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趁鸟之危
北离小心睁眼，没有预想中喷着火的毕方，而是一道黑色的侧影，修长立于眼前。
黑发黑袍，下颌棱角分明如刻，微陷眼眶上两条长眉带着冷意，眉中浅浅一道竖痕，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就这么立在他眼前。
北离没见过这么冷的祺凰。
“还好吧？”祺凰回过头，适才一点冷意消失不见，不等北离回答，先抓住他吓的冰凉的手将一股灵气探入他体内，检查伤势。
“告诉你不要乱跑了，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得亏还知道叫人，笨荷叶，毕方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它没起杀心，一点皮外伤，不妨事。”祺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多焦急。
“它突然就在我身后喷火，很烫，你不在旁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祺凰，你那时候不在我身边的。”
小荷叶突然像是回过神一般开始害怕，话没说完先带上哭腔，他原先不知道自己作为一株荷叶还是会哭的。
就着祺凰探他伤势的手，眼泪止不住的下来，心里酸酸的。
这些日子他形影不离的跟着祺凰，听他讲山中异兽，林中草木；听他说起哪座山的山神长了个什么怪样子；有时无话可说就并肩漫步山水之间，夜里靠着山石听风声入眠，它偷偷抬眼看着祺凰月光下柔和面庞，那也是世间风景；等到白日醒来又带着自己四处行走，一边讲着他没听过的奇闻，一边吓唬它会被这样那样的野兽叼走。
他日日都在自己身边的，时时都在的，怎么偏偏刚才就不在呢，他只不过是跑到石头后面，只不过是跑开了一小会，只不过想要把这月亮一样的玉石送给祺凰，对呀，他还没有把玉石送给祺凰呢。
小北离眼泪还没有止住，扬起沾着眼泪的脸从衣襟里摸出那块玉石递给祺凰。
“我刚刚所见，好看，像你，给你。”小荷叶声音里还带这些哭腔。
祺凰一下愣住，心间一动，看着明暗相交的章莪石，听着这小东西带着鼻音哭唧唧的送东西给自己。
“你是为了送我这个才招惹上毕方的？”接过玉石，他定定看着小荷叶的瞳孔，近来才发觉这小孩的眼睛也有着和他发丝一样的墨绿，叫眼泪一冲倒十分明显。
“我，我不知道它那么凶，这个好看，合适你。”小荷叶有问必答，却眼见适才流光溢彩的玉石渐渐暗了下来。
“怎么，怎么回事？光要灭了，刚才不是这样的！”
果然是孩子心性，伤心到一半还能分神看石头。
“是章莪石，与毕方同生于壳中，生来灵气相融，似有通感，每一只毕方有这样一块卵石，流光闪耀也是毕方的灵力流转，如今这长毛畜生活不成了，章莪石光泽自然也渐渐暗了，等毕方彻底断气，这东西也就变成一块普通石头了。”
言罢，指指地上黝黑的石头，“这些石头，每一颗就代表着一只死去的毕方。”
北离看着渐渐暗下来的石头，抬眼朝远处看去，适才耀武扬威的毕方趴在地上，祺凰来的急，匆忙打中毕方的右翅，鲜血渐渐在石滩上漫开。
他又看着毕方眼中的绝望，又看看逐渐黯淡的章莪石，有点不忍。
“祺凰，适才它只是喷火在四周吓唬我，除了开始我没有躲过的一次，也没有真的伤到，你也说了，只是皮外伤而已，我主生道，那我，那我们可以救活他嘛，是我拿了它的东西，它不该因此而死的。”
言罢，不等祺凰回答便撑起身来走向毕方。
毕方无力躲闪，任北离的手搭在自己受伤的右翅上，祺凰就在原地转头看着北离运转周身灵力，最后凝于手掌，再一点点顺着指尖注入毕方右翅，毕方倒还是趴在地上，手上的章莪石光芒再次流转。
这小北离竟然无师自通以灵为媒渡活将死之物了，虽然打架确实是不行，但生道不愧为生道，句芒说的不错，这小孩的天赋是天上地下难得的。
“可以了。”祺凰走近，将手上玉石展示给北离，“其余的小伤由它自己恢复就好了。”
北离看着再次出现生机的章莪石，眉眼都笑成一团。
“祺凰，毕方活了，它不会因为我想要它的东西而死，它不会死，祺凰，我也很厉害的对吧？”
“不因我想要它的东西而死！”
“若是这世间生灵有这样的善念，若是人间帝王有这样的顾忌。他本不必踏出这一步的。”祺凰这样想着，看着面前的小荷叶，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墨绿的光，带着令人心安的柔和与生机。
“厉害厉害，可没见过哪位神仙能有这样的通天本事治好濒死的毕方鸟，小孩，眼泪还没擦干净呢，连哭带笑看着更像个小孩了。”
起手将章莪石收入袖中，取出一块玄色帕子递给北离，“还不赶紧擦擦。”
北离羡慕祺凰这样的高大身形，近来十分不喜被叫作小孩，赶紧接过帕子抹了一把脸，随即急匆匆地直接抬手撑起祺凰一条胳膊，从他袖筒里摸出那块玉石放在毕方鸟身边，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回头看看目瞪口呆的祺凰道：“你说过，不可以随意抢夺其他生灵的东西，包括性命，这个章莪石既然是这只毕方的，那我们也不该拿走，虽然玉石好看，但是，嗯，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找一块更好看的给你好不好？”
当，然，不，好。
祺凰看着小荷叶把送给自己的东西又拿了回去，还拿自己教过他的话堵他，不知为何，心里猛的生出一股孩子气来，蹲下身子捡回玉石贴身塞回怀中。
“东西若是给了人，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你虽拿它一块石头，但也救它一条命，并不占这长嘴鹌鹑的便宜，还不赶紧过来，我给你找了水源。”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神界素来高风亮节的四殿下明明白白给北离表演了一回强词夺理，还展示了他举世无双的起外号天赋，要什么能没有的神仙大人在一块石头这当了次铁公鸡，留下装死的毕方鸟和一脸不解的北离大步流星离开。
小荷叶北离没听出来祺凰的话里有什么道理，但又不知如何反驳。看看祺凰的背影，再看看毕方，再看看祺凰，还是追了上去，跟在祺凰身侧。
“你很喜欢这块玉石吧？祺凰”
“还好。”
“你肯定喜欢，不然干嘛要跟一只鸟抢它？”
“那不叫抢！”
“嗯，不是抢，是趁鸟之危。”
“我说你哪里学来的这词。”
“那你是怎么伤了它的？我一抬眼就看见它受伤了，可是你手里没有兵器。”
“以手为刀，化灵为刃。”
“厉害，那它真的好了吗？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它还趴在地上。”
“装的。”
“装的？为什么要装？”
“怕我。”
“怕你？为什么要怕，因为你伤了它？”
祺凰身上此刻还装着被他伤了的毕方的玉石，北离这么一问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这么多问题，快去洗洗，过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刚才给毕方渡生气的时候灵力流转周身，已经好了，呐，你看。”
北离笑眯眯的抬手给祺凰看看骨肉均匀毫发无损的胳膊，还想问问毕方的伤势，正好对上祺凰一脸黑线，立马知趣的收起笑脸，朝水塘走去。
有点凶啊。
留下让毕方都害怕的祺凰继续一脸黑线。
夜色渐深，北离今日头回外渡灵力，救鸟性命，又受了惊吓，早就在祺凰铺好软草的石台上睡着了。
均匀呼吸声中，在几步外另一处石台上运转灵气的祺凰忽然睁开眼，看着早已入梦的北离，又从怀中摸出白日里纳入怀中的玉石。
天上人间，还没有谁拼着危险护着什么东西送给他。
帝父与应龙阿娘的慈祥不是他一个的，上面还有诸神兄弟，有神界纷繁，有人间万民，小些的时候尚可以赖在应龙阿娘殿上做个孩子的年岁屈指可数。
神要有神的担当，天赋与能力意味着他也该要独当一面为帝父分忧了，不过是仙骨炼化而来的利器，他有生来的使命。
从搬入凰云殿开始，臣子的身份就开始大于孩子。
自此迎来送往的诸位神仙堆着一脸不含真心的笑意搜罗这奇珍异宝送给他，他不收，既为神君，岂可为区区小物乱天道秩序，所谓礼物不过是心知肚明的利益交换而已；也有时他的凰云殿会突然堆满的东西，是帝父赏赐给他的，那也不是礼物，是帝王连同父亲一并所给的赏赐或者劳务，这些他都不愿意要，也不喜欢。不过是谁都能有的一点甜头而已。
于是神界多了个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四殿下，非吾之所有，一毫不取，谁来了都是按规矩办事，他是神界冷冰冰的神，是帝父的好臣子，刀枪不入，无欲无求。
他不需要什么，没人真心想着要给他什么。
除了这个睡的毫无防备的小灵物。
他没收到过这样一份礼，也不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每日跟在他身边，他满不在乎的草木鱼虫在北离眼中满是稀奇，每日拽着他的衣袖问东问西，眼里一派天真，不懂得什么叫做提防，好像自己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一般。
并不索求什么，或者交换什么，只是陪伴。
他陪着北离，北离也陪着他。
日后还真是不舍得把这个多话又天真的小孩送到休与山去。
那谁还会惦记着给自己送一块漂亮石头呢。
天光大亮，北离从好梦中睁眼就对上正在神游的祺凰，并未束起的黑色长发随意披散，衬的脖颈精瘦又近乎苍白，连着下颌的棱角似乎也柔和不少。听见响动，祺凰回神柔声道，“醒了，小荷叶。”
北离心里忽然升起一个怪问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祺凰是不是也会经常难过呢？”
不过还没来得及体谅一下这罕见的脆弱感，祺凰已经恢复寻常模样，一手挽起散发，一手指着不远处大石块，笑眯眯道：“醒了就不要发懵了，今日带你一同找乐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