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赣江夜行遇故人(三)
郁玄妙弯下身去查看那人,发现那人一动不动。
“姑娘,那人不会是死了吧?”一旁的青栀担忧问道。
郁玄妙摇了摇,“没有,不过是昏迷过去罢了。”她皱着眉头在想怎么处理这人,忽然她看向青栀,道,“青栀,帮忙把人扶起来。”青栀点了点头,然后与她一人一边把昏迷的人扶了起来。郁玄妙毫不嫌弃地把那人的右手搁在自己左肩上,然后一把扶住人直接置于背上。
“姑娘,妳怎么能背呢?快放下来,让奴婢来!”青栀没想到自家姑娘竟然把人背了起来。
郁玄妙用力背起并无多重的人,摇了摇头,“别说了,咱们回船上去。”
青栀没办法,只好在一边帮忙稳住,然后主仆两人便在行人的一路目光下回到了船上。
郁玄妙背着一个昏迷的人回船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船上,白彦飞首先来到。
刚刚他正与父亲大人在下棋,便听仆人来报,说郁家姑娘带回来了一个昏迷的人。他听见以后,立刻便放下手中的棋子,急忙走到她的舱房。“妙儿,这是怎么回事?”一进舱房白彦飞便看到郁玄妙把人放到她的睡床上。
“先别说了,白彦飞,麻烦你先安排个人帮他清洗一下,我刚刚喂他吃过了护心丸。”白彦飞虽然不清楚情况到底如何,但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吩咐仆人进去帮忙。
“妙儿,妳衣物也脏了,先去洗澡换身干净的衣衫吧!”白彦飞见她身上多处蹭了泥垢和异味,便让她也去清理一下。郁玄妙看了床上之人一眼后,便点了点头,然后离开。此时,白海阳也到来了。
“飞儿,发生何事了?”
“父亲,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刚刚妙儿救了个人而已。”白彦飞回道。
“什么人?”一听这事,白海阳的浓眉蹙成了川字。
“不太清楚,”白彦飞摇摇头,“不过孩儿看了一下,应该是个乞儿。”
“乞儿?”
“没错,孩儿已经唤人帮其清洗了,等他醒来便可知晓到底发生何事了。”
“嗯,那你自己看着处理吧!”白海阳虽然也心生疑虑,但是他还是信任自己的儿子,便让他自行处理。
白彦飞安排的仆人手脚很麻利,没过多久便帮人清洗得干干净净,而郁玄妙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妙儿,这是怎么一回事?”见到她重新进来,白彦飞站起来问道。
郁玄妙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给他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白彦飞此时才明白过来,“不过,那妇人下手也太狠了些,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而已,竟然把人打得如此之重。”白彦飞看着床上之人全身的淤青,免不了心生气愤。
“可怜了那人怕是要破点相了。”白彦飞惋惜道。
“破相?”
“是啊,那人的额间受了伤,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虽说是男子,但人都是在意相貌的,无论男女。郁玄妙闻言,一股怒火油然而生,看来她还得在离开前给那个心狠的妇人一点教训,郁玄妙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还有,妙儿,妳今夜就去我的舱房睡一宿吧,我去别的空舱房,明日再做妥善安排。”白彦飞继续道。
“好。”郁玄妙也知道今晚自己是没法睡在这个舱房了,便顺从点了点头。
“好了,那我先出去安排其他事了,妳就在这里照顾一下他吧!”毕竟女子还是比外头一些粗手粗脚的仆人要来得细心。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郁玄妙笑了笑。
等到白彦飞离开舱房以后,郁玄妙才靠近床边细看了一下床上之人。
在之前,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满脸泥垢,她都辨不清他的模样,此时,她才发现那是个与李峥看起来差不多的约莫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不过与李峥健康英气的脸不同,少年长得眉清目秀,颇为纤弱。洗干净的乌发柔顺漆黑,而且隐隐似乎还透着幽蓝,皮肤接近女子般白皙。他的眼角周围一片淤青乌黑,可能是因为缺水原因,有严重的脱皮现象,显然是因为干燥导致的,还有他的嘴唇开裂泛白。郁玄妙立刻用包袱里的玉参丹用水兑开,然后慢慢喂给他喝。
干涸的嘴唇遇到水,仿佛鱼儿遇到水,拼命在大口吞咽,直到郁玄妙喂了两盏,他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郁玄妙细细观察,发现那少年四肢纤细,宛如女子,那腰肢更加是柔软如蒲柳,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胸前一片平坦,郁玄妙定然不会怀疑他是女子。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沦落到成为小偷呢?
郁玄妙不解。
就这样,整个下午,郁玄妙都在照顾那少年,期间她还喂他喝了五次的水。
他到底是有多渴水?郁玄妙忍不住怀疑暗道。
直到,黑夜降临,运船起锚夜行。
郁玄妙在摇曳烛光中轻轻翻阅手中的书,忽然,一声轻声呻吟让她放下了手中的书。郁玄妙走近床边,发现昏迷了一个下午的少年幽幽醒来,迷茫的碧眸有些弄不清眼前情况。
见到那一双碧眸,郁玄妙吃了一惊。
“是你?”郁玄妙吃惊的问。
迷茫碧眸似乎听见了熟悉声音,立刻睁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处,碧眸聚焦,惊现眼前之人竟然是自己一心寻找之人,忍不住立刻就扑了过去,然后抱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眼前人闷声哭泣。
郁玄妙感觉怀中的薄透衣衫有些水意浸濡,想要推开却又不忍,只得让他哭个尽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他为何会把自己弄成这般田地?
郁玄妙想问,却没法开口,唯独安静等他哭完再说。
两刻钟之后,怀中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轻轻推开,然后又倒了些水给他补充眼泪水分。
少年依然是喝得意犹未尽,目光灼然。
郁玄妙轻叹了一声,只得把壶中的水全部都倒给了他。全部喝完以后,他才满足地勾起了嘴唇,如同一只满足的猫般慵懒。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郁玄妙开口问道。
“我想过了,我还是要报恩。”碧眸再度老调重调。
什么?
这事两人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
怎么几天又变卦了?
郁玄妙感觉又有点头疼。
“不是说了不用你报恩吗?”
“其他恩可以不报,但是救命之恩却一定要报。”碧眸盛满了坚定和决心。
“你不怕那些抓你的人?”
“不怕,因为我已经用了全部的灵石力量把自己变成了凡人模样了,只要不是我的灵石被强行抽走,那么我就不会再变回鱼形,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了。”天真鲛人说得格外无邪。
郁玄妙没想到他竟然天真到如此地方,除了吐糟无力,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来跟这条蠢鱼沟通了。她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听听,听听,就这样的蠢真鲛人,谁不想觊觎呢?不觊觎白不觊觎。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再变回鲛人?”例如沾水会现出鱼尾,又或者看到月亮会唱歌之类的?
“不,除非是有力量比我强的人强行破坏了我灵石的封印,那个时候我才会现出原形。”
“那你自己不能解封?”
鲛人点了点头,道,“没错!”
“所以你才在江岸边走了几天?”郁玄妙难以置信。
鲛人又点了点头。
“我从江边循着妳的气息一直游,虽然没有了尾巴,但是我们鲛人的本能就是擅泅,所以我便一路跟随着你的船,饿了便在江中找东西吃,累了就在芦苇丛里面睡。”
郁玄妙觉得他的运气真好,竟然那么久都没有被人发现。
“算了,你今晚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说!”郁玄妙无力道。
“不,我要跟妳睡!”鲛人立刻拒绝。
郁玄妙闻言,整个人僵住,她僵硬转过头来对他咬牙切齿道,“可是,本姑娘不要跟你睡。”
鲛人立刻露出泫然欲泣模样。
只是这一次郁玄妙没有心软,她给了个凌厉眼神给他,“乖乖地给本姑娘睡到明早太阳升起,不然,扔你下船,知道吗?”
被威胁的鲛人委屈兮兮,却无它法,只能泪光闪烁地看着她大步离开舱房以及房门被用力摔上。
次日,补给完毕的商船重新出发,鲛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留在了船上。
“妙儿,妳真的要带着他去长安吗?”白彦飞看着不远处正在对青栀做的食物大朵快颐的少年,有些不确定。
“嗯,没错,怎么了?不方便吗?”在甲板上与他对弈的郁玄妙以为他有不方便之处。
白彦飞摇摇头,“不,我这里倒不是不方便,我是担心妳,到时候妳带着他去戚国公府吗?”
“这个不担心,便说是从家里带来便行。”郁玄妙觉得此事简单。既然她都这样说了,白彦飞也不好多说什么,本来他还想说如若她不便带着他,便建议让他留在自己这里,也好便于照顾。
“既然如此便好。不过,妙儿,那人头上的伤,妳确定不用替他包扎一下吗?”白彦飞指着鲛人额间昨日被打破的伤口不明问道。
郁玄妙抬头看了一眼那正在吃的正欢的鲛人,显然那点伤口完全不影响他愉快进食,便漫不经心道,“那点伤无妨。”而实际情况则是,昨夜那鲛人死活不肯用青栀取来的白布条包扎,甚至还龇起毫无威胁力的一口白牙,于是郁玄妙便知道他是有多抗拒了。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前面给他服过的药也不会让他的伤再进一步恶化。
白彦飞默然地看了一眼那人额间的一团血痂,忽然感觉到背脊有点凉。
他干笑一声,转移话题,“不过,说实话那打人者可真是下手不留情。”把人打成这样,怕不是准备往死里打了吧?
闻言,郁玄妙勾起了一抹危险的笑,垂眸玄虚道,“不妨,天道好轮回,该还的总会还的。”
就在此时,小镇江岸处的某院子里忽然传出了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还伴随粗哑男声惊吓后的怒吼,“啊,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是谁?怎么躺在老子的床上?”
“哎哟,老娘的腰,你这个杀千刀的,一大早发什么神经?”尖利妇人声响彻左邻右里。
“臭婆娘?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听出声音是自己的婆娘,男声充满嫌弃和厌恶。
“样子?老娘变成什么样子了?”妇人还在骂咧。
“你自己不会去找缸水照照看吗?”没过多久,妇人发出惊天动地地尖叫,然后如同断弦那样被强行掐断。
旭日东升,金光普照。
阳光下,一张比普通脸大上一号的脸长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肉瘤,倒在一水缸边上,宛如闭目的地狱恶鬼,让人见了毛骨悚然,恶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