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赤焰烧虏云（下）
“启禀王爷！”
这时一个燕兵跑来询问献恭，跪拜道，“匈人尸体已经堆砌完毕，是否现在点火？”
献恭收回方才的笑，冷峻道，“点。”
“王爷！”一旁的萧落木听闻后上前道，“凉州多顽风，若在这里点火，恐怕火势会蔓延至凉州城，况且现在吹的正是北风。”
“王爷！”另一个燕兵也立刻解释道，匈人尸堆旁是麦草和农人的青稞田，燃尽麦草也便罢了，可若是燃了青稞田，那便没粮食了。如今已是九月，青稞也是穗累谷满，只待收获了啊！”
“这青稞田怎么回事？”献恭转头望向书颜。
“城外的青稞缘就是凉州农人的。”书颜解释道，“父王攻凉州时被践踏了不少，本想一炬送之，却见快要收获便不忍心了。”
此时这青稞又经历了一次战火践踏，更加靡靡落落了。
“燕国有多少粮？”献恭又问道。
“听父王说母后往燕京送了许多，但是还没有运来凉州。匈人弃城时烧了城中的所有粮食，去郊外布防的将士也回来说粮田都被毁了。如今凉州的粮食还是先前父王从燕北带来的，不从燕京调粮我们撑不了多久，所以父王也是有所顾虑的，而且父王也不想总是伸手问母后要粮。”
“粮食不急。”献恭道。
献恭提高声音，让周围的燕兵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洪亮如钟，正声道，“我乃当今圣上之弟，太后之子，九州各郡就是我们的粮仓！大周就是我们的强援！燕国永不缺粮！把青稞田烧了！”
献恭铿锵有力地吐出最后一个字，而后又俯下身对郭昕道，“你派人看着尸堆南边，不要让火势烧到城边。”
“是！”郭昕颔首道，暗想这个新来的王爷虽然年幼，但却气魄昂扬，不可小觑，况且他说的没错，自己的哥哥是皇上，母亲是太后，皇上和太后难道会饿着燕国吗？
“从燕京取粮，还要防范匈人路上来劫粮。”书颜道。
献恭闻后点头，路确实不好走，出了燕门关，路就不好了，离了燕北，路更是谈不上是路了。
献恭道，“若要守凉州，还要修条从燕北到凉州的官路。”
“若是继续北上收复交趾淇水，凉州便是补给必经之地，这路必须修。”书颜赞成道，“只是这一修路就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和人物。”
“却也不能不修啊。”献恭道，正如书颜说的，这条路非修不可，他们都知道这条路的重要性。
“王爷是在来凉州的路上遇见郭昕的吗？”过了许久，火势渐渐变小，书颜脸上的火光也开始变暗了，她转过脸来问道。
“说来也巧。”献恭莞尔一笑，他觉得这仿佛是上天安排的一样，道，“连赶了四天路，没怎么休息，好容易找了一小村。村长出来迎接，端茶送水的，还说这都是甚么日子，怎么那么多兵？我便问还有甚么人，别怕是什么匈人吧？！不想那老人却说是燕军，刚走不久，吃了水喝了茶便急急忙忙走了。我便派了一个脚程快的追上，结果正是你从燕然调来的燕军。”
“你们来的及时，”书颜淡然一笑，道，“若是再晚一点，不知会出甚么样的乱子。”书颜暗想，那乱子怕是城破军灭吧。
“我听说还有一队会从燕京来？”献恭问道。
“没有。”书颜垂下目光，道，“燕京的守卫我不敢动，就怕会出从前燕然之事。”
“都城的守卫确实不能轻动。”献恭思索道，可自己却明明带来了天京全部的禁卫军，中央军在外，天京空锁。
此时尸火已是将熄就熄，火微之势亦蔓延到了凉州城边，广阔的旷野上唯有点点余焰还在燃烧。
“萧落木！”献恭忽见萧落木站在自己的身后，便叫道。
“臣在！”
“你派一些还跑得动的人，”献恭指挥道，“把那火踏平，一根草也别留。”
“是！”萧落木颔首道，“臣遵命！”
片刻之后，萧落木就带领了一支铁骑奔驰在星火草原上，马蹄隆隆之声随地震响。
余火已烬，余温却还在，马蹄踏在火星子上，马儿仰天长啸一声，上头的燕兵一抽马鞭，马儿只得继续向前奔跑。当萧落木的军队跑到尽头时，折回来继续奔跑，如此反复，直至马蹄下的火星全灭，旷野一下又变得黑乎乎的，唯有手持火把的人那里还有些许光亮。
献恭伸出手，忽而感觉身边的风凉凉的，风转方向了，北风变南风了。
献恭暗暗一笑，这是老天的福佑，亦是匈人的命数。
献恭手指眼前的万仞山川，那凉山黑魆魆的，如同鬼魅一般隐匿在夜色之中，献恭问书颜道，“燕父王还在那山中吗？”
书颜摇摇头，按下情绪，道，“林修能和萧落木之前带人救回了被困的燕兵，还把父王的遗骨带回来了，如今暂且停灵在了凉州的葬园。”
“要带回燕京安葬吗？”献恭闻道。
“不用。”书颜道，“燕国的规矩，在哪儿没了就埋哪儿。我的两位母亲都在燕然。”话虽这么说，但书颜还是暗暗希望燕王能和燕王妃一起合葬的，毕竟燕王对燕王妃的情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你想烧凉山吗？”献恭问道，面露狡黠之色。
想！
当然想！
自从那日收到燕王的死讯，书颜是做梦都想烧了那害人的凉山，可此时的书颜却垂目道，“凉山是大山，更何况是凉州人的圣山。”
“他们的圣山，可不是我们的。”献恭冷笑一声，轻蔑道。
“可凉州顽风变化多端，”书颜继续道，她脸上平静如死水，心却是明涛暗涌，“一个不小心便会烧到我们的。”
“不会。”献恭指着眼前已经化为灰烬的旷野，道，“看。”
书颜将目光顺着献恭的手指方向望去，恍然大悟。
此刻的她方明白了献恭为何执意要在凉州城北燃烧匈人的尸体，为何方才献恭说一根草也不许留。他已将凉州和凉山之间的荒草和田地都烧光了，即便凉山火势再大，顽风再强再多变，都不会以大势燃进凉州城。
书颜欣喜地看着献恭，复而又将目光转向凉山，眼神坚毅，目光凛冽，里头仿佛藏了万刃寒剑和千载天光。
书颜深吸一气，恶狠狠道，“烧！我要看着这山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