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长河落日孤城闭（上）
夏尽秋来，天京开始变得萧索起来，但在九州最北的凉州，却是在一年的三季中都是此般萧索。
凉州凉如水，这是凉州人都知道的事。
书颜被燕王塞进了凉州城，书颜不乐意，燕王只得一面佯作生气的坚持，一面乐呵呵地派人回燕北接赖妈妈和白芷青葙来凉州陪伴书颜。
凉州在燕国属大城，二十年前从燕王手中流失，为匈人所占。
二十年时间太长了，足以改变一个山河城池的面貌，二十年的时间给凉州蒙上了一层匈人的色彩。跑在大街上的小孩亦是匈人和九州人的孩子，他们牙牙学语，说着夹杂着匈人词汇的九州语。市集中的女子偶尔一两个也是匈人女子的打扮——青丝合着彩线编成细小的发辫，下头系着一颗小小的银铃铛，似轻柳一般。同是彩色的纱裙在腰间由一根绶带收腰，片片裙摆层层叠叠，垂在脚踝处。
书颜觉得好看，自己也换了一身，穿上后又觉得比自己那些宫里头的衣服穿着方便多了，欢喜起来。
书颜趴在凉州城北的城墙上，那城墙经过了岁月多年的洗刷，上头都是刀痕箭影，已是残垣颓壁。
书颜拍掉胳膊下的小石子，小心地不弄脏自己的衣袖，然后眺望城外的燕营。
那是足足有两万人的大营，因为凉州刚刚收复，燕王对凉州的统治根基未稳，凉州周围哨所未设严，燕王不敢贸然出军继续北上收复交趾等地。
而凉州以北的凉山是一片万仞山川，懂点军理的人都清楚，被击退的匈人流兵一定隐藏在其中。
有人提议放火烧山，但大伙儿又都明白，凉山山川相缭，一旦引火，必成燎川之势。火势一大，势必能烧出藏进山中的匈人，但凉山多顽风，一旦控制不好，山火会沿着山下的麦草和青稞田燃进凉州城，得不偿失。更何况凉山是凉州的圣山，轻易烧不得，故而这个提议被燕王否决了。
近期燕王只敢整顿城内，布防城外，对于凉山，未敢轻易踏足。
正午时分，燕营上空升起了炊烟，蜿蜿蜒蜒地飘向书颜，最后被风吹散。
书颜踮起脚，吸吸鼻子，想闻闻风的味道，却什么也没有，不由得失望。
忽而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只轻轻唤道，“颜儿。”
书颜心头一惊，赶紧转身，望见了自己想了许久的人，低头羞涩一笑，盈盈道，“怎么过了那么久才来找我，害我等得好辛苦。”
振理上前轻轻触碰到书颜的手，道，“父亲老拉着我练武，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被打伤了，躺了好几日才好的。”
“让我看看伤哪儿了？！”书颜立刻丢了振理的手，绕着振理一圈，问道。
“在这儿，”振理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调皮笑道，“你要看么？”
“不要！”书颜脸一红，捶了振理两下后，道，“让你父亲看，再多打两下才好呢！”
“好了，好了。”振理拦住书颜的双手，笑道，“不闹了。”
书颜望着自己被振理握住的双手，刚刚散去的绯红又涌上来，将双手抽回来，背身脸红。
振理道，“燕军当真是戒备森严，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
“振理哥哥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书颜偷笑道。
“你这几日都在想我么？”振理问道，“可是每天在这城墙上望我？”
“没有。一点都不想。”书颜不知为何嘴硬道，“我恰巧只是想父王了，来城墙上望望父王罢了！”
“胡说，”振理心中了然，道，“若是想王爷，直接来军营不就成了？！你定是想我的！”振理笑着拉了拉书颜的衣袖，引她下城墙，道，“方才一见面就说了！”
“没有。我是骗振理哥哥！”书颜继续嘴硬，复而又问道，“振理哥哥怎么知道我在城墙上？”
“我在下头的城门那里就望见你了，”振理跟在书颜的后头，一步步走下城墙，道，“正好，省了我去燕王府找你的时间。”
复而小趋两步，跑到书颜的身边，在书颜耳边轻轻道，“我偷跑出来，今夜晚膳前就得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的。”
振理为了自己偷跑出军营了，书颜觉得自己耳朵热热的，低头浅浅一笑。
二人穿过城墙的拱门，走下台阶，书颜的裙摆托在了身后的石阶上，被振理差点踩到。
此时的振理才发现书颜一身匈人女子的装束，便问道，“颜儿这身衣裳真好看，是匈人的？”
“是。”
书颜转身转了一圈向振理展示自己的新衣，整身衣服少说几十个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振理小心地扶住书颜，不让书颜跌下台阶。
书颜轻轻举起垂在自己前胸的一根小辫子，调皮地挠了挠振理的脸，笑道，“这辫子是赖妈妈给我编的。好看吗？”
“颜儿怎么样都好看。”振理一脸宠溺，笑道，“颜儿这几日都做甚么呢？总不能都在想我吧？”
“我没想！”书颜见二人又回到了那个想不想的问题上来，不由得继续嘴硬道。
“好。好。没想。”振理无奈地笑道，“就我一人痴痴地想颜儿！”
二人走下城墙，走到了城下市集中。
书颜不敢带着振理去燕王府附近的市集，怕遇上熟人，只敢同振理在凉州的边边角角走动。
忽而书颜望见一个纸鸢摊，便跑到摊前，拿起一个纸鸢细细地看，复而对赶来的振理道，“我这些日子都在帮父王做事呢！”
“甚么事？”
“带人拜访凉州城里各处的工匠，记录名物在册。”
书颜道，她仔细端详着这只长鹰纸鸢，忽而想到了献恭送给自己的白枭，她把那鸟扔给青葙了，只因那鸟每日晚上都会吵到她，她听了烦。
其实她这几日忙得很，要统计工匠的数量和种类，又要缴买兵器和马匹，明察暗访的。
“我父亲昨日也带人去远郊统数佃农和田地了，”振理道，“秦镇将军带着修能去设哨所了。王爷又派人去燕京，说要带一些先生过来，教这里的小孩念书。”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人生三乐之一。”书颜放下手中的纸鸢，道。
“颜儿是不是不喜欢林修能？”振理发现自己提到修能的时候，书颜轻轻一嗤，便问道，“为甚么呢？”
“他是西夏人。”书颜离开纸鸢摊，简短道。
振理知道书颜不喜欢修能，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了，他可不想用好容易偷跑出来的时间徒徒惹书颜生气。
二人跑到了一个胭脂摊上，摊主是个会说九州语的匈人，见书颜和振理来了，便磕磕绊绊地介绍起自己的胭脂。
书颜不理他的介绍，只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瓷金边盒子，打开一闻，不出所料，是自己喜欢的茉莉粉。
“喜欢这个？”振理问道，“是叫茉莉粉吗？颜儿喜欢茉莉？”
“清香压九秋。”书颜暗暗道。
“我也喜欢这般的清欢之花。”振理笑道。
“公子可要看看桂花油？”摊主口齿伶俐地推荐道，“是南方的桂花，香得很，这几天新来的货。”
“让我看看。”书颜笑道。
书颜接过摊主从摊下摸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头有淌着浅黄色的桂花油，似黄金一般。
书颜奇怪，这摊主好生有钱，小小的桂花油居然放在玻璃瓶里头，要知道即便在天京的大户人家里头，也找不出几个玻璃瓶来。毕竟在如今的九州，玻璃瓶还是个稀罕物。
“这味儿倒香。”书颜闻了闻那桂花油，笑着问道，“是新来的货吗？”
“是。”摊主笑道，“是泗水的桂花。那里靠南，桂花开得好。”
“真好。”书颜的手指拂过玻璃瓶，笑道，“我要一瓶。”
“那公主，这茉莉粉还要吗？”
书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问道，“你怎知我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