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长安城的夜幕低垂,昏暗的晚色笼罩着成千上万家惶惶不安的灯火。
城中灯火最亮的一座府宅里,身着大红色喜服的新娘双手正在身前交握,白皙的手心里有着不甚明显的薄茧,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
“小郡爷在前头敬酒,夫人遣我来看看这儿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传进鸳鸯交织的红色头帘,阖目养神、保持端坐的李仪光却能够从中听出几分潜藏着的挑衅。
陪嫁的韩嬷嬷是个人精,只觉得面前这做着未婚打扮的姑娘,虽是同自己说这话,但那双好似泫然若泣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朝喜床上瞥去,无端的贼眉鼠眼。
她也不点破,只是冷笑:“柴老夫人也忒不讲究了,遣你这样一位未出阁的小娘子来喜房,也不怕冲撞了我们小姐。”
柏娇一张雨后清荷似的瓜子脸涨得通红:“你这老妇好生无礼,我是这家的表小姐,论你也得唤我一声主子。”
早就得了李仪光吩咐的韩嬷嬷哪里会对她口下留情,脸皮子立时耷拉下来,啐她一口。
“姑娘可真是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也不看看自己那小家子气的破落样,我倒要去问问柴老夫人,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收留,也不嫌脏!”
周围的仆妇丫鬟们都跟着嗤笑起来,嘻嘻哈哈的好不快活,韩嬷嬷惯来刀子嘴豆腐心,可这是对着自己人,像柏娇这种表哥表妹的小贱妇,韩嬷嬷不唇枪齿剑地给她剥下一层皮来,她们都把姓倒过来写。
“你!你!我记住你了!”
柏娇自从来到柴府同表哥好上之后,一直以未来的郡公夫人自居,结果柴绍竟然要奉父母之命另娶她人!
这李家小姐不仅抢走了她的夫君,还敢纵容手下的仆妇羞辱她!
此等女子如此不堪,怎么配得上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哥。
韩嬷嬷眼皮一翻,直接上前把她往外推攘出去,要不是小姐另有打算,自己真恨不得给这小贱妇来上两巴掌。
“记什么记?哦,你说你是外头的□□上门讨嫌啊,行了知道了,快点滚出去吧。”
往后趔趄几步的柏娇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还差点蹭到她挺翘的鼻尖,这个距离甚至能听见韩嬷嬷关门后还在说这房间变得晦气。
屋外守着的小厮和丫鬟都低着头不敢作声,未来夫人不知道可他们都门清这表小姐到底是为何而来,只是见这架势,怕是连小郡爷本人来了都讨不了好。
听着屋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里头伺候的人个个神色一凛,其中那个柴家高价聘来的喜婆更是扭着身子走上来,一出口却是大老爷们的声音。
“小姐,叔老爷方才递消息进来。”
“咱们的人已经把这柴府团团围住了,保证姓柴的人里头,哪怕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李仪光微微颔首,头上佩戴着的凤钗也跟着来回轻轻晃动。
她抬起一只手来扶了扶盖头的位置,整理了一下没有一丝褶皱的喜服,未动的左臂手腕里头,隐约透露出半点金属的锋芒。
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然后,她面对着火光摇曳的龙凤双烛,发布了最后一个命令。
“除来赴宴的宾客外,一个不留。”
前院宾客满座,喧闹沸腾的声音早已让府中所有人都安不下心伺候,跑前跑后地想要蹭点赏钱。
一个占得先机的小厮扶着喝醉的左千牛史走出大门,骤然横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光吓得左千牛史酒都醒了,两条腿颤颤巍巍的,全数的酒液都化作了冷汗。
“你们是何人,我可是朝廷命官!”
邢少东点燃一张火折子,凑到左千牛史的脸庞,闪烁炽热的火光直直地晃进后者的瞳孔。
“啊呀,原来是左千牛史大人,失敬。”
左千牛史既怕这火折子烧到自己的脸上,又在不经意间瞧见了持火人的长相。
满头银白的发色被紧绑在脑后扎成个马尾,夜色里都比旁人的肤色来得更加白皙,那双浅色的眼睛与墨色的瞳仁彰显三分诡谲。
“邢少东?怎么是你!”
左千牛史一眼就认出这怪模怪样的家伙是长安太守李昌硕的手下。
邢少东浑不在意自己被认出来,只作邀请状道:“我家太守邀请您今晚前去做客。”
李昌硕那厮刚刚不还作为新娘高堂在里头接酒呢吗?!
“大人的家眷已经先行前往了。”邢少东面上挂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半分。
左千牛史又气又急,最后一振衣袖,登上了后头那辆备好的马车。
掀开轿帘,惊讶地看见自己的政敌竟坐在里头,不知怎的心就安了。
“这么巧啊,右千牛史大人在这等我呢。”
被点到名的右千牛史冷着脸瞪他:“左千牛史大人,彼此彼此。”
此处欢快暂且不提,婚房里头终于等到了那带着五分醉意而来的新郎。
“夫人可久等了?”
柴绍面如冠玉的脸上洋溢着一抹迷人的浅笑,回应他的却是李仪光平静的声音。
“柴绍,你确实让我一顿好等。”
被婚房里围着的仆婢们看着,柴绍心底尴尬非常,只道这女子便如同娇娘所说的一般粗俗不讲理。
但想到自己和柏娇的未来,柴绍还是耐着脾气好着脸,衣袖一卷便去拿桌上的交杯酒。
他自己动手倒了两杯酒,走到喜床边上把那些桂圆之类的都抹到一边去,贴着李仪光坐下。
并往她手里塞了一杯交杯酒。
“夫人,让你等急了确实是我的错,该罚,但此刻也不能误了你的良辰。”
“咱们还是先喝了这杯喜酒,可好?”
李仪光似笑非笑:“你倒是急,这盖头都还没掀呢,让我怎么喝。”
“是我急了。”柴绍一边伸手拿了喜钗去掀盖头,一边下意识地去看新娘的脸。
那张艳丽的脸此时竟未着粉!
柴绍大惊,质问还没出口便觉腹中一阵绞痛,低头一看,却是李仪光左手握着一把匕首直直地捅入他的小腹。
抬头仍是新娘一张笑得未雕琢也惊艳的芙蓉面。
李仪光右手发力,将两盏交杯酒猛灌入柴绍微张的口中,怕药效不够,令人取来那壶下了毒的酒,将长长的壶口毫不留情地塞入他嘴里。
“柴绍啊柴绍,你的死期,便是我的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