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曲符宇正坐在床上写散文。
阳光正好,从窗户里照进来,铺洒在床上。
曲符宇的发丝和睫毛都染上了金光,看上去很神圣。
林望第一时间拿出画板来给曲符宇画画。
虽然他是画印象派的,但写实类的油画他也画得不错。
他起了个底稿,然后开始一点点细化。
曲符宇静静地写,林望静静地画,就这样过了三个多小时。
已经是林望需要去做饭的时间了,他只能把画板收起来。
“你是在画我吗?”
曲符宇抬眸,看他。
林望心里一颤。
“是的。”
“能给我看看吗?”
林望点头,把还没来得及放好的画递给曲符宇。
上面的颜料还没干,曲符宇小心翼翼地拖着画。
林望还没来得及怎么细化,但画面大片大片的阳光看上去就很温暖。
“你画的真的很好。”
曲符宇把画递给他,笑笑。
“谢谢。”
林望把东西收拾好,提着保温盒就出了门。
曲符宇又写了几行字,就把电脑放了起来。
他盯着窗外,开始计算自己死亡的日子。
明年的三月十七日,正好是他拿药完一周,药量应该很充足。
足够我死了吧。
曲符宇对着空气扯了扯嘴角。
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如果我早点进房间,锁门的话。
啊,不对,他好像有备用钥匙。
但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吧,还是要锁门的。
吃完药大概七八个小时就能够死亡吧,时间足够了,他不会这么早来叫我的。
那天要先洗澡,换最新的衣服,打扮好自己再死。
要体面的死去啊。
曲符宇在脑海里盘算好了生日也是忌日的一天,笑了笑。
计划自己的死亡,听上去很恐怖吧。
但曲符宇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回这样的事了。
他第一次自杀是退学前一个礼拜,他选择了吞药。
凌晨三点的时候,他下了床,吃了一百多颗药,然后趴在桌子上等死。
接过没死成,被一个早起的室友发现了,叫了120。
然后他就因为精神状态不佳对学校影响不好的理由退学了。
后来他就被迫住进了封闭式病房。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固定收入,都是兼职赚来的钱,这一次住院花光了他的所有积蓄。
还好他遇上了一个好人,也就是现在的房东,让他先住着,租金等有钱了再付。
他便开始了一边写作一边打工的生活。
渐渐的,他的写作生涯稳定了下来,也出版了书,他就不再打工了。
但他的病情却是一次比一次差,做了三次mect也不见好转。
如果这次出来我想死的念头能解决的话,就不去死了吧。
曲符宇给自己留了条生路,但并没抱有很大希望。
他的病治了这么多年,中药西药物理治疗都试过,能不能好他自己很清楚。
他本来以为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让他很喜爱的人能够减轻这份想死的念头,但其实并没有。
林望并不是他的希望,至少现在不是。
他其实一直很清楚,爱是不能留下一个想死的人的。
但他总是在自我催眠,想让自己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念头。
最终还是失败了。
曲符宇叹了口气。
他破烂不堪的人生无法让他有活下去的信心。
五点多的时候,林望回来了。
他叫了曲符宇好几声曲符宇才回过神来。
“吃饭了。”
“嗯。”
曲符宇看上去很低沉,整个人情绪状态都不对了。
林望慌了神,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
“你…有谁刺激到你了吗?”
说完这话,林望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哪里有这么问的。
曲符宇缓缓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摇了摇头。
“我嘴笨,说不出什么让你开心的话。但你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
曲符宇又给自己夹了一口菜,点了点头。
吃完饭,林望把东西收拾好,确认尖锐物品都锁了起来,窗户也是锁上的,又看了曲符宇两眼才进卫生间洗碗。
曲符宇侧躺着,面对着窗户,一声不吭地落泪。
好累啊,真的好累。
等不到生日了,要么今天就死掉吧。
想到这里,曲符宇摇了摇头。
不行,还是要等这次住院完。
最早,这次出院那天。
泪顺着鼻梁砸进另一只眼睛,曲符宇眨巴了两下。
等林望出来,他就看见曲符宇躺在床上,很安静。
“曲符宇?”
他叫了一声,没反应。
林望小心翼翼地绕到他前面,看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
曲符宇哭的很安静,除了眼泪砸在枕头上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林望也不说别的话,帮曲符宇擦眼泪。
“今天怎么不高兴了?”
曲符宇摇了摇头。
“没有不高兴。”
“要不要下楼转转?或者我申请提早拆线,我们早点回家。”
曲符宇轻轻推了推林望的手,坐了起来。
“我没事。”
“那我们下楼转转,好吗?就当你陪我了。”
曲符宇点点头。
两人下了楼。
正是七点多,天刚黑下去。路灯底下灰尘飞扬的明显。
曲符宇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望。”
“嗯?”
“你想听故事吗?”
林望没弄清楚曲符宇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回答。
曲符宇也不等他说话,慢吞吞地开始叙述他悲惨的前半生。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仿佛叙述的不是他本人的故事一样。
但林望听的连握着轮椅把手的手都在发抖。
家暴的父亲,疯了的母亲,自杀的弟弟,8岁就开始接触社会的自己。
这对于养尊处优的林望来说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知道曲符宇的前半生过得很不如意,但他不知道这么不如意。
我要更爱他,更包容他,才能让他从这里面走出来。
林望暗自下定了决心。
曲符宇讲的事无巨细,林望推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足足一个多小时才讲完。
讲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会厌恶我吗?关于我乱七八糟的前半生。”
曲符宇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说了那么多,你离开我也无所谓的,其实。”
林望把他推到路边,绕到他前面来,蹲下,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只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朋友,来让你脱离这份阴影。”
曲符宇笑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哭。
我不配啊,我不配拥有这样的爱。
我就应该是万人唾弃的,我就应该是卑劣的。
我自私,我小心眼,我安全感不足,我缺爱。我不配被这样的你爱着,不论是什么身份。
“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
曲符宇轻生说,用手去捧林望的脸。
林望浅色的瞳孔在路灯的照耀下更像一块琉璃。
“不会的,我会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你身边。”
曲符宇弯着嘴角落泪。
小孩啊,你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你要过上世俗的生活,要结婚,要生子,要继承家业,要和你爸爸一样上电视。
你不能和一个有精神疾病的同性恋过一辈子的。
这些话曲符宇都没说出来,只是看着林望笑。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世俗会交给他的。
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林望给曲符宇弄来毛巾,擦好身体换好衣服之后,曲符宇拉着他,让他坐下。
“我讲了那么多关于我的,你也讲讲关于你的吧。”
林望一愣,把毛巾放下,开始叙述。
“我家里虽然很有钱,但并不和睦,我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生下我之后他们就离婚了,我留给我爸抚养。
我爸很忙,等我2岁了就把我丢到国外的姑姑那里,让她养我,每个月给我很多的生活费。
那段记忆我记不太清了,那个时候太小了。但我姑姑对我很好,她的老公也是,到现在我们都在联系,反倒是跟我爸爸不常联系。
我很喜欢画画,所以我爸经常出钱给我办画展。上次还被一个私人展览馆买下了一幅画。我从4岁开始就开始上专业的美术课了。
我在外国一直读到高二,回国又去了首都的国际学校。当时中文很差,所以还请了家教,教科书现在还在。
18岁的时候我考上了一所顶尖的艺术大学,但我并不喜欢靠学习来琢磨艺术,所以跟我爸申请退学。因为这件事导致和我爸爸关系很不好,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然后我就搬到了这里,定期出去采风写生,我爸每个月给我打生活费。听上去很奇怪吧,我都这么大了还要父母养。起时我自己也养得活自己,但我不想为了钱给别人作画,所以说就算了。”
林望的前半生其实没什么跌宕起伏的过程,就是一个富家子弟顺风顺水的日子,很快就说完了。
曲符宇静静地听着,垂着眼眸,没什么表示。
“你幸福吗?”
林望没想到曲符宇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
“在我的角度来看,你很幸福。但你不一定觉得。”
“我希望你能够追求属于你的幸福的人生。”
曲符宇抬眸,看他。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够在世俗来临时,坚定地选择我。
当然,这就是无稽之谈。你没那么爱我,你也不能够抵挡住世俗。
林望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好了,你去洗毛巾吧。”
曲符宇收回了目光,拿出电脑,打开了名叫“遗书”的文档,开始修改起来。
林望愣楞地应了一声,起身去洗毛巾。
曲符宇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小孩总有一天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