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给萧楠的信
南屏县主城区并不大，仅有一条穿县城而过的狭窄公路，公路末端有个跨江的石桥，桥下便是横亘南屏县的母亲河——尤水。
从山上政协宿舍下来后，沿着公路走过尤水上的石桥，再往前走几百米有个黑色瓦顶的平房，便是萧楠的家。
敲门过后只有萧楠的父亲萧陌在家，此时还未显老的林城“老丈人”推了推杯底厚的眼镜问道：小伙子你找谁啊。
林城差点忘了，这一世的自己还没有见过自己“老丈人”呢，上一次夜间送萧楠回来也只是送到石桥那边，随后自己便原路折返回去了。
压制住自己喊爸爸的冲动，林城说道：“叔叔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林城，是萧楠以前的同事。”
一听到林城的名字，萧陌眼中有种难以掩饰的喜悦，他说道：“你就是林城啊，总是听楠楠说到你，今天终于见上面了，赶紧进来坐坐吧。”
林城听后也不推让，就跟着萧陌走进去了。
从正门进去便是前厅，林城记得往里走应该是两进门的院子，丈母娘爱花，因此院子里种满了她爱的花，再往后便是他们的卧室。
萧楠的父母在西边房，萧楠便睡在东边房，他记得有时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日光会照在窗沿的玻璃上，再反射到他的眼里，那是他的自然闹钟。
林城还记得他们新婚的时候并没有房子，还是老丈人将自己的房子给他们做婚房，而萧楠现在的闺房也就是他们日后的新家。
在这个“新家”里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孩子，许多个夜里，当他在办公室里伏案工作时，是妻子默默地在这个房间里喂养孩子，孩子哭着不睡时，也是妻子哄着孩子安然入睡的。
萧陌的道谢声打断了林城漫游的思绪。
萧陌的话里客气中透露着喜悦，说是因为女儿对他的仰慕才促成了她去深圳拓展自己的视野，她想去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地方感触时代的脉搏，再将自己的见识带回来，促进家乡的发展。如此这般，总得说来也和萧楠信里写的相差无几。
此时的深圳正是中国改革开放最如火如荼的大前方，就像阎连科在《炸裂志》中所描述的那样，沧海桑田，繁花似锦，一个村庄在眨眼间炸裂成为超级大都市，这种发展神迹自然有太多可借鉴学习的地方。
林城忙问萧楠已经走掉了吗，萧陌答道早在前两天就搭乘汽车去省城，再从省城转车去深圳了。
林城有些失落，虽然想到萧楠最后的告别都是用寄信这种方式的，就应该知道她已经离开南屏县了，只是一意识到她连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便感到有些凄然，觉得自己像被抛弃在路边的玩具，只等着主人的再次归来。
萧陌却显得很达观：“你小子我也听说了，有志气、有才华，我相信楠楠的眼光，日后你也应该会有一番作为的，这种小的离别也不算什么，只要有机会你们肯定还是会见面的。”
林城仍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您女儿去这么远的地方，您就不会担心吗？”
“怎么会不担心呢，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的担忧也可能只增不少，只是年轻人还是需要趁年轻多出去闯闯啊，而且她也不是不回来了，这次也是学校间的交流学习，只安排了一年的时间罢了。更何况”
萧陌有些狡黠地说道：“萧楠在深圳多锻炼锻炼，日后也能多帮帮你不是吗？”
萧楠还能帮帮我？林城有些想不通，尽管前世中萧楠是个不错的贤妻良母，自己公务繁忙，家里的老老少少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操劳，对家庭的贡献也比他还大。
但这种帮忙似乎也不需要非得去深圳才能完成吧。
只是眼下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错开，如果任由其发展，后面的道路可能只会越岔越远。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追回萧楠，未必让她立马回南屏，但不能让她离开自己，他的感情不允许，他的命运也不允许。
当务之急大概是立马给萧楠回信，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自己，否则他真的会像被丢弃的玩具，无人认领。
在向未来老丈人要了萧楠在深圳的地址后，林城便立即着手了这项工作。
他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宿舍，因宿舍处于背光的地方，即使是白天，里面也有些昏暗，于是他打开宿舍桌前的台灯，将一张雪白的信纸打开，并摆上单位赠送的英雄牌钢笔与墨水。
他将钢笔吸满了墨，开始在摊开的信签纸上写道：
萧楠：
你好啊， 见字如面。
离别已有数日，不知你现在过得怎样？
写到开头，林城抬头望了望窗外，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在微风中摇曳晃动，送出亲昵的喃喃细语，树影婆娑、鼓掖其笑，阵阵银铃清脆悦耳，反倒衬出他此时内心的凄楚。
“今天冒昧来到你的家中，本来是想与你当面聊聊的，但得知你已踏上南去的旅途，不禁有些讶然，未想到你的行动如此迅速。
“前几日我们在一起游玩时你还丝毫未透露这次行踪，但现在想必你已身处南国，投身那片创业的热海。
“我自是知晓你的性格，也没有想责怪的意思。你父亲说你此次去深圳的决心下得很大，他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我虽不至于欣慰，可也基本了解你的心意，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加以阻拦，只愿你能在深圳有所收获，如你父亲所期望的那样，满载而归。”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林城也是删了改，改了删，浪费了很多纸。
写到这里，他不禁觉得自己过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了，这些话语虽表明了立场，却有些过分冷淡，于是便接着往下写去：
“你在上封信中说，觉得现在的自己站在我身旁显得那么地卑微与无知，这句话刺痛了我，我想我们之间无论有多少的不同，我们大抵还是是对等的，我们间的情感也是平等的，那么面对平等的我你又何必显得卑微呢？
“记得你说过在大学校园时你曾一度痴迷很多女性作家，其中就有英国作家勃朗特三姐妹，而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更是你的最爱。
“那你应该还记得，在书中当简·爱面对罗切斯特先生时，尽管她知道自己贫穷、低微却仍然认为自己与他是平等的，因为她和他一样有灵魂，她的内心也和他一样的充实，他们不是通过习俗、常规、甚至不是通过凡人肉体在对话，而是灵魂与灵魂进行着对话。
“我也总时时回忆起那夜的宿舍深谈，白炽灯下的你显得那般的皎洁美好，你的一颦一簇、一语一笑都是那么地生动美丽，我不禁被你深深吸引，你用你自身的存在打动了我，而我只能絮絮叨叨地用华丽的语言妆点自己，要说不公平，这大概才是最不平等的。
“我渴望着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悟力、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因为我深知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所以当我把这一切宣泄而出时，是那么地焦急、那么地忘乎所以，以至于没有充分考虑到你的感受，也未曾想到这会让你感到自卑。
“我大抵还是希望你能回来的，可你终归还是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并不想左右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知晓，无论你在深圳是否有所收获，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语气已显卑微，但还不敢过分袒露自己，也害怕炽热的情感会把萧楠给吓得更远，他觉得相对于赤裸的表达，他更希望让她了解到他对她的尊重与渴望给予的平等。
搜索枯肠也没想到更多要写的了，林城便就此搁笔，他想这次信就先写到这里，日后找到机会一定要去深圳和她当面谈谈，也许面对面的交流会比冷冰冰的文字更让他们彼此贴近。
当信全部写好时，暮色已悄然来临，林城趁着微弱的月光将信投递了出去。
是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的信长了翅膀，飞越江河湖海，裹挟着一路上的田野，悄悄撞进了萧楠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