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小迟！”
伴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嚎声，泪流满面的同事从一旁的座椅上飞扑过来，撞掉了夏小迟夹到半空的西蓝花。
女同事的眼泪全都擦在夏小迟的菱形格纹毛衣上，“就是这里，向熠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哭死我了——”
夏小迟给她递了一张餐巾纸。
旁边眼眶通红的男同事听不下去了，哑着声音更正道：“你不要乱说，不是向熠死了，是向熠演的——”
其实他要是不说还好。
这么直白地一戳破，小小的茶水间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泣声。
午休时分，被一圈人围住的小圆桌上摆了一个ipad，正在播放的是近期最热的古装剧《嘉宁太子传》的倒数第二集。
光看剧名就能猜到，嘉宁太子是剧中毫无争议的男一号。
不过，自剧集开播以来，几乎所有的话题都聚集在男二号向熠饰演的大将军身上。
一方面，向熠为了提携同校后辈，以零片酬的价格友情出演男二号，这是向熠自出道以来首次以古装扮相出境，吸足了话题和眼球。
另一方面，剧里的大将军也是一个非常具备人格魅力的角色，忠君爱国，一心扶持太子继承大统。
夏小迟她们趁午饭时间看的倒数第二集，是大将军壮烈牺牲的一集。
广受爱戴备受推崇的大将军，心知皇帝容不下自己，为了打消皇帝对太子继位的最后一丝犹豫，自请出征一场几乎毫无胜算的战役，奋勇杀敌，以绝对的人数劣势艰难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而将军本人，近乎是心甘情愿的，力竭而死。
画面里，冉冉升起的朝阳当空，向熠饰演的大将军满脸血迹，身披残破染血的盔甲，力竭踉跄跪倒沙地上，颤抖的手举起一柄浴血的剑，隔着厚重浓烈的硝烟，深深远望向看不见的都城方向——
虽然事实上，这一集的内容早已不是秘密。
由于实力派顶流向熠的加盟，各路人马出动，从各种渠道各种蛛丝马迹中扒出了将军的结局。
在观众们还在纷纷热烈猜测大将军会不会和剧中哪位女性角色终成眷属的时候，不少爆料博主不约而同扔出了重磅炸|弹——
男二号竟然以壮烈牺牲作为落幕。
即便早就知道角色要死，实际播出这天，还是哭倒了一片观众。
不过这回没有人再吵着说要给编剧寄刀片了。
据说，在最初版的剧本中，大将军的结局还算是圆满。
是向熠本人在看过剧本后，根据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和导演编剧共同探讨决定改变的剧情。
更符合人物逻辑，更契合英雄的悲剧性，无论艺术性和话题性都拔高了一个台阶。
夏小迟盯着画面，轻轻咬住了筷子。
完全不像将死的黑色眼眸里盛着闪烁的星光，解除了所有孤注一掷的疲惫，满盈的洒脱笑意终于能够溢出来，他仿佛看见了他所热爱的都城，不舍、怀念、释怀、祝福。此刻，任何一个观众都会轻易被屏幕的漩涡拖进画面，落入那双正视镜头的含笑眼眸，彻底迷失在璀璨的星河之中。
夏小迟觉得，向熠是真的想要转型了。
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做一个纯粹的爱豆，是不可能选择如此得罪观众的剧情走向的。
思绪被桌面的高频振动拽回。
“啊！小迟！你电话来了！”
“是国外区号，快接快接！”
……
夏小迟如临大敌地扔掉筷子，双手捧起手机。
同事们也都显得都很紧张。
夏小迟不知道是不是她所在这家跨国集团的特有习俗，为了确保当某一个区域遇到不可抗力（如战争、天灾等等原因）导致大部分员工无法正常上班时，能够随时将全区域工作移交另一区域负责，每位员工都会在每年的某个阶段接到test电话，日期不定、时间不定、对接对象不定，目的就是测试临时状态下工作能否无缝交接。
夏小迟一个月前从分配邮件里得知，是由某位北美区同事打给她，再由她打给某个欧洲区同事。
她接起电话，从茶水间回到工位，解锁电脑。
今年的运气真好，虽然占用了午休时间，但好歹是大白天。
去年她是大半夜从被窝里被电话惊起来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边在心底暗自感叹今年的幸运，一边和北美同事确认了共享中心的情况。
挂断电话并在系统里进行一系列确认之后，她才能看到需要她拨打电话的下一位同事。
lauraxiang，欧洲区域分部副总裁。
如此高的职位名称，吓得夏小迟一连确认了三遍。
xiang？
是说中文的吗？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移民几代的华裔。
她临时决定提前写一版中英双语的简单对话措辞，毕竟电话那头的对象职位这么高，万一她一时紧张胡言乱语就不好了。
打开一个空白word，写着写着。
xiang……向？
夏小迟不自觉看向ipad暂停住的播放界面。
向熠演得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他精准地把握住了将军死前的眼神，望向虚无半空的眼神，多一分刻意，少一分就是错失良机。
无论看几次，都能够轻而易举引起观众灵魂深处的共鸣，无声的力量扯得人心里发酸发苦，想要流泪，又想要祝福他解脱。
千百种情绪聚集在心口，堵得发慌，但最终也只能汇成一声——
“唉。”
夏小迟沉沉叹了口气，为通话草稿写了个礼貌客气的结尾。
她大概是向熠最不狂热的粉丝了。
向熠发歌，她就在音乐app里购买一张电子专辑；向熠出演电影，她就买张电影票进电影院观看。向熠代言的产品，有需要的她会买，暂时不需要的，就在购物软件里看两遍广告。
连向熠的个人演唱会她都没有去过。
真的不能怪她，每次她都定好闹钟蹲点抢票，可惜实在一票难求，门票几乎在一两秒的时间内就被蜂拥而至的歌迷抢光。
正规渠道抢不到票，也就算了，反正还有下次。
三年来，她只在心底默默喜欢、默默支持，祝福他越走越远、越过越好。
仅此而已。
不过，冷静克制的喜欢，并不妨碍她在每一个朦胧徘徊辗转反侧的深夜，编排出一场又一场羞耻的脑中小剧场，将自己化身为甜蜜恋爱剧的女主角，在向熠温柔的注视中沉醉。
正在她满脑袋胡思乱想的时候，“嘟”声被切断，电话接通了。
“hello”夏小迟赶紧问好，鼠标滚到文档最上方，准备照本宣科。
对方回应道：“hi”
却是男声。
简短、清冷，一声短音自听筒向外形成无差别电流攻击，夏小迟的耳膜和心跳瞬间停滞，再疯狂急速跳动。
她精心准备的草稿词，尽数憋在咽喉处，掀起一场全身心的大塞车。
清晰低沉、短促寻常的一声“hi”。
和刚才ipad里播放出的男声如出一辙。
尽管语言不同，语境不同，声调起伏也完全不一样。
但是如出一辙。
夏小迟大脑发白，尖锐的嗡鸣声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她僵在座位上，只剩下骤缩的瞳孔和攥得发白的指节。
猝不及防的，仿佛一束天光就此照进她的世界，驱散了天边的乌云，温暖了深秋的风。万事万物都被打上一层厚涂的滤镜，她的心脏被浸泡进酒精和咖啡的混合温泉里，大脑在微醺的空气中飘飘欲醉，四肢却像注射进十倍的浓缩意式，血液挟着喷薄而出的热气在血管里疾驰。
短暂又漫长的缄默过后，没有得到回应的电话对面再次开口，“hello”
第二个单词，第二次发声，夏小迟几乎能够百分百确认，就是向熠，绝对是向熠。
她的四肢全都僵硬了，面部已经不支持做出任何表情，只有心在剧烈颤抖着。
过载的cpu来不及思考其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万分的笃定和震惊再也遮掩不住。
“向……熠？”
啊？
她问出口了？
她问出口了！
万幸，声线听上去依然十分平静，和她正在经历十级地震的灵魂完全不相符。
对面停顿了一下。
一声清浅的呼吸声都像是往她沉眠已久的火山口砸进巨石，岩浆四溅，点燃她为数不多剩余清醒的脑细胞。
问都问了，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次能和向熠说上话的机会。
夏小迟来不及思考，也不愿意思考，匆匆追问道：“向熠。你是向熠吗？”
短暂的停顿微不可觉，对面的男人也换了中文。
“不是。”
否认得干脆果决，可是夏小迟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就算让全球几十亿人排排坐在她面前，一人一句话嘈杂拼接在一起，她也有把握从浩瀚的音海中精准捉出向熠的声音。
她在一个极度莫名其妙的场合下，极度莫名其妙地和偶像通了电话。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小迟觉得自己在烧沸状态下直接被塞进了极地冰封千年的冰川里。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手足无措，对面传来流畅疏离的职业语调结束了尴尬的沉默，“我是laura的秘书，请稍等。”
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电话被切进了等待状态。
一阵忙音之后，电话那头换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声。
欧洲的区域副总裁laura。
很温和，没有半点架子，在等待共享中心反应的间隙还和夏小迟聊了几句天气。
夏小迟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继续这通电话，又是怎么结束的。
只能说她的临场反应大大超出了她的自我预期。
挂掉电话，夏小迟捏着手机，呆滞地在工位上坐了十多分钟，直到隔壁的同事奇怪地将她叫回魂。
她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然后在邮箱中搜索lauraxiang的信息。
也姓向，是向熠的亲戚吗？
也可能是朋友，姓氏不过是巧合而已。
不对，朋友为什么会帮忙接电话？
甚至可能是他没有官宣的太太，根据国外习惯，在结婚后跟随向熠更改了姓氏。
职业的半身照跳出来，灰色的布景前里是一位穿黑色西装的亚洲女性，黑色齐耳短发，美丽而优雅。
看起来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和今年二十八岁的向熠相差并不太大。
很好，真的很好。
屏幕里，laura职业地微笑着。
如果向熠选择的伴侣是像laura这样优秀的女性，夏小迟觉得自己能够衷心地祝福他们。
他们很相配啊……
夏小迟表情还是怔怔的，心中却是有些释怀地松开了鼠标，仰在椅背上缓缓舒了一口气。
后知后觉，手心里全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