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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阶前梧桐已秋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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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炎炎,乾华殿后的缀尚轩有如一个蒸笼,完全没有承景那个浩瀚海旁的个屋清雅凉爽。

    但这也难不倒承景,引明湖之水至未央宫,再让宫人将水从缀尚轩的贝瓦上流下。

    明水沿着屋脊流下,又顺着瓦缝聚集成束,最后洗刷过屋檐下的青玉和银铃,倾泻在缀尚轩外的茵茵草地上。

    太后屏退了缀尚轩的宫人和内监,轻移莲步走到承景的身后。缀尚轩的地面不是青石板,也不是金砖,而是软软的千层草席。河岸的鹭草泡软抽筋晒干,由灵巧的织席女编织成绵绵密密的草席,再一层层地铺在缀尚轩的地上,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又有脚踏青云之感。

    “绾心归宁,你也不能好好念会儿子书么?”太后见到眼前不学无术的承景和满屋挂着的画,不禁厉声问道。

    承景被太后的这一问着实吓了一跳,惊愕地回过头来望见了母亲那张面若寒霜的脸,讪讪一笑,不满道,“母后一见面就问儿臣的课业,也不问问儿臣最近身体如何,当真是寒心。”

    太后走近离自己最近的一幅接天莲叶图,细细地看。

    那画当真是好画,莲叶片片,泼墨而成,无垠地连接到天际,又有菡萏点缀其间,有的欲放非放,有的葩吐丹蕊。

    造化弄人。

    太后淡淡道,“御膳房一日三趟地给你送膳,又没有太医跑来给我报忧,自然是身体康健,长乐未央。是大周的福气。”

    承景听后心中冷笑,甚么也不说。

    太后见此,便缓和下来,道,“这画画得倒好看。”

    “是越世子的墨好。”承景冷冷道,“只是前些个日子越世子进京都不晓得再带点儿来,朕又不好开口问他要。”

    “瞧皇上说的,”太后冷笑一声,细嗅着屋中的墨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些墨还不简单吗?”

    太后又走到屋中的一幅绢画前,承景很少会用绢帛画画,但并不是代表没有。

    眼前的绢画是上好的蚕丝雪绢,被封在紫檀木的画架子上。上面几笔墨痕,巧妙地勾勒出一位女子的样貌,清雅秀丽。

    太后只觉这位女子略有些眼熟,却想不出是谁,便问道,“这张是绾心?”

    “只是梦中故人罢了。”承景抬头望了一眼,故作镇静道,“母后怎么突然对儿臣的画感兴趣了?母后一向不喜欢这些诗书之外的东西的。”

    “皇上说对了,”太后转身面向承景,手指细细地拨着手上的护甲,语气淡淡,但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满,道,“母后还真不对这些画感兴趣。母后听说皇上最近都不碰诗书。”

    “听谁说的?”承景紧张道,“绾心?”

    “你不要把怀疑都放在绾心身上。”太后走到承景画画的案前,跪坐下来,与承景面对面,道,“我是长辈,她自然不敢违拗我。”

    太后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和自己的丈夫真的好像,他不高兴时也是这般皱着眉头的。

    太后道,“我知道夏茗走了你不好受,夏茗毕竟是先皇后的人,从小服侍你,又与你年纪相仿,自然是感情深厚,不然也不会愿意为你挨那一刀。母后也知道你喜欢绾心…”

    “母后既知道我喜欢绾心,还老是拉着绾心,晾着我。“承景不悦地插嘴道,”我一个人自然没趣儿,只能与这些画在一起了。”承景说完,继续低头自顾自地画画。

    “怎么,没了绾心,就只有画了吗?”太后道,“没有诗书,没有朝政了吗?承景,”太后苦口婆心道,“你是大周皇帝,你要治理九州天下的。”

    太后停了半晌,方才继续道,“不是母后说你,可你也得放点心思在正经事上啊。前几日皇甫师父又来找母后了,七十多岁的人呐,一见面就跪地痛哭,说教不好你,字句肺腑,声泪俱下。”

    承景听后不乐意了,将手中的狼毫往笔洗中一扔,霎时水花溅起。

    承景闷闷道,“我说今日母后怎么得空来看我,原是皇甫师父的缘故。有了皇甫师父才得脸让母后来看我,也不知是儿臣的幸还是不幸。”

    “皇甫师父和他兄弟还有父亲都是兴帝朝的状元,”太后道,“他们也曾做过你父亲的老师,所以皇甫师父才会被兴帝亲选做你的老师。一门书香,两朝帝师,三个状元,此般人才不可多得,皇上要好好用功才是啊!”

    承景低头不语,又拿起一只狼毫,深润香墨,继续画画。太后便又道,“恭儿倒是肯用功,可他用功又有甚么用?到底这天底下的皇帝只能有一人。”

    承景听后不快道,“若是恭儿想当这皇帝,我让与他便是了,母后也不必在这儿软语暗刺,怨天怨地的。”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太后拍案而起,她的好性子瞬间被磨没了,怒道,“我好心劝你两句走正途,你倒怨起恭儿来了?恭儿是你亲弟弟,他从不敢妄想过要你的位子!这话你我二人间说说就成了,我听过了也只当是耳边的一阵风,风过了也变没了。你若是跑出去说,又会惹出多少祸端你知道吗?!”

    “儿臣不过随口这么一句,母后便这么护着恭儿了。”承景道。

    他心中冷笑,暗想说了那么多都没事,只提到了恭儿便如此火大,到底自己不是母后亲自抚养的,居然还没有庶出的恭儿来的亲。

    “不是我护着她,只是你这般实属无理取闹。”太后自觉失礼,便柔和下来,解释道,“更何况恭儿已经入嗣燕系一脉,虽然仍然是李家的男儿,但到底是变旁支了,如何承祧江山?”

    “母后今日莫不是趁绾心不在特意来教训我的吧?!”承景又扔了一支狼毫进了笔洗,冷笑一声,道,“儿臣多谢母后特挑在绾心不在的当口来教训,保全了儿臣皇家的颜面!”

    “你这孩子瞎说甚么!”太后埋怨道。

    “母后若是说常日无聊,来找我消遣辰光,我便奉陪。”承景道,“可母后若是心血来潮来训我,我便不乐意了!方才母后说恭儿从没想过要我的位子,那母后也没想过么?”承景忆起守灵那夜的寒剑,道,“母后您敢说,您从未想过此等李代桃僵之事吗?!”

    太后听到承景的叫嚣,不禁心寒,只觉得江山所托非人,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复而又凄然地笑了,两行晶莹的泪水滑过脸颊,坠落在玉案上。

    “我是您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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