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星竹走出店家感慨道:
“腹有诗书气自华……延潮,你贵公子的名号连商铺里的店家都知晓了,这是要扬名天下了啊!”
“哪里的事。”林延潮提着花灯随口说道。
外人对他的夸奖太多,导致现在他对夸赞近乎免疫,尤其是诗词一道的。
“延潮,可知今年下半年成都林氏族学招生之事?”林正德谈起正事道。
“知道,大伯准备带我去的,怎么,你们也要去?”
“嗯。我跟大哥学完了四书,父亲打算让我们去成都那求学,以后说不准大家还是同窗呢。”林正德笑道。
“四哥,进林氏族学是要考试的,我比你年长两岁,也没多大把握能进。”
林星竹突然意识到自己怠慢了林方海,连忙转头看向林方海问道:
“对了,方海你也要去吗?”
“爹爹没跟我和延潮提考试的事情,大概率也要去吧?不过肯定得学完四书再去,我的学识不如延潮,可能今年去不了。”林方海淡淡道。
这语气令林星竹很是尴尬,还好林延潮打了圆场。
“大伯去年夸方海你天资聪颖呢,半年的功夫,肯定能学完。”
林延潮说完,抬起头欣赏起街道上的风景。
街道两边无数鱼状、龙状的花灯随着夜风上下起伏,迎风飞舞。
“岁月静好……”
林延潮脸上挂着笑意,提着花灯一蹦一跳的走在街道上,不时和林方海他们说几句。
……
夜深了,人们纷纷回家,街道上除了花灯还亮着,倒显得有些许萧瑟。
林延潮四人说说笑笑的回到酒楼,走上二楼,林平和林子豪仍在喝酒。
见林延潮他们回来,林平醉醺醺的脸露出几分清醒:
“方海,潮儿!过来,看看你子豪伯父写的元夕词怎么样!”
林延潮小跑过去,接过林平手里的宣纸,扫了一眼道:
“伯父写的不错,清新脱俗,比那些堆叠词藻的好多了。”
林平知道林延潮只是礼貌的回应一下。
林子豪不熟悉林延潮,听到林延潮的夸奖醉醺醺的脸更红了几分。
他一把抱起林延潮,大笑道:
“延潮,是懂我的人!今日元夕佳节何不也写词一首?”
林延潮记忆里倒是有一首,不过太惊艳了,不适合拿出来,婉拒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日看灯入迷了,没什么灵感。”
张口成诗句,这叫没灵感?
林子豪尴尬的笑了几声,将林延潮放下,转身看向一脸羡慕的两个儿子训斥起来:
“延潮和方海都是有毅力之人,我听你们伯父林子厚说,延潮和方海过年也在读书学习,再看看你们两个整日里就想着玩!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尔等当做到尽心尽力才是,怎生的如此懈怠!”
林星竹原本心情好好的,莫名被训,低着头委屈巴巴道:
“延潮和方海跟我们一样都在看花灯……”
“人家林延潮张口成诗,你呢!”
林子豪本来想继续训下去的,但被林平劝解道:
“好了,岱宗,都是孩子嘛,过年元宵的,玩的开心些也不影响日后努力读书,何必过于苛刻的责罚他们?”
闻言,林子豪想起去年重阳节林平说的话,脸色缓和了很多,又夸奖了一番林延潮,拉着两个儿子走了。
林延潮见桌上饭菜都没动过,满满当当的,便坐在椅子上吃了很多口饭菜。
林平不饿,吃了几口,跟酒楼的掌柜说了几声。
夜晚,万籁寂静,外面的风雪很大。
酒楼里的小二将桌上没吃完的剩饭剩菜倒进木桶里,在旁边弯着腰笑着等林延潮吃完。
其实,林延潮肚子不是很饿,就不怎么喜欢看着满桌的饭菜最后被倒进木桶里。
硬着吃了一盘,吃不下去了,才把筷子放下。
注视着店里的小二将饭菜倒进木桶里,林延潮好奇的问道:
“这剩饭剩菜是要提去喂猪么?”
小二埋着头假装没听见,自顾自的提着木桶离开。
见状,林延潮心里很是疑惑,但没说什么,小声跟李季说了几句,笑嘻嘻的跟林平说:
“大伯,我吃的有些撑,坐一会儿再走吧?”
“嗯。”
林平喝了碗醒酒的汤,正好想去上厕所便答应了下来。
等李季回来把事情告诉林延潮,林平恰好也上完厕所回来。
林延潮便走在前面,故作随意的走着,走到酒楼外不远处的一处院子,李季告诉他的位置。
他一脸震惊的看向院子那里,一大帮穿着破破旧旧衣物的人手里抓着被倒在地上的饭菜,拼命往嘴里送!
那些年龄小的,抢不过他们,但依旧拼命往里面挤着,哪怕被里面的大人拳打脚踢也依旧往里面挤着,摔倒在地上伸出舌头死命的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延潮睁着大眼睛,突然理解杜甫的那段诗句。
他转头望去,看见方海愣在原地,看见林平冷漠的眼神,不解的问道:
“大伯!人怎能像禽兽般低贱的活着?酒楼里的掌柜为何宁愿把剩菜剩饭倒在地上,也不愿分给那些人吃?!”
“慷慨的分给他们吃了,那还有人愿意去酒楼吃饭么?掌柜的没那么傻。”林平冷淡的回答道。
“至于你口中所谓的人,在那些当官的人眼里,已经不是人了,是影响城内治安的危险分子,是影响他们粉饰太平的铁证!没有利益可图的事情,当官的管这些作甚?他们不去管,算是够仁慈的了!”
林平的语气依旧冷漠,但眼神里潜藏的愤懑像是沉寂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闻言,林延潮沉默的待在原地,右手放在冰冷的墙壁上,呆滞的看着。
在院子里抢饭的看见林延潮他们,毫不顾忌的继续伸着手抢饭,甚至有人还警惕的不时看向他们!
过了十多分钟,地上的饭菜几乎被抢了个干净,不远处躲在一旁的母子急忙跑过去,看看能不能舔些油水。
林延潮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地上恶心脏脏的泥土,大声问道:
“你们是哪里人,又为何待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