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鹿衔花向林边过（上）
“是朔方？！”
献恭快步走入中庭城的燕王府，问道。
他刚从凌川郡赶回来，路上几乎没有休息；他的大军行军缓慢，被留在了后面。
“是。”
白佑跟随其后，颔首道，“中庭本就是从朔方手上夺回来的。”
献恭确实是从朔方的手上夺来的中庭，夺城战结束后献恭没有立刻抓到朔方也确实埋了隐患。
“那白振理呢？！”林修能眼中怒火中烧，插嘴道，“我妹妹被抓了，那白振理呢？！”
“犬子重伤。”白佑低下头，道，“那日犬子带着公主出城，许是跑得远了些，便被朔方暗算了。公主被抓，犬子被打成了重伤。”
“白先登是被马儿驮回来的，”萧落木道，“奄奄一息，至今昏迷。”
“之后我们就收到了那封信。”萧落木继续道，“要用中庭换公主。”
“皇上！”修能行事不过头脑，立刻道，“虽然中庭重要，但是我妹妹毕竟是燕国的公主，又是女儿身，还请皇上同意用中庭换回我妹妹！”
屋中众人霎时一片寂静；白佑暗暗摇头，痛心燕王竟然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献恭暗道不好，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用布塞住修能的嘴。
“你先下去。”生怕修能又说出甚么诳语疯话，献恭瞠目道，“你先下去！”
“皇上！”
见修能还想挣扎，白佑立刻叫人把修能抓了下去；修能却是不愿，同来人打了两下方被制服带了下去。
门开了，外头下起了簌簌的雪。
“纸。”献恭见没了修能的声音，便道。
萧落木立刻呈了上来，献恭展信而看，喃喃问道，“这个黄仗是什么人？”
众人一片寂静，只有参军有些年头的白佑知道，他方欲说话，却被堂后的声音打断，那是个年老的声音，带着无助和失意。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活着。”
缘来是书颜的保姆赖妈妈。
“妈妈。”献恭见是书颜保姆，便恭敬道。
“颜儿虽是公主，却是老身从小养大的。”赖妈妈福身道，“老身担心颜儿，便失礼在后头偷听了。”
“此危急时刻，妈妈不用多礼。”献恭疲倦坐下，道，“还请妈妈说明白。”
“这黄仗本是燕国人，能文能武，做了二等威烈将军。却不想是个多情的种子，看上了燕营里头的一个军妓。”赖妈妈道，“本也不是甚么大事，但那军妓却犯了军中偷盗的大罪。”
“平日偷盗就是重罪，更何况军营。”献恭道。
“是。”赖妈妈继续道，“缘来只是想偷些金银，却不想她不识字，用了燕图来包，致使军中机密被泄，查了出来，王爷便直接车裂了她。”
“说下去。”献恭沉思道。
“黄仗便心里有恨，在燕然的一个雪天变节了。”赖妈妈道，“想来他是蓄谋已久，专挑在了王爷不在的时候，当时只有王妃，还有即将生产的卫侍妾。”
“卫侍妾，是…”献恭惊呼道。
“是，是颜儿的母亲。”赖妈妈道，“她刚生下颜儿，及其虚弱，便传来了黄仗哗变的消息！”
“王妃立刻指挥督战，但是奈何，”赖妈妈哭泣道，“王爷留下守城的人太少，那些人又都是黄仗的手下；王妃手下根本无人可用！”
“黄仗又本是燕国人，对燕然城的人物和布战自然及其熟悉，不出几刻便打进了燕王府！”赖妈妈泪如雨下，哽咽道，“奴婢只得奉王妃遗命带上颜儿，装在食盒里，佯装成农妇随众人混出城。可怜那卫侍妾，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孩子便走了。”
那曾是一个瑞雪兆丰年的好日子。
“恭喜王妃！要送信给王爷吗？！”
“只是个丫头，就不用特意送信给王爷了。”王妃道。
赖妈妈回想起来，若不是那个小宫女多嘴问了，若不是那句话正好被卫侍妾听见了，可能她也不会赴死，她会活着，看着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嫁人。
呯！
献恭一拳打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瞠目怒道，“缘来就是这人害死了燕王妃！”
“是。”赖妈妈道，“之后不久就传来了他投靠匈人的消息。王爷更是悬赏三百两黄金换他首级！”
“此人反复难养。”白佑气愤道，“他先是投靠了乌源，后来找了伊斜，现在看来，他又投靠了朔方。”
“反复难养。”献恭突然冷笑，道，“这倒有趣。”
“敢问王爷预备怎么办？”赖妈妈道，“老身不敢插嘴大是大非，但是老身的颜儿，是一定要完好回来的。”
“中庭换颜儿，那是痴人做梦。”献恭道，“但我也没说不救颜儿。菀青如今是燕王的唯一血脉，皇家的颜面，自然是得救的，还要毫发无伤地回来！”
“想不到朔方竟然用了此等下作的手段。”雪下大了，白佑喃喃道，“不像他啊。”
“说不定只是黄仗做的。”萧落木道，“朔方毕竟是单于，做这种事…”
“反复难养…”献恭喃喃道。
“萧落木，”献恭下令道，“找到黄仗，就说愿意用中庭换公主！旁敲侧击套出他的话出来，他到底要甚么，公主活着没有；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公主换中庭，是他的意思，还是朔方的意思！”
“臣遵旨。”萧落木明白道。
一旁的赖妈妈听到了献恭的话，紧绷的弦不由得稍稍松了些——眼前的献恭是真的关心颜儿的——毕竟颜儿是太后的义女，颜儿出甚么事，献恭也不好向太后和先王爷交代。
献恭又安抚了会儿赖妈妈，方散了众人，他此刻累极了，真想进屋睡去，却忽然想到了林修能，便强撑着精神叫来了他。
此刻屋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一片一片的雪瓦如同鱼鳞一般，院子里的松柏也悄然一变成了琼枝玉针。
“朕有说不救颜儿吗？！”
见修能来了，献恭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
“皇上！”修能脸上挂着彩，想来是方才在外头同那两个护卫又打了一架；修能听罢喜出望外，道，“真换？！”
献恭呵斥一声，严厉道，“中庭是燕国的将士流血换来的，怎么可能用中庭换？！”
“那…？”修能的喜气烟消云散，踌躇问道。
献恭怒其不争，道，“得先搞清楚，究竟是谁人绑走了颜儿，他们要什么，颜儿是否活着！”
“如果颜儿…”
“朕就踏平北疆！”献恭骂道。
“林修能！”
“你如今是燕父王唯一的儿子，未来的燕王！你以后的行事作风都要拿出王爷的架势来！”
“我，我不想当甚么王爷。”修能却搭着脑袋，嗫嚅道，“我只想呆在军营里头，保护妹妹。”
堂外的雪积了一院子，如同琉璃一般干净，修能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道，“而且，做王爷要学写字，要读很多书，要出口成章，我，我只会射箭…”
“不会就学！”献恭怒斥道，“谁又是二十四个月生下来的？！谁又是一落生就会写字作诗的？！等这件事过去了，回凉州学堂，好好学三个月再回来！利刃需磨！”
“我…”
“你不做燕王，那谁来做？”献恭起身走到修能面前，质问道，“你忍心看燕位空悬，燕父王在天上不安吗？！”
“我…”
“朕和菀青都有意，让你来做燕王的。”献恭循循善诱，道“做了燕王，才能保护好菀青。”
做了王爷能保护妹妹，修能心动了三分，又往下一想，如果自己此刻是王爷，那是不是可以直接让大军踏平朔方？自己有了大军，还怕妹妹被突然掳走吗？想到这里，修能的心动从三分又涨到了七分。
“臣，遵命。”修能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颔首道。
献恭嘴唇紧闭，凝视了修能良久，修能又是第一次见献恭这般怒气，亦不敢抬头。
二人静默良久，还是献恭打破僵局，厉声道，“下去吧。”
“是。”修能颔首道。
修能下去后，献恭方欲小憩却突然暗笑一声，朝着屋顶的雕花横梁道，“出来吧。”
一个飞影如鹤一般轻盈，长衫翩翩，轻声落在献恭面前。
“皇上长乐未央。”那人道，然后抬起了脸，缘来是九重城雀鸟司的小勇子，此人也算是献恭的老相识了。
从前小勇子在雀鸟司，而献恭是东宫的世子；世子闲暇之余出宫游玩，常常是小勇子陪伴在侧，又因为小勇子轻功了得，又教了献恭不少，亦时常为献恭做事。
之前天京陷落前，绾心派了禁卫军护送冬茉，实际护送的人中也有雀鸟司的人。小勇子轻功好，便在徐柠安的追杀中带着冬茉先逃了，却不想逃跑之余中了一箭，人命危浅，到达燕京后只得在燕京疗伤。前几日与献恭相逢，二人竟是有着说不尽道不完的哀愁喜乐。
“你都听见了。”献恭道，“看着架势，是伤全好了。”
“是。”
“你从前是雀鸟司的人，如今还是。”献恭道，“雀鸟司只剩下你了。”
“帮朕打探一下黄仗。”献恭道，“总觉得这人身上可做文章。”
“是。”
“还有，”献恭继续嘱咐道，“燕国你还不熟悉，先熟悉一下燕国，悄悄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