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荀彧来访
荀彧来时, 荀柔正伸手从窗口,接小侄儿递进屋的糖糕。
糖糕就是加了饴糖馅的馒头。
这玩意也是前几年,带学生时做出来的。
虽然老面有了, 由于细磨面粉还是很麻烦耗费人工,做的次数并不多,是很珍惜的点心。
至于, 明明可以出屋, 却偏要从窗口接糕点...我们暂且就当是叔侄俩的趣味吧。
总之, 黑衣玄冠的郎君, 被仆从领至荀柔屋前, 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一个满脸同情,“阿叔抄书辛苦。”一个满脸感动, “还是欷儿有心。”
不知道的, 还以为被关着没饭吃,其实这斯一个时辰前才吃了朝食。
“...文若阿兄。”荀柔捏着碟子,一时进退不得。
沉稳的步伐,颀长的身材, 徐徐香气迎人,就是让人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
“听闻阿弟被叔父禁闭在家,彧特来探望。”荀彧微微一笑,容色如玉,心底轻叹。
漂亮的青年, 缣巾束髻,满脸“糟糕,被发现了”的无措, 未学得一点庄重沉稳, 稚气得一塌糊涂, 却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见过彧叔。”荀欷规规矩矩,一脸端正,长揖行礼。
荀彧轻轻颔首,“阿稷不必多礼。”
“我就告退了。”荀欷再次禀告,得到允许,这才沉稳缓慢的离开。
不过,耳朵很灵光的荀柔,清楚的听到小侄儿转过屋角后,瞬间轻快灵巧不少的脚步。
跑得很快,真有前途。
感到堂兄落在点心上的目光,荀柔一紧张,条件反射般将手缩回屋内,然后对自己此地无银的愚蠢行为,露出卒不忍视的表情。
“兄长可要进屋来?”
...他在说啥?
“我是说,我这就出来迎接兄长。”
“不必了,”荀彧含笑摆了摆手,隔窗同他说话,“我自己进屋就是。”
然后,果然自己绕到门口,走进屋。
这要再愣着,他就真傻了。
荀柔连忙从榻上下来,从屋角拿了席垫,铺在榻另一边。
“兄长请坐。”
荀彧点头谢过,提裾就榻,上席端坐。
案上几张竹纸散落,纸上墨书筋骨俱全,棱角分明,他执起一张,“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含光这是在抄录左传?”
荀彧一边问,一边将顺序洒乱的纸张依次叠起。
“...是啊。”荀柔露出一点尴尬。
当初决定好要快速抄完的,结果,一抄文章就很困,第四天才抄到鲁隐公第五年,按这个速度,他光抄左传都能抄到夏天。
“阿兄要尝一尝糖糕吗?”他下榻,端起碟走到火盆边,“此物稍微一烤,表皮微焦,内里绵软,糖芯半融,别有滋味,兄长试过吗?”
“过而能改者,民之上也。昔年太丘公曾劝梁上君子,而一县无复盗贼,如今阿弟能劝得黄巾众人,投效朝廷,安冀州一州之地,亦足称善矣。”
过而能改者,民之上也。出自左氏另一本著作《国语》。
虽然意识到兄长在冀州黄巾之事上的误解,但荀柔瞬间不挣扎放弃解释,“兄长过誉。”
节操与和好孰重?当然是和好。
他将烤得两面焦黄的糖糕,端回榻上,“阿兄请用。”
荀彧失笑摇头,拿起一枚,“你当何时再赴洛阳?”
“赴洛阳?”荀柔眨眨眼睛,“当初天子以冀州之事,说好免官钱一年,虽然后来又减一年,但如今也到期了。”
他都没续费,侍中当然飞啦~
荀彧眉心一蹙。
“阿兄不必替我可惜,”荀柔讨好的将碟子,往对面推了推,忍不住道,“侍中就是陪天子说话,在朝中毫无用处...要我说,这就是无用的官职,还空耗钱粮。”
虽然要花二千万买官,但朝廷还是要发二千石俸禄的,二千石俸禄虽不值二千万钱,毕竟还是钱嘛,另外还有官服印玺绶带,都是朝廷发放。
至于为何如此曲折,自然是俸禄由朝廷发,买官钱直接给西园。
——刘宏在朝廷和自家两面,算得很清楚的。
“侍中匡弼天子,岂能说无用。”荀彧眉头蹙得更紧。
“阿兄是让我学刘陶、王允吗?”荀柔顿时一脸委屈看向他。
荀彧一滞。
刘陶直谏,下狱而死;王允下狱,依多方搭救才得出囹圄。
天下皆知天子昏庸,为宦官所蔽,他自然不会想让堂弟去送死。
“你一向不是本事很大,既然连黄巾都劝得,怎么就劝不得天子了?”
大抵也是因为和解了,荀彧说话也随意些,露出些许先前压在心底的怒气。
与谋逆之辈来往,是何等危险之事,他心中隐约确定,却一直压着并不问,但堂弟竟也不说,又说出那等釜底抽薪之话!
他何尝不担忧。
荀柔感受到兄长的怒气,瞬间埋头,可以说动作十分熟练,“我错了。”
“...可是叔父罚你抄录左传?”
“是。”所以,有个特别聪明的兄长,就是有这样被戳破的苦恼。
“抄一抄左传也好,其文记事,其中许多言行不谨而致祸之故事,你的确要再学一学。”
“知道了。”
呜呜呜,用不用这样,文质彬彬、行止端庄的文若阿兄,竟然也是老阴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