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寒骨枕荒沙（上）
书颜累了，在自己的潦清阁睡了整整两天才醒来。
她醒来的日子正好是燕王同众将士下葬的日子。
这日的一大早，全军素服，书颜在青葙的指引下坐在自己的潦清阁梳洗打扮。
“今日穿女装吧。”书颜道，“父王爱看我穿女装。”
青葙听后便把刚取出的男装放下，找了一件月牙白的衣裳为书颜穿上。
“今日可要擦点胭脂？”书颜换好衣服后，坐在梳妆镜前，青葙问道。
“不用，这样很好。”书颜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那铜镜磨得光滑如水面，却是落叶一般的颜色，看不出书颜的脸色。
“可公主的脸惨白惨白的。”青葙可怜道，“一点血气都没有。”
“没有血气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书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静静道。
“还是擦一点儿吧？奴婢为您擦上，就一点儿。”青葙打开梳妆台里头的胭脂，坚持道。
“那好吧，你来擦。”书颜退让道。
青葙为书颜擦完了茉莉粉，方取过一小点胭脂擦在书颜的两颊，书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却觉察不出同方才有甚么不同，还是自己。
擦完胭脂，青葙又找了一个攒珠素银累丝凤给书颜戴上，那是太后给的。
一切梳妆完毕，书颜起身穿上孝服，青葙给书颜的头上绑上丧带。
“好看么？”书颜淡淡问道。
“公主容颜似云中之月。”青葙道。
书颜微微一笑，道，“我今日要漂漂亮亮地送父王。”
“公主这般容颜与心意，王爷见了也欢喜。”青葙道，“只可惜白公子还躺着。”
“你今日便看着他，我估摸着他不会醒的。”书颜拍拍青葙的手，淡然一笑，道，“他不来虽对不住父王，却对他最好。”
“正是呢。”青葙颔首道，“若是白公子出了甚么差池，王爷在天上也不安心。”
书颜笑笑，刚想出门，却回头向青葙道，“青葙，把白枭放出去，它爱飞。”
“是。”青葙颔首道。
书颜一路出了燕王府。
王府门口早有人牵着书颜的马等着了，见书颜来了，便颔首退下了。
书颜快步上马，回头望了望身后戴丧的燕王府，手中马鞭轻轻一扬，啸马奔出城去。
燕王和众将士的遗骨皆在前日已经火化，今日要埋的，只是骨灰。
献恭早已找了一个算命道士算了一个风水佳地埋骨，那佳地是凉山脚下的一个关口旁。
献恭只觉讽刺，燕王命丧凉山，最后还得长埋凉山脚下，守着自己的陨首之地。可献恭又觉得无可奈何，毕竟这是燕国的规矩，哪儿去的就埋哪儿，但这规矩听着又像是匈人的规矩。
书颜踏马而来，见到献恭立刻下马行君臣之礼。
“王爷。”书颜作揖道。
“颜儿来得正好。”献恭道，“我方才害怕颜儿来不及呢，却又不忍这样陡然叫醒颜儿。”
“颜儿让王爷费心了。”书颜淡淡笑道。
书颜望向周围，周围的将士皆着素服，皆在这一片荒地上挖土埋骨。这里有护城之战里殒命的将士，也有白佑带回的死士的遗骨，更有全军覆没的杨承宇等人的尸骸。
一寸山河一寸血，这个道理书颜从小就明白，她也是在这样的生死场中长大的，那些她曾经以为稀松平常的事物，如今看来却是大不一样。
从前只当是黄沙白骨，如今才明白皆是生死血肉。
或许是从前是有燕王罩着，在父亲强大的庇佑下看不见的生离死别，如今暴露于天际，不得不见，而燕王走后，这般的黄沙血与无定骨，也只有自己和献恭支撑了。
书颜方觉肩担之重，她抬头偷瞥向一脸冷峻的献恭，却望见献恭身后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修能！”书颜叫道。
“颜哥儿来了！”林修能也看见了书颜，乐呵呵地回道，并立刻丢了自己的铲子，向书颜跑来。
“哥儿！我当你不来了呢！”
“父王下葬，我怎会不来？”书颜淡淡一笑，道。
书颜逆着阳光望向林修能的脸，献恭说得没错，他真的长得很像燕王，棱角分明的西夏人的脸后，隐藏着一个自己熟悉的影子，为甚么自己从前没发现呢？
“怎么了？颜哥儿？”林修能被书颜看得不好意思了，只摸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有甚么东西吗？定是那黄土，都扑我脸上了。”
书颜怔怔的，林修能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半晌回过神后，只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说罢便拉着林修能的衣袖，跑去了人少的地方。
“哥儿怎么啦？”林修能被书颜这一拉更不好意思了，试着罢开书颜的手，但他又不敢用强的，只能被书颜拉着跑，嘴上怨道，“颜哥儿别拉拉扯扯的，让人见着多不好！”
待二人跑到了人少的犄角地儿，书颜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便向林修能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林修能道，他被书颜这么一问，只觉得奇怪，断断续续道，“燕…燕国公主…大周帝姬。”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书颜又问道。
“知道啊，林修能。”林修能道，“先代王爷近侍，如今燕军三旗箭兵部副都尉，我升官啦！”
“错。”书颜道，“你是我哥哥。”
金色的阳光流转在二人的身上，林修能先惊后喜地笑道，“颜哥儿知道？我原以为颜哥儿不知道呢！”
“林修能，”书颜不解，既然林修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为甚么…书颜问道，“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一直苦苦瞒着我？”
北风呼啸过二人之间，又一次卷起了书颜的丧带，蒙住了她的双眼。
待风过后，书颜看见了眼角笑成弯月的林修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