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九死不悔
御北危机解除的第二天，夜宋已经无药可救，就连陈宽也只能叹口气，桌上摆着李老道送来的续命金丹，可也只能勉强留住夜宋的一魂一魄，终究不是起死回生的法子。
这天下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不然谁还惜命。
夜宋在邺帝行宫中受到的那一击如今已是伤及肺腑，毒留在了他浑身上下甚至包括他的骨髓里面。
陈意映一直跪在榻前，忍着泪侍奉。
她一边谢陈宽出手相救，一边还要应付来人的问询，此情此景，陈宽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女子的坚韧。
冷清的城主府上，柳树已经垂下的万条青丝随风飘动，城主府外热热闹闹地立着百姓，城中的佛像脚下跪着众生，他们都在为城主祈命，可佛只是微笑……
御北守住了，而城主却危在旦夕，士卒们没有办法像捍卫御北一样去捍卫城主的安危，他们捶胸顿足，以泪洗面，但面对的仍然是茫茫大漠，皑皑白雪。
“陈夫子，请回吧，夜深了。”
闻言，坐在侧椅上的陈宽点点头，走出城主府后，他对衔凌耳语了几句便消失不见，而衔凌也没入夜色。
意映温柔的看着塌上的夜宋柔声道：“宋哥，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那时你又莽又羞涩，半点没有如今模样，可我知道你表面上雷厉风行，私下里还是和当年一样青涩，只不过我的少年郎啊，变成了为国捐躯的大英雄……”
意映再也忍不住泪水，任其落在床榻，“宋哥，以前……以前挺苦的，可当你一当上城主，位居一品护国使时，就把十年未回家的我送回家，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好不风光，宋哥，你知道吗，那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着急着回去，可你又修书一封，那时我甚至以为是休书，颤颤巍巍绝望地打开，但那一句‘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总算是让我安了心。”，说到这，意映笑出了声，可这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让人们更难以想象曾经那个和蔼威信的城主夫人。
“宋哥，还记得你说的吗？当年，你还是龚字营校尉的时候，与我书信往来，御北天寒地冻，用不了飞鸽传书，而马车一来一会便是小半年，尤其是战乱之际，那真的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那时候的情情爱爱真令人向往，心中有归属，戍边也不觉得苦，反而在期待中慢慢建功立业，到了如今一步，国治家齐，只是可惜天下未平……”
“那时候刚刚认识宋哥，是在一处洞穴之中，我贪玩淋了雨，在洞中躲雨时见到了还是士卒的宋哥，我当时有些神志不清，想是淋雨落下病来。孤男寡女，还拖着病体，着实害怕，宋哥看我不适，一边道出了你御北军卒的身份，一边悉心照料我。素闻御北军铁纪森严，确实如此。一整宿，宋哥你把衣物给了我，自己守在门外整夜未眠……”
说到这，意映又痴痴地笑了，仿佛眼前这一切不曾发生……
那年夜宋才二十出头，意映也不过十六，这么一下来，哪个女子不心动呢？
谁知这一心动，便托付了一生。
战争总是残酷的，夜宋再也没有醒来，灵柩送出城的那天，全城百姓自发跟随，夜宋就葬在城外十里处，作为抗邺的第一线。
如他所愿。
人群绵延了十里，却仍有人未出城，而大邺也并未趁其不备，反而在邺帝指令下，鸣鼓三日以示敬意。
“大鉴何德何能出了夜宋这等神将？”感叹完，呼儿延心有不甘地坐上了回朝马车，他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解南城了。
待所有人吊唁完，意映赶走了两个丫头，独自坐在夜宋坟前，摸着石碑上那鎏金的“御侮”二字，最终喃喃道：“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陇……陇上白头，能茫茫见乎？”
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
陇上白头，能茫茫见乎？
意映这一问，问的是自己，也是夜宋。
旋即，在衔凌眼中，眼前女子的一头秀发竟然瞬间雪白！
“这……”
衔凌大惊，连忙传音唤来陈宽，陈宽无奈看着眼前倒地的女子，只有叹息……
后言：夜宋薨，京城乃至中原百姓无不恸哭，百万裹素涌上街头，场面之伟奇，空前绝后。连摄政王都潸然泪下，经帝允，以皇木塑体入葬皇陵。
附言：
南方主将——章寿
朝廷命官——贺铸
剑阁剑侍——衔凌
武竹林首徒——司马逸轩
道廷代理长老——李牧辛
刀皇——柴陨
枪骨——第三释良
岁聿云暮联盟——齐煌
九皋——平陈
散修——三宿
货商——慕容复捷
以及…玄穹昊天九御天释世宇通明妙唯邺曦上帝——呼儿延
为夜宋城主启灵！
呼儿延是偷偷来的，几乎没有任何人发现，除了陈宽等几位顶级高手，陈宽看呼儿延并没有闹事的打算，便也没有插手。
大鉴皇朝写与夜宋的悼词仅仅被摆放在城主府门口，真正的悼词由陈宽亲笔题写：
天将星陨，御北依旧，千秋万世将帅。
铸剑北穹，傲笑九霄，一生戎马倥偬。
家国一肩挑之，护大鉴兴衰国运，中原永安。
日月经天，鲲鹏翔宇御解南。
寒舍不落青衫泪，天下志者尽归帐下。
中流之柱十之八九，不争功名高低。
可笑天策上将，竟人微言轻。
黄泉路上已有千万亡灵相随，恐怕，只待一声令下，旧都易帜！
梦醒时分，不忘先人之志！
九天浓云，苍天催泪！
吾等恭送城主！
字字灼心，字字君正。
而皇朝下达的指令是沈料暂代城主一职。
不知是夜宋的举荐还是皇朝有意为之，连人选都已经安排好了，所以说，城主的死皇朝早已心知肚明么……
为何这么多能力盖世的人与城主结识，在大战时却无一人站出帮忙？
起初我一直不解，后来我才知道，守住御北在城主眼中或许是必然，实在不行，他还有万全之策，剑仙前辈的承诺在城主眼中是压轴的底牌。城主或许是想以他的死来告诉天下人，壮士凌云一百遍，蔷薇花开万里香。
原来城主，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的。古人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城主这与那天下人追捧的所谓的君子之道又是否背道而驰？
沈料不知，但是沈料打算以一生去追求城主之追求，道虽长，但久行则至。
众人散尽后，沈料拿出来一封信递给了皇朝的命官——贺铸。
北宗狂客，贺铸。
贺铸一副青面獠牙之像，寻常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与夜宋其他信封不同，这封信涂上了厚厚的药物看得出应该是想起到防潮防虫的目的。
贺铸接过信，上面有夜宋天策上将的印章。
“皇朝所想，微臣略知一二，微臣知晓皇朝想法，因此不怪任何人，但是御北乃臣不愿退之地，此地不光有百姓，更有先帝遗志。只希望皇朝能够体恤百姓，为民谋利，开前朝未有之盛世，如此，则夜宋之死则不足挂齿！”
看完后，贺铸哽咽道：“这封信……你们看过吗？”
信封颤抖，抖落夜宋一地的忠骨。
“没有……城主交代了，只能给朝廷来的大人，所以……就算是夜夫人也没有见过……”
交代过……
他是知道朝廷会派我来还是知道我会主动前来？
贺铸突然想起，古圣有言：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贺铸原先在心中感慨道，夜大人，贺铸一生没有佩服过什么人，您明明可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明明可以带着天策上将的名号活一辈子，明明可以将一切推给朝廷，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到底是为何？！
而如今，贺铸看了这封信后才知道夜宋想说什么。就像陈宽说的：“出于夜宋非凡的地位以及才能，在今朝没有人比夜宋更需要藏拙，可是夜宋一旦藏拙，他便会失去对御北的庇护，也没有人知道到时候御北是否会沦为大邺嘴上的一块肉，因此哪怕是死，为了御北，为了天下人心不死，夜宋也愿意去拼他一拼！”
贺铸久久不能回过神，他默默的抬头，心中默念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