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轻重
处置。
的确是重点。
世界第一,三千册,国家勘定,标准无错七经,哪怕是一部经书,得到的人家,也可以当传家宝了。
不过让他没想过,刘宏在这件事上,居然称得上大方。
他下令,三千册书,先分天下一百零三郡,每郡一套,置于郡守府中,郡中之人均可取阅,若有损害,则郡太守与损害之人,共担罪责。
最后地方上操作结果如何不提,能下诏如此,可以说刘宏的确是个皇帝没错。
接着赐太学三套、鸿都门学五套、宫中留五十套,当然,其余售卖就是题中应有,定价也确实贵——十万钱一本。
其中最长的诗经,可是有十本,就是一百万钱。
看着摆在家里的几十本书,他再次忍不住兴起将之换太守的想法,虽然,心里清楚,家里是绝不可能让他卖了换钱的。
自家这一套,大概是宫里留的五十套之一,除了他家,刘宏还赐下几套,多是大儒和近臣。
很微妙的,何进没有,不过宦官们也没有,于是,朝廷大臣也就无人为何进说话了。
一则,现在能坐在朝堂上,没有被排挤出去的公卿,都是聪明圆滑之人,再没有敢违背天子之意的,二则,何进不过屠夫出身,这些士族大臣,依靠何进对抗宦官,心底未必真的看得起他,并不将他当做读书人。
雒阳城中再次暗潮翻涌,荀柔这次站得远,倒是看得清楚。
“这般正说明,天子现在并没有改换继承人之意。”荀柔温声向诸荀阐述自己的观点,“他不想何进和士族走得太近。”
刘宏并不想要一个,和士族走得太近的顾命大臣。
但荀柔相信,大将军府的士族,绝不会这样告诉何进。
而事实就是,袁氏不止为何进带去了郑玄,还有已故经学大家马融族孙,继承其学说,如今亦是经学大师的马日磾。
听说郑玄本人是并不想入京的,但作为一介老儒生,他抗不过有理说不清的兵卒,就被裹挟进京了,到了京城过后,却宽容大量的原谅何进,让自己的学生,入大将军府帮忙。
大概是天子特意赐下的经书作用,何进也再次派人来请荀柔归京。
不过,郑玄虽然有门生三千,却未抵过何进派去的兵卒,荀家虽然只有一百人,对方却绝不敢强迫他。
来使客气表示请求,还带来皇子刘辩亲笔书信,信中刘辩表示,自己在家中开田灌水,会认真种田,希望能早日见到先生。
荀柔原本准备敷衍几句,看对方态度诚恳,还是把近来给学生上课的教程,带了一份给他。
这些教案记录,没有他上课时口述部分,主要是各种物理实验和实践,打发时间很好,刘宏要真的对此感兴趣,自己研究成物理学家或者化学家,那就和淮南王刘安一样,不务正业是真不务正业,却能流芳千古。
雒阳这些利益权势纷争,他不想掺和。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跳出雒阳,跳出短暂的利益得失,其实很容易看出,此时雒阳城中这些争斗,实在毫无意义。
天气暖和起来,天子才修好南宫,又要修玉堂殿;江夏兵赵慈造反,杀南阳太守秦颉;天上出现日食,车骑将军赵忠罢免,荆州刺史王敏讨伐赵慈,平叛斩首。
这次造反事件,就连荀柔听闻,都感觉疲了。
最近,三不五时就有人造反一回,很难再让人激动得起来。
他所关注的是——刘宏蓄财,铸造铜人、铜钟,并铸造四出文钱。
颍川离进雒阳,自然很快就看到四出文钱。
名曰“四出文”,是指钱币背后有四条斜纹,由穿孔到斜角。
但其值仍然是五铢钱。
此时的钱,并不分面值,只有一种,自汉武帝至今,一直都是五铢,这枚钱倒是足重的,没有偷工减料。
荀柔将一枚新钱平放摊在手上,向学生们展示,“可有人知,天子铸币用意为何?”
学生们相互顾视,倒是今日有空,前来旁听的的堂兄荀悦,闻此与他微微一笑。
“叔父,可是管子之谓轻重之术?”在安静片刻过后,荀铮犹豫着开口。
荀柔不由眼中一亮,望过去,“铮儿可知,何为轻重之术?”
这个问题,他开始是有心理准备,无人回答,没想到他家小朋友还有人念过管子——关键还真的懂了。
荀铮顶着通红的仙人脸,“就就是钱币之轻重,若是物重,则钱轻,若是钱重,则物轻。”
“所言不错,正切要旨。”荀柔点头,小朋友顿时露出一个,不那么仙人,但很可爱的笑脸。
荀柔于是忍不住摸摸小可爱,望了一圈仍然茫然的学生,“近来,粮价上涨之事,大家可知?”
这回有不少学生点头了。
“原本百姓有一百钱,能得三石粮,如今一百钱只能得一石。天子铸币,则使天下钱币增多。
“设若原本天下有一百万钱,天子铸一百万钱,出之于民,则原本百姓手中有一百钱,可以变成两百。虽一百钱仍只得一石,但百姓手中有两百钱,亦可买二石粮。
“二石粮固然不能如三石粮一般吃饱,然至少不至于饿死。”
说白了,就是如今物价上涨,刘宏为平物价,则铸造钱币,以妄借金钱贬值,赶上通货膨胀。
但是可能吗?
“钱币只是铜,铜不能为衣不能为食,若要为衣食,则需以钱换得布匹与粮。故而,所谓钱之轻重,必须依之于物。”
“——来。”荀柔环顾一圈,招来听得满脸茫然的荀欷,“一百钱一石粮,十钱为多少?”
“一升?”由于太过简单,荀欷忍不住犹豫,说完小心的看向叔父。
“好,”荀柔微微一笑,“你去装一升粮来与我。”
这个很简单,不一会儿荀欷就用木斗装了一升麦来。
“好,我如今以这十钱,买你手中一升麦,可以吗?”
“叔父拿去就是,”荀欷连忙将麦放在荀柔面前,“哪还用钱。”
“那怎么行,”荀柔将十钱递给荀欷,“拿好。”
“唯。”小少年只好慢慢接过钱去。
荀柔唇角一勾,笑容顿时变得狡黠,“好了,现在你需要向我买粮,买得多少,哺食就有多少吃。”
“啊?”荀欷目光一呆。
这是什么操作?
“若是没有买着,今天哺食,你就只好饿肚子了哦。”荀柔笑着向他眨眨眼睛,补充道。
“那”荀欷垂头一看手中钱币,抬起头,“那我就以这十钱,向阿叔买一升粮。”
“那不行,外面盐价长了一倍,我家盐不够吃,”荀柔轻哼一声,“现在一石粮我要卖二百钱了,你这只有十钱,只够半斗,要二十钱才有一斗粮,反正你若是不买,就饿肚子,我不卖你,还能卖给别人。”
“这”荀欷望着满脸笑的得意的叔父,想了一会儿才道,“叔父的意思是,天子铸钱,虽然想要平抑粮价,但因为粮食只有这些,大家手中虽然多了钱,但仍然买不到粮食欷说得可对?”
“没错!”荀柔浮夸的表情收起来,换上真诚赞许,“如今粮价上涨,究其根本,是种田卖粮之农少,则市中粮少,市中粮少,则钱多者得之。如今出钱平价,粮未见多,则价愈将贵矣。”
荀柔此言一出,荀悦叹气一声,院中群童少年们也都忍不住紧张骚动起来。
他们之中,并不是都能听懂先前轻重之论,但粮食会越来越贵,他们却听明白的。
荀家多不富裕,而自冀州来的孩子,更多是在幼时有挨饿的经历,自然知道粮价上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今日只是上课,不是为了忧国忧民,所以荀柔等到群童安静些,便继续道,“大家可知,旧年若是粮食不足,粮价上涨,官府是如何应对。”
“出平准仓粮入市以赈。”荀棐曾在叶县为吏,荀欷跟他在任上长大,对这些是很清楚的。
平准仓是自西汉开启的官方粮仓,粮价便宜,则多买粮囤积,以减少市中粮食增加粮价,粮价高涨,则出官仓粮食入市,降低粮价,避免百姓买不起。
“不错,”荀柔再次点头,“这才是管子所谓,轻重之术,物轻则使之重,物重则轻之。然而,先前战乱,又数年灾疫,官仓之中无粮,已无力为此。若要粮价下降,大家可能想到办法?”
“叔祖,只要粮食变多,粮价就会降低,对吧?”留守儿童荀缉仰着头答道。
“的确,只是粮食当如何便多呢?”荀柔又问
荀缉眨眨眼睛,满脸呆萌,显示此题超纲,cpu无法运转。
“如今,天下田亩不足啊,临郡汝南,百姓田不足五十亩,不足以输租税。”荀悦道,“而富人专田逾限,甚过于公侯,富人之田越多,则天下之田越少,其囤粮以坐价,其心可诛。”
“大兄,冀州百姓逃田者众,并非无田可种,乃是去年天子加田税所致。”是皇帝的高税,将他们赶跑的。
“这也确实。”荀悦点点头,“然而,天子加税不过一年,若以往常观之,富人买田逾限,才是根由。”
“若非天下重税,百姓如何不得已卖田?”荀柔忍不住同他争论起来。
“吏治隳堕,宦官族众临民敛财,”荀悦脾气很好的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叹气,“含光所言不错。”他想了想道,“官吏自然当治理,不过论富人侵田之事,若能以耕田勿有,再伺吏治之清,或许可以——含光可是要上书?”
上啥书啊,说了都是白给。
“不,”荀柔连忙道,“只是家中讨论而已,朝中公卿之中,非无能人,天子如此,必然早有定论。”
不过,大兄为了拒绝承认粮食不足因为天子,竟然能想出土地国有(耕田勿有),也是很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