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斜光到晓穿朱户（上）
盛夏的天京，杨柳碧绿，枝叶依依，帘幕重重；在这样一个炎热的日子里，绾心特许归宁三天。
绾心的明家远在渔阳，来回路程少说也至少会有十天半月，故而绾心只能把天京的霍家做归宁母家。早在归宁的懿旨一下达，明父就急急地带着儿子明启冉匆匆赶到了天京和明母汇合。
归宁首日的凌晨，天还没有亮，乌蒙蒙的一片，没半点星子，但霍家全家，上至霍老太，下至杂耍的总角小儿，都早早地起来了。
明母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她比任何人都要盼着这日子。
她的绾心嫁入宫中已是几月有余，按着寻常人家，女儿不归宁自己还能常常去看看，但奈何这是皇家，自己比不上那些个有身份脸面的诰命夫人，能借着进宫面圣的机会与绾心团聚。好在太后仁慈，特许归宁，明母想着，总算能解一解自己的思女之苦了。
明母没有朝服，便穿了身大红双花绣锦袍，穿上后又看了看东方的鱼肚白，想着这怕又是一个盛夏的晴天，又脱下来，换了一身西番莲雪纺纱裙，这才满意地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们给自己梳头；一面还不忘嘱咐厨房做膳的细节，就怕绾心回来吃不到她喜欢的菜色。
而在九重城的绾心，也母女心连地起得很早，一大早便穿戴整齐，在凤西姑姑的带领下去景山寿皇殿祭告祖先，祈天祷福。礼毕后还得回到长乐宫向太后禀报归宁事宜，方可动身起行。
等绾心到达霍家的时候已是正午，日头当空照着，绾心头戴沉甸甸的凤冠，冠前一重金帘遮住了她的容颜。她在宫女绮烟的搀扶下走出明黄金顶九凤舆，双脚踩在软软的黄沙上，面前是焕然一新的霍家大门。
因是皇后归宁，所以霍家周围的方圆两街以内早被清空了。霍家的大门大开，张灯结彩，门口整整齐齐地跪着霍家众人和仆从，皆着官服或家服，众人严肃，一点都不敢怠慢。其中绾心的父亲和舅舅见绾心下轿，皆高声喊道，“臣明德，霍元率家臣给皇后行礼，愿皇后凤体康健，长乐未央！”
绾心朗声回道，“众卿免礼。”
明父起身，绾心这才能看清父亲的容颜，几月不见，仿佛苍老了十岁，绾心心疼地朝父亲投去一个眼神。明父接过眼神，方才微微一笑，郑重道，“皇后归宁，实在大事，奈何天数有限，无缘渔阳。”
霍元接下去道，“霍家有幸得此机会接待皇后省亲归宁，实在霍家之福！”
绾心听到父亲说话声音浑厚，知道父亲身体安康，浅浅一笑。
皇后在门口不便抛头露面，便在内监和凤西的指领下走入了霍家大门，而后进到会客大厅，在正殿坐下，方才门外的众人又齐齐地站在了厅中。有头有脸的在前头，后头厅外的是霍家的仆从。
内监一声令下，众人又再次跪下，朝绾心行三拜九叩大礼，绾心道平身后众人方才在厅中站立。
绾心的脸在金帘后若隐若现，照例寒暄道，“许久不见，父亲近来可好？”
“托皇后的福，臣虽年已及艾，但身体爽朗，错蒙皇后关心。”明父作揖颔首道。
绾心听后又对霍元道，“舅舅呢？”
霍元道，“回皇后，臣一切安好。”
屋子里人多，明霍二人的话不过是表面君臣之语，用来搪塞众人。绾心想罢便也不想多说了，只问道，“怎么不见母亲和霍家众姐妹？”
“回皇后，”霍元道，“明霍两家女眷皆在内堂候驾。”
“快带本宫去见她们。”绾心道。
“请皇后跟随奴婢来。”霍家的一位老嬷嬷一直在厅中倚柱而立，听到绾心的话后知道自己的任务来了，便上前向绾心道。
“劳烦妈妈了。”绾心道。
“奴婢实不敢当。”嬷嬷道。
绾心摔着众宫女和内监在嬷嬷的带领下穿过大厅，又走过几个屋子，方来到了穿风堂，堂内的众人一见绾心来了，赶紧跑到院子里下跪行礼。
穿风堂前风大，故而名曰穿风堂。
堂前垂下万条柳枝，枝叶柔蔓似绿绦，风吹过，掀起重重绿柳帘幕。
绾心见了母亲，一下高兴起来，忙起身扶起母亲道，“不必多礼！”
明母也高兴，也忘了回礼的话，只一味地站起身拉着绾心的手，绾心又立刻扶起了外婆霍老太，道，“外婆和母亲都辛苦了！”
霍老太眉开眼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怎么不辛苦？”明母抱怨道，“都是想你想的！”复而又细细打量着绾心，方幽幽道，“绾心瘦了。”
“哪有，”霍老太眼角弯弯，道，“分明是胖了。”
“娘，”明母转头对霍老太较真道，“是衣服多了。夏日炎炎的，怎么穿这么多。”
霍老太紧张的小眼睛暗中瞥了凤西一眼，道，“宫里就是好，穿的都是绫罗，吃的都是山珍，所以绾心才胖了。”
“外婆，母亲，我很好。”绾心道，她搀着众人回到穿风堂，又好容易把母亲和外婆劝了上座，方站在堂中向二人道，“刚才是霍明两家向皇后行礼，现下该是女儿向众长辈行礼。”
“好。好。”霍老太道，“你外公你爹不方便进来，你向我和你母亲行礼也是一样的。”
“使不得。”明母却道，“绾心你是皇后，怎可向我们行礼？”
“绾心是皇后，可更是明霍两家的女儿啊。”绾心道笑道。
这时凤西上前笑道，“皇上以仁孝知天下，皇后如此孝顺，是二位之幸，也是大周之福。”凤西在绾心面前铺下一个软垫，道，“请皇后向老夫人夫人行礼。”
凤西知道自己这三日的身份，绾心性子温良，霍家地位低微，难免会碍于皇后的位子不敢做出一些寻常归宁的事。太后特意派了自己陪着绾心，让自己随着绾心闹，不要摆着皇后的架子。
绾心听后会心一笑，便跪下道，“不孝女明绾心向外婆，母亲叩礼，愿外婆母亲理解女儿，更愿外婆母亲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好。”霍老太笑道，然后示意站在最末的霍家的小女儿霍前燕上前搀起绾心。谁料明母手脚最快，早已扶起了绾心，为绾心拍去裙摆上的灰尘，道，“绾心，快起来，别磕着膝盖了。”
绾心起身，却不想这凤冠沉甸甸的，金帘在眼前摇摇晃晃，差点眼迷糊绊了脚，凤西便上前为绾心撤去凤冠上的帘子。
“弟弟呢？”绾心行完礼后坐在位子上，身后站着凤西，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方才在外头也没看见？”
“外眷男子，无旨不得入内。”霍老太道。
“明夫人这话说的，”凤西又笑着插嘴，道，“皇后的弟弟怎会是外人？”
绾心了然，便道，“宣。”
不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跑进了穿风堂，满面笑容，一口皓齿，向绾心跪拜道，“草民明启冉参见皇后，皇后吉祥！”
“弟弟快起来！”绾心笑道，“不必多礼！”
“姐姐！”明启冉起身叫道，“启儿好想姐姐！”
“姐姐也好想启儿！”绾心灿然笑道，“我听太后说，已安排了一个小文官给你，做的可好？”
“托姐姐的福，”明启冉道，“启儿尚未弱冠便有幸得食俸禄，一切安好。姐姐可好？皇上待姐姐可好？”
“皇上只有绾心这一个，自然是好的！”霍老太笑道，“是吧，绾心。”
“外祖母说的都是，”绾心笑道，“都是好的。只是好想启儿。”
“君儒，给姐姐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