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按照夏小迟原本的设想，好不容易再有一次和向熠见面的机会，她得先去一趟商场，补上欠向熠的生日礼物，再婉言将价值不菲的宝石胸针退还。
她也不是向熠的什么人，非亲非故的，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难免会感到良心不安。
可是，当夏小迟发现大熊给她的地址是一家私人医院的时候，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妆也没化，衣服将就着刚才打算出门的着装，白色面包羽绒服、黑色牛仔裤、黑色长筒靴，很适合去超市，但对于城郊富人区来说略显朴素了些。
这家位于城郊富人区的私人医院，花园大得宛如森林公园，她在黑色铸铁大门外被保安客气地拦下，等着大熊开车来接她才得以放行。
和大熊的简略寒暄几句，一路心不在焉，进入住院部，车辆在独栋的病房大门前停下。
夏小迟跟随大熊的指引穿过会客厅，脚步急促地赶到病房门口，为了不显得鲁莽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顺带轻轻掸掉头发上的雪花。
大熊推开了门。
全屋供暖的屋内温暖如春，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清冽的风裹着雪花在窗帘的底部吹出蓝绿色的海浪，带进一缕清新冷涩的气流。
向熠半坐半躺地靠在床头，脸色稍显苍白，病床桌架上铺开一桌的纸张，他拿着笔，专注地垂眸阅读，眉头微微锁起。
夏小迟不自觉放缓了步伐。
很奇怪，焦躁的情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消散无踪。
她害怕破坏眼前沉寂清和但又天然温柔的气氛。
向熠出道多年，在不少镜头里都贡献过露上半身的美好画面。
夏小迟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他勤于健身，身上是有肌肉的。
然而，那样完美的身材，在过于宽大的白蓝条病服之下，竟然也显得些许单薄而瘦削。
推门的轻微声响将沉浸在阅读中的病人拽出精神世界，向熠转过头来，眼里严肃的部分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来了？”他朝夏小迟笑了下，很自然的打招呼方式。
声音罕见的沙哑低沉，醇厚低嗓像清流裹着碎石滚过河床，介于朦胧的遥远感和熟悉的现实感之间。
夏小迟刚刚才随着氛围沉淀下来的心又重新揪了起来，直接快进过问候部分，急匆匆站到病床边，“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
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没有问好，而且一连三问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
她局促地攥住羽绒服的下摆，不安地咬住下唇。
向熠没有介意她的不礼貌，夏小迟甚至感觉他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抬手指了指喉咙，微笑着摇摇头。
夏小迟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机，按亮的界面是微信二维码。
她一惊，有些惶恐且困惑地抬头。
向熠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讶异和犹疑，以肯定的眼神等待着她移去疑惑的目光。
她看见近在眼前的黑色眼眸，明亮而真挚。
心绪已经在翻滚沸腾了。
是她想得太多吗？向熠加她的微信，是不是等同于默认，他们未来还有长期联系的可能性？
当然了，还是她想得太多的可能性更大吧。
向熠嗓子发炎不方便说话，不加微信，难道要手写吗？
她在心底暗暗泼了自己一盆冷水，赶紧摸出手机，扫码添加好友。
大熊从外面端着杯茶回来，递给夏小迟，“夏小姐，给。”
竟然不是茶包，泡好的上等绿茶冒着热气，茶汤清透。
夏小迟双手接过，“谢谢。”
见夏小迟一副茫然的模样，肯定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大熊很善解人意地说明道：“向老师是最近疲劳过度，加上昨天大夜戏，要声嘶力竭大吼，夜里就发烧送医院了。哎呀你是不知道昨晚的情况啊！大家都吓到了，当时片场一片混乱……”
夏小迟在大熊唠叨的碎碎念中收到了来自向熠的第一条微信——
【不用担心。】
他的微信好简单，微信名就是向熠，头像是日出前白雾迷蒙的冷寂树林。
从大熊绵绵不绝的叙述中，夏小迟得知向熠的病情并不严重，高悬着担忧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但她还是追问道：“医生怎么说呢？”
“医生说休息两天就能好，但是向老师哪能休息啊。”大熊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沙发那边去了。
夏小迟捏着手机，看向熠，“你……”
是想劝向熠多休息的，但刚刚一个“你”字出来，又讷讷合上了唇。
将心比心，她一个月一万多块工资，已经心满意足，无薪加班也加得心甘情愿，就算台风天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小伞挤人山人海的地铁去上班。
而向熠赚的钱比她不知道要多多少，怎么劝呢。
向熠耐心地等她说话，可她欲言又止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憋来憋去。
“你应该要……可持续发展的呀。”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太对了。
向熠无声地笑了，平直肩膀随着笑意一同颤抖。
大熊直接哈哈大笑，“夏小姐，没看出来，你说话还挺幽默。”
哈哈大笑的大熊在向熠的指示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距离病床很近的位置。
向熠指了指椅子，示意夏小迟坐。
“不不，我站着就可以了。”夏小迟连连摆手。
向熠看了她一眼，再次开口，“坐吧。”
比平常低了几个八度，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倦意。
身为睡前都要听两首向熠现场才能安心熟睡的粉丝，夏小迟比谁都心疼他的嗓子，“我坐我坐！你别说话了。”
乖乖坐下，想了想，怕向熠误会她在嫌弃，忙说：“你要好好休养嗓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毫无疑问又换来了向熠的笑容。
夏小迟懊恼地偷偷在心里“哎呀”一声，今天是怎么了，说话简直像爸妈那一辈人的口吻。
她看见向熠低头打字，赶紧也埋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我从laura那里要到你的电话，希望你不会介意。】
【laura是我的母亲。】
【上次是她在游泳，说需要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要打字说清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虽然他尽量说得简短，并且脸上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情，但夏小迟还是舍不得他太麻烦，主动猜测着帮他补充上后半段，“你就临时被抓壮丁了？”
向熠配合她的话，耸肩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
【我当时不确定那通电话的目的，所以否认了。】
他看了一眼夏小迟。
【我不该否认的。】
夏小迟理所当然将这句话理解成另一种形式的道歉，立刻也开启道歉模式，“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那次是我太唐突了，我才应该感到抱歉才对。”
不提就罢了，一提起来，想起自己没头没脑在电话里疯狂追问的样子，苦涩的懊悔简直要将夏小迟淹没了。
虽然她觉得向熠并不会生气。
为了脱离这种她独自尴尬的话题，夏小迟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视线落在桌上铺开的几本纸张上，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订成厚厚的一叠一摞的纸张，打印的字隔得远了看不太清醒，摊开的那一页密密麻麻旁注了很多笔记。
中页夹住向熠刚才拿的黑色中性笔，笔帽还没有盖上。
向熠的微信回答随问随到，【剧本。】
夏小迟上半身凑过去了一点点，看清封面上的剧名——《式遏》
“你真的要拍这个！”她眼睛一下瞪得很大，捂住嘴惊呼。
网上早已有小道消息流传，说向熠会接拍这部电影，但网友始终以不相信的态度居多，因为男一号是个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以向熠的偶像明显定位，照道理应该不会出演这一类的角色。
向熠也许看出她眼里熊熊燃烧的好奇心，顺手拿起正在看的那一本，偏头望着她，【想看吗？】
夏小迟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满是兴奋和不可思议，“我可以看吗？”
“夏小姐，那个不是太方便……”大熊有些尴尬地出声提醒道。
“哦。”夏小迟表示理解，缩回手，“没事没事，那我还是不看了。”
剧本已经不由分说递到了她的手中。
【看吧。】向熠说。
“那……”夏小迟无措地捧着剧本，回头迷茫地问来不及阻拦的大熊，“那我是不是要签保密协议，应该怎么签？”
她的角度正好看清向熠阻止大熊的眼神。
【不用。】
【你不一样。】
这两条微信让她读了两遍，愈加茫然。
她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她是粉丝？探病的粉丝？
噢！
还说是探病呢，她居然连鲜花或是水果篮都没带一份！
她的脑回路未免也太长了吧，都在这里坐到喝了半杯热茶了，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探病的。
都怪刚才听说向熠生病，太心急了，冲出小区打了辆车急匆匆就冲过来了。
背包里好像也没有比较能当作礼物的东西，要不然……待会儿找个借口出去买点礼品回来？
窘迫大面积在她脸上漫开，看向熠的眼神都变得一下一下闪烁起来。
她觉得向熠应该是个很会读心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窘迫。
【以前读过剧本吗？】他非常自然地转移了夏小迟的注意力。
“没太见过……”夏小迟只能实话实说。
上一次看见剧本式样的文字，还是在义务教育阶段，课本上必修的经典话剧片段节选。
【和小说不太一样，可能会让人感到无趣。】
向熠伸手替她翻开第一页。
清瘦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应该是极为漂亮的手，可是仔细看去，有不少擦伤挫伤的痕迹，结痂了的，或是还在泛红的。
向熠收回手，轻握了下，面色轻松地向她解释道：【拍打戏，难免受伤。】
夏小迟心疼得五官都揪在了一起，她知道向熠拍戏一向很拼，打就是真打，能自己上的绝不用替身。
这是他的工作态度，也是他值得观众喜爱的一部分，夏小迟忍下心疼的粉丝心，严肃叮嘱道：“要注意消毒，不要觉得是小伤就掉以轻心。”
向熠笑意渐深，【好。】
得到了向熠的保证，夏小迟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斑驳的伤口移开，否则她一定会忍不住持续念叨。
她看了几页剧本。
就像向熠说的，的确和小说完全不一样，几乎全是对话，读起来有点吃力，不太容易产生代入感。
夏小迟一连看了几幕，脸色越来越发苦，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落在她眼里竟然只剩干巴巴全无起伏的方块字，简直愧对作者和编剧的苦心。
同时又深深感叹演员的功力，竟然能把这些干巴巴的对话演绎成引人入胜的影视作品。
肩被轻轻地拍了拍，复杂的心情被打断，夏小迟一怔。
白纸黑字之上，重新朝她摊开的手掌里，安静躺着两只无线耳机，白色的，小巧的。
【想听歌吗？】
向熠递给她其中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