不入陪丧,不送山陵,及何后鸩杀王美人之事。
故进与三公及弟车骑将军苗等奏太后卖官自丰,将迁之河间。奏可。何进举兵围骠骑府,董重免官自杀,旬日,后亦疾病暴崩于路,何氏由是显于朝堂。——《东汉书.皇后纪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