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上）
十二月三十日，距离献恭回燕国已快两个月了。
这天是除夕，也是绾心第一次在九重城过除夕。
这年虽是暖冬，但九重城却已下了好几场雪，除夕前夜，绾心更是听了一夜的北风，早上起来，雪又厚了。
前几日的积雪还没化，又添了新雪，整个九重城都静静的，仿佛人都不见了一般。连夜的雪让内监们早早起来，寂静有序地开始扫着积雪。
在绾心的椒房殿里，雪却还没有扫净，白白的雪地似一块上好的昆仑羊脂玉。
几只调皮的白鹭找不到食物，停留在椒房殿的院中，同绾心养的红顶仙鹤一起，踩在积雪上，留下了一副雪泥飞鸿，玩够了，开始和那几只仙鹤抢食吃。
那几只仙鹤是太后给的，绾心平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的，连放食的碗都是景泰蓝镶鸽子血的。
此般养尊处优的仙鹤自然是争不过这野养的白鹭，绾心不忍看自己的仙鹤在雪地上哀叫，便在雪地上洒了些秕谷，却引来了更多的白鹭，其中还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低旋嬉戏在廊檐下。
椒房殿的宫人觉得有趣，都赶来围观，一时间整个院子热闹起来了。
绾心直到玩够了，玩热了，才回自己的寝殿梳妆打扮，而后去见了太后。
在太后的旨意下，随着承景带领后宫众人一同去景山辞旧岁，接着又回长乐宫陪着太后一同聊了一下午，晚上方落座在紫宸殿攒花厅，开始除夕夜宴。
这是乾定元年的最后一场合宫夜饮，月色溶溶，宴席开始后歌舞便入场了。
因是除夕夜宴是大宴，故而庄王李显瀞，镇海王李显淸，汾阳王李显沉和梁王李显也来了天京为承景和太后拜年。
攒花厅厅上内设两案，分别坐着太后和承景，而绾心坐在承景的身边，在众人看来，这还是那个皇后，这还是那对恩爱的夫妻。
“梁王怎么不把世子带来？”太后身着百鸟万福朝服，率先问道，“昭儿从前也在九重城住过一段时日，本宫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不来天京了呢？”
“回太后，前个月皇甫维正来了，”梁王作揖道，“昭儿便同他作伴游学去了。”
“缘来如此。”太后笑道，“从前昭儿和承景的学问是兴帝最挂心的，都是皇甫老师父教的。”
“是啊。可惜后来昭儿回了梁国，就听不到皇甫老师父的圣训了。”梁王惋惜道。
“这次皇甫小师父来了，游学也是一样的。”太后点点头，笑语盈盈道。
一舞舞毕，庄王方姗姗而来，他身着赤金蟒袍，身披狐皮大氅。在月色下疾步赶到了紫宸殿外，脱了大氅扔给内监，自己顺着攒花厅的厅壁悄悄地溜了进去，却不想自己的蟒袍太过华丽，还是被承景发现了。
庄王许是疾跑，又许被发现的缘故，满脸通红，只得在端起自己座位上的一杯清酒，待舞娘们都退下后，恭恭敬敬地在厅中作揖跪拜道，“臣李显瀞来晚了，特为太后皇上敬酒，赔个不是，还望太后皇上谅解，原谅臣。”
“庄王，你可来晚了。”承景听罢后笑道，面前的珠帘垂在眼前。“不知是甚么绊住了王叔？”
庄王将酒一饮而下，讪讪笑道，“许久没见九重城的雪景了，便多看了会儿，故而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众人听后面露微笑，都猜庄王必定是在兴陵，看雪景是假，看望母妃才是真。
承景道，“你是朕的王叔，朕不敢治你的罪。”
说罢承景抬手示意庄王落座，太后见了，上下仔细打量着庄王，笑盈盈道，“瀞儿又高了。”
“谢太后关心。”庄王作揖道，说罢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太后见了便又笑道，“这桂花酒虽不烈，但还是别上头得好，除夕之夜要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是。”庄王作揖笑道。
太后微笑点头，又一支歌舞上场，筝琴之声碰弦而出，有如落雨之音。
太后正吃着胭脂鹅脯，忽而见到眉眼弯笑的镇海王妃，便道，“镇海王妃，本宫听说你又带了些华锦来？”
镇海王妃吃力地起身颔首道，“太后欢喜臣妾献的绫罗绸缎，臣妾便多献一些。这回臣妾带着好些厚一些的料子，可以为太后多做几身冬衣。”
“你有心了。”太后微笑点头示意不必拘礼，又对绾心道，“绾心，你身为皇后，明年的亲蚕礼要你亲自主持了，亲蚕礼的蚕用的都是吴国的蚕，吴人重桑。”
“儿臣知道了，儿臣领命。”绾心欠身道。
“镇海王妃仿佛是有了？”太后方才见镇海王妃行动有些吃力，又看见她虽在厅内，背靠地笼，却还是披着厚厚的狐皮披肩，便道。
“是。”镇海王妃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镇海王亦向自己的王妃投去柔和的目光，“已经四个月了。”
“快，”太后立刻指挥冬芽和冬艾道，“快给镇海王妃换菜式，撤酒上茶。”复而又向镇海王妃笑怨道，“此等喜事也不告诉本宫，是不想让本宫跟着一同乐吗？”
镇海王妃知道宫里头刚没一个孩子，自己不好显怀，却不想太后如此高兴，自己便也高兴道，“臣妾谢太后关怀。”
“臣妾的孩子若还在，肚子该比镇海王妃大一些，只可惜…”坐在承景左手下方的映雪见内监为镇海王妃新端来一个三层的锦盒，幽幽叹道。
“你自己不知礼仪，又保不了孩子，还要赖在本宫身上吗？”绾心听罢后静静道，声音中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威仪。
这话也引来了承景的侧目，太后却在一旁赞许微笑。
“臣妾只是随口一说，”映雪只得小声道，目光略过绾心落在承景的身上，“皇后娘娘不必如此动怒。”
“本宫没有，”绾心静静地饮下一杯桂花酒，又示意绮烟为自己倒一碗玫瑰露后，方继续道，“本宫犯不着和一个宫女动怒。”
太后见映雪不服仿佛还要争执，便道，“除夕宴饮，你就不能安静会儿吗？”
太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向众人笑道，“本宫教训宫女，让大家看笑话了。”
众人亦笑着举起酒杯饮下，太后喝完酒，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看着镇海王妃的肚子，不禁声音有些喃喃的，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回太后，第三个。”镇海王妃道，“前两个都没留住。”
“那就要好好照看了。”太后微微一笑，复而望见绾心有些失落的神情，忧道，“万万不可像我那般，连着四个都没能留住。我让人多送些炭去你们的行宫里头，不能冷着。今年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是。”镇海王妃颔首道。
“谢太后关心。”镇海王亦作揖道。
此刻一旁的庄王正在吃鹌鹑蛋，不想那蛋个头小，本事却不小，一下便从庄王的玉箸中滑落，逃到椅子底下去了，后头的宫人见了都捂嘴偷笑，太后便笑道，“笑甚么，还不快给庄王再拿一份来。”复而又对庄王道，“庄王吃过年饭，又该长一岁了，若是本宫没算错，该是十四了。”
“皇嫂好记性。”庄王颔首道。
“人老了，”太后微微一笑，道，“记性也差了，总还记得庄王小时候的样子。”
庄王颔首笑道，“臣小时候常来东宫同恭侄儿玩，虽说我俩是叔侄，可年纪却一样。”
“是呢。”太后的目光凝落在庄王的身上，仿佛是在望着自己的儿子，他们同岁，却是叔侄，亦有几分相像。
太后道，“还有维正，你们三个年纪都是一样的，调皮起来谁都压不住，有一回还爬上了东宫的屋檐，摔了好几片瓦下来。”
“皇嫂错怪臣了。”庄王笑道，“我们三人虽是一样的，主意却都是恭侄儿出的，我越不过他，维正也只有拦的份儿，奈何拦不住啊。”
“皇甫维正只是陪读，自然拦不住。”汾阳王突然笑道。
“臣当年没少被皇嫂您训诫！”庄王笑叹道。
“你们听听！”太后笑着怨道，“庄王还记得小时候被我训诫的事儿呢！如今恭儿不在，你胆子倒大，把事儿都推给恭儿了！”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都笑了，只有承景一人闷闷不乐，母后又在想她的恭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