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梦狂想曲（6）
包工头的手下小王接待了二姐夫一行，见面后直接说：“白律师，陈总陪检查组的在里面，和解协议已经准备好了。你先看看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的话，我带着过去，让他签字，然后给家属拨款。”
二姐夫接过和解协议，仔细看了两遍，没发现问题，抬头说：“协议没问题。”
小王接过二姐夫递还的协议后说：“那好！我立刻拿过去让陈总签字。陈总签完后，你们签。都签好了，我立刻安排付款。你们先在工棚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死者的老爸开口说：“怎么的也得在我们面前签字吧？你拿走了，我知道是谁签的？万一你们再反悔，我们不就白谈了吗？”
“是呀！让姓陈的赶紧回来，当着我们的面签。”死者的老妈和媳妇儿也附和道。
“陈总真的走不开！”小王解释道。
“那不行！要不算了，还是打官司，让法院判吧！”不知道是死者的什么亲戚在边上起哄。偏偏他这说法还得到了死者爸妈的认同。
二姐夫一看，这么僵持下去，谈判成果就没有了，对双方都没好处，只得挺身而出。“这么的吧！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跟小王过去，我亲自看着陈总签字，再给你们录个视频。我是律师，比你们专业，收了你们的代理费也不敢跟他们联合骗你们。这不就没问题了吗！”
“我们信得着白律师，这么办，行！”死者家属全体同意。
小王面有难色地说：“白律师，工地里面很危险，外人不让进！这违反安全规定了。”
二姐夫对小王说：“这可是最快、最好的方法了。你们主动要求和解，不就是为了尽快解决纠纷避免麻烦吗？如果这些人闹起来，检查组还在这，不等于给陈总上眼药吗？你打电话跟他请示一下。万一今晚上有人说点儿啥，明天早上他们就反悔了。咱们的工作就都白做了。能今天办的事就别拖到明天。”
小王觉得二姐夫说的有道理，点头说：“好的！我现在就给陈总打电话。”
电话接通，小王只说了几句，就收线挂机，转回身对二姐夫说：“陈总同意了！但特别交代，只能让你一个人进去。施工现场很危险，你千万要跟着我走，不能随意行动。”
“这个我知道！你让我乱走，我都不敢！”二姐夫答应一声，扣上了安全帽，跟着小王往工地里面走去。
二姐夫进工地的同时，二姐和乐乐正在小区北面的小公园里面玩。
这个时节，天气渐冷。即便是临近中午，小公园里也没啥人。
虽然遛狗应该牵绳，但为了狗子的心情和身体健康，周围没人的时候，二姐都会把狗绳解开，让乐乐撒欢。今天就是个难得的机会。看小公园里没人，二姐解开了乐乐的牵引绳。乐乐立刻带着项圈在草坡和小树之间疯跑。
二姐站在高坡上给乐乐把风。乐乐绕大圈跑了两个来回后，就开启探险模式，在小公园边缘墙根儿下面和甬道附近的灌木丛里闻闻找找。这个季节，没有虫子，也没有可以欺负的小动物。乐乐找了几分钟，除了枯枝败叶，没发现可以用来当玩具的东西。
正琢磨着要不要刨土坑发泄精力的时候，一阵小北风吹来，香喷喷的味道传进乐乐的鼻子里。这个味道，应该是块肉骨头。肉含量百分之六十，软骨含量百分之十，硬骨含量百分之三十。方位西北，距离三十米。嗅觉反馈清晰无比。乐乐循着味，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小公园北墙根儿下面的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
宠物狗是禁止在外面拣食的。严格一点儿，未经主人允许，连他人主动投喂的食物都不能吃。然而，要达到这个理想的效果，需要严格艰苦的训练，没有几条狗能真正做到。作为备受溺爱，服从性超低的柴犬，乐乐的狗头里面根本就没有这条规矩。他只知道，女主子不让他吃路边的东西，被发现了要挨收拾。但是，只要不被发现，就一切ok！
现在，女主子的角度和视力不可能看到肉骨头，自己不用半分钟就能把眼前的肉骨头吃得渣儿都不剩。在阳光下奔跑，再美美地来上一块肉骨头。这不就是自己的美梦吗？乐乐的美梦成真了！
作为一条狗，乐乐不知道他的梦境已经通过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和铲屎的梦境绑定了。他更不知道，他的美梦成真，二姐夫的噩梦就会成真。再怎么聪明，他终归是条不满三岁的小狗，就算他什么都知道，他也刻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二姐夫不会想到，他的命运正掌握在乐乐的嘴里。他更不知道，自己认为安全无害而且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噩梦正在到来。
此刻，二姐夫正跟在小王的后面，走在满是砖头和水泥碎块的拆迁现场里。路是真的不好走。小区里的通路被倒塌的墙壁、堆放的回收物资给占满了。如果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出来。
绕过过了两堆物资，三堆水泥块后，面前是几座拆了一半的旧楼。这几座楼，南北纵向排列，楼顶已经揭掉了，有的砸掉了一半，有的矮了半截。与彻底拆成废墟的住宅相比，它们之间的通道清晰的多。揭去盖子的下水井、排水井、电井露着黑洞洞的井口，毫无规律地散布在路边和草地上。
“过了这个5号楼，转个弯就到了！”小王一边说一边选了一条通道快步走去。
“慢点儿，我跟不上了！”二姐夫落后了小王近三十米，艰难地在破砖头和水泥块之间中挪动着。
小王放缓了脚步，回头说：“白律师，边上都是危楼。随时会塌，必须快速通过。”
小王的话刚说完，地面忽然一震，接着一声巨响传来，然后在不远处腾起了一片尘土。不用问，某一面墙倒下了。
震动刚过，尘土刚飘起来，二姐夫身边的拆了半面的八层住宅楼跟着晃了一下，砖头和水泥块不断地掉了下来。
小王一见，脸色大变，对二姐夫喊道：“白律师，楼要塌，快跑！”说完，他自己一扭身撒腿就跑。
小王所在的地方跟要塌的5号楼只是挨了个边。二姐夫所处的地方正是5号楼的根底下、正中间。
楼高八层，近三十米，五个单元，宽不下四十米。整个塌下来，就是两三秒的时间。二姐夫一个矮胖子，不可能在两秒钟之内脱离倒塌范围，更不可能凭肉身硬扛当头砸下几十吨建筑材料。别说是建筑材料，就是二十斤豆腐从三十米高处砸下来，一般人也顶不住。
生死危机！但这并不是噩梦里的场景。
二姐夫没有任何犹豫和迷惑，他很清楚，自己跑不了了。
楼房轰然倒塌，附带着周围的三栋楼都跟着塌了。在废墟的边缘，小王不顾腿上压着的砖头，拼命地喊叫着：“快来人！有人被埋在里面了！快救人！”
陈总和一干人跑了过来，急切地问：“谁被埋了？在哪里？”
小王被人架了起来，指着废墟的正中心说：“是白律师！白律师被压在5号楼底下了。”
一个穿安全生产局制服的人看了看现场，对陈总说：“组织人清理现场！寻找遗体！停止施工，立即整改！准备接受处罚！”
另外一个人说：“死的是律师，你挣的这点儿都不够赔的。”
二姐夫在黑暗之中醒来。想了好半天，二姐夫才想起来，楼塌了，眼看跑不掉了，当机立断找了个最近的井口跳了进去。不知道这个井是下水井，还是排水井，或者是个电井。反正，在几十吨砖石砸下来的时候，是这个敞开的井口救了自己的命。头顶被埋严实了，自己却毫发无伤。
二姐夫想找个光源，查看一下四周的情况。摸了半天，没摸到手机。找不到手机，没有打火机，二姐夫只能摸着黑用嗅觉、触觉来感知周遭的环境。
脚下是实地，很干爽，头顶有空间，探手摸不到顶，挥了挥胳膊，什么也没碰到，空气很冷，但不潮，没有异味，还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微弱风声。这是一个不小的黑暗空间。这并不是容纳小区地下管线的地井应该有的规模。
二姐夫伸开手臂，顺着气流的方向摸了过去。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在他眼前出现了亮光。
那是无数跳跃闪动的鬼火，鬼火如同漫天星河在庞大地下空间里旋转翻腾。暗绿色的光芒中，各色生灵的骸骨铺满了地面，他们的血液和内脏汇聚成暗红色的河流蜿蜒流淌。无数新鲜的尸体堆叠成山，无数残肢断臂扭曲成林，赤裸的胴体交接成桥，绝望的面容腐烂成花。这是尸山血海，这是黄泉之路、地狱门庭！这是二姐夫的噩梦！
噩梦成真！我的噩梦居然成为现实！这么奇诡的场景居然成为现实！
如果我的噩梦成真，必定会有一个人的美梦成真。只要这个人能改变美梦的结局，我就不会死！希望如此。这回能不能脱险，真得靠队友了！队友，你一定要争气呀！二姐夫在心里暗自祈祷。
二姐夫的心里是没底的。因为，他记得，在噩梦里，他自己搞不定最终boss，彻底玩完了！
在啥也不知道的前提下，如果真的有一个跟他组队下“梦境副本”的队友的话，只要这个队友不是猪，面对美梦成真的诱惑，肯定不会主动改变结局。错了！面对梦想成真的现实，就算队友是猪，也不会拒绝，更不会主动改变。所以，二姐夫的心里很绝望！
如果二姐夫知道在五百里之外，同时和他刷“梦境副本””的队友不是猪，而是一条狗，还是他家的乐乐的话，二姐夫就不是绝望了，而是彻底“没望”了。
乐乐的美梦无非就是撒欢疯跑、吃肉骨头、找小母狗！狗子的愿望非常容易满足，一不小心都能实现。指望狗子主动拒绝、设法改变，那还不如赌来世投胎富二代！
好在，二姐夫不知道，所以就算绝望，他也会象征性的反抗一下。不然，太没面子！
二姐夫的反抗方式就是——扭头就跑！然并卵，身后的黑暗瞬间被某种力量充满。任凭他如何努力，都被挡在原地，不能向后挪动一步。后退不行，只得重新回头。刚一回头，赫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就到了骸骨荒原的中间。
阴冷扑面，风里夹杂着新鲜血液的腥气和腐肉的臭气。
“嗷——”凄厉的叫声震得空中的鬼火乱舞。
血肉模糊的尸体睁开了眼睛，白骨骷髅抬起了头颅。整个空间里的尸骨都活了，铺天盖地向他挤压过来。
如果是一般人，面对尸山血海，早就吓尿了。再来个3d活动效果，直接心梗，毫无压力。但是，二姐夫不是一般人。他不怕。
无论是陈旧性的骨头棒子，还是新鲜淌着血的肉瓣子，都是没有生命的尸体！尸体本身并不可怕！人们之所以害怕尸体，不是怕尸体本身，而是怕尸体所代表的死亡！所以，尸体在二姐夫眼里不过就是个视觉效果。除了能催吐，啥也不是！
不怕归不怕，面对诡异的现实，二姐夫没有好的应对策略。在“没有招儿”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梦境里的设定剧情往下走。
“这么唯心的情况都成立，那我就更唯心一点儿！吓都吓不住我的东西，能把我怎样？滚！”二姐夫机械地说着台词。
二姐夫说完台词，挤压过来的尸骨就都回到原位继续凹造型去了。
还真是配合！那就下一波吧！
二姐夫想着，下一波就来了。
病痛折磨、亲人逝去、友人背叛、爱人分离、贫穷无依……各种痛苦的画面和感觉注入脑海。二姐夫体无完肤、泪如雨下，身体和精神都无比他痛苦。
“无痛无觉，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与木石无异，那是愧对此生！既生而为人，爱恨情仇、生老病死，该承受的都要承受，该体验的都得体验。否则，怎知心诚、情真、爱切？！”按照梦境剧本，二姐夫顶住了这波精神攻击。
一切幻想消失不见，灰蒙蒙地光线里，二姐夫只看见一个高大漆黑的身影慢慢向自己走来。无论多么努力都看不清黑影的面目。黑影脚步缓慢而坚定的逼近。无论是站在原地，还是用力奔跑，二姐夫都不能拉开与黑影间的距离。
一种印刻在基因深处的恐惧，无法否认！难以逃避！从出生开始就本能地不去思考，从学会思考之后就无法接受！无论多么无奈，最终都要接受！不管怎么逃避，总有一天，他会追上你，把你的一切都带往虚无！这就是死亡！每个人最终的结局！人类的终极恐怖！
死亡！二姐夫没法否定、没法逃避！面对他，二姐夫赢不了！
过场走完了！一镜到底！一条过！
二姐夫站在原地，等待杀青！
梦境里，黑影走到二姐夫面前，用黑暗的本体把他包容，一切就结束了。
当下，黑影走到了二姐夫面前，似有似无的黑暗本体与他只有一公分的距离。然后，黑影定格不动了！就像是vcd放半路，卡碟了！
“动手啊！不带折磨人的！”二姐夫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冒了一句话。
黑影没有反应、不答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二姐夫发现了问题。自己不能动，是真的。代表死亡的黑影不是没有动，而是动得非常缓慢！最后一公分，死亡阴影逼近得十分缓慢。这跟之前的速率差太多了！
死亡阴影这个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离死亡很近，但没到死的时候。在梦境里不是这样的！
这生死一线的情况，就应该是转机！
反推一下，自己的“猪队友”很可能改变了“美梦成真”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