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随机点名
学舍里，只有林延潮一个人。
隔壁倒是住着不少学生，但要么在睡觉，要么在读书。
林延潮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孤独，周围很黑，没什么声音，肚子也很饿。
他回想起先生教书的时候，没考虑过他，教的是《千字文》，按照他蒙学的进度，本来应该学的是《童蒙训》和《小学》。
而且自己不会写字，写字都是大伯和方海教的。
甚至，先生连补课也没叫他。
想起晚上先生生气的模样，林延潮很怀疑先生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教他《童蒙训》和《小学》，好让大伯说教自己。
林延潮裹着单薄的被子越想越合理。
周围的蚊子“嗡嗡嗡”的不停叫唤，林延潮心里烦的不行，将被子盖在头上，躲在黑暗的被窝里委屈的抽噎。
呜呜呜，连蚊子也欺负自己……
哒哒哒～
学舍外传来脚步声，是林方海和张安世。
林延潮探出脑袋，闻着饭香，忍不住道：
“方海，我饿～”
“少不了你小子一顿吃的。”林方海将饭菜端到林延潮床前笑骂道。
张安世搬来书桌，将手里的饭菜放在书桌上。
林延潮则趴在床上狼吞虎咽的扒着饭菜，全然没有读书人的形象。
“师娘做的饭好吃吧？”林方海问道。
“嗯，好吃……”
林延潮突然意识到什么，摆下筷子，抬头看见林方海笑眯眯的，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虽然林延潮脑子不想吃饭，但肚子很老实，没过多久，他又狼吞虎咽起来。
“方海，学舍只有一个蚊帐，我就拿给延潮用了。”张安世拍死一只试图吸他血的蚊子道。
“安世，那不是你父母给你吗？怎么能给其他人用呢？！”林方海道。
“延潮最小，我们得照顾他嘛。”
“谁需要你们照顾啊！”林延潮吞下饭菜回了一句。
林方海和张安世对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就这样，张安世把蚊帐强行塞给林延潮，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夜晚，蚊子刺耳的喧嚣声彻底被蚊帐隔绝。
林延潮这一晚睡得很香甜，而学舍里另外两人被蚊子烦了一晚上。
……
次日清晨，天微亮。
“延潮起床了，再不起来就没时间吃早饭了！”
林延潮被林方海拍了拍头，迷迷糊糊的起床。
他一向是一个喜欢睡懒觉的人，连续被折磨几天，忍不住抱怨几句：
“先生真是的，睡都让人睡不好，还指望学生学好。”
“别抱怨先生，其他学堂都这样。”
林方海将洗漱的水杯和青盐递给林延潮道。
知道自己不占理，林延潮匆匆洗漱了一番，随意穿上衣服。
突然，他回想起昨天先生的交代，又连忙将衣物穿戴整齐，方才跟着林方海离开学舍。
干完饭，没什么休息时间，直接去了学堂。
学堂里，陆陆续续有学童背着书箱到来。
不少学童都是提前了半个时辰起床的，睡眼朦胧，看上去毫无精神。
被蚊子折磨了一晚上的林方海走进学堂，第一时间拿起《千字文》的注释津津有味的复习起来。
他作为哥哥，要给弟弟林延潮做榜样。
有领头的读书，其他学生也拿起书本或读或看了起来。
没人领读，学堂里读书声杂乱无章，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王靖提着一木箱，踩着点，匆匆进来上课。
他一般先教蒙学班布置完课堂作业，再去教四书五经。
先生一步入学堂，课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手上握着的戒尺给他增添了不少师长的威严。
林延潮倒是不怕先生，千字文是他昨天背的，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反而很期望先生能点到他。
注意到林延潮期盼的小眼神，王靖还以为他背的还不熟，希望自己不要点他。
毕竟林延潮才上一天学，王靖没打算惩罚他，万一把他尚学之心打没了，他怎么跟子厚兄交代？
“咳咳。”
“先复习一遍千字文，老夫再抽查尔等的学习情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
跟读的时候，学童们读的老大声了，一个比一个大声，生怕读的不大声，待会儿被先生点名。
林延潮暗暗心惊，刚来学堂时自己还以为大家跟他一样，是来混日子的。
结果上课了，一个比一个努力，一个比一个卷。
看来有些话听听就行，千万别当真。
年幼的林延潮就被同窗们狠狠地上了一课。
念完一遍，王靖伸手将木箱里写着学生姓名的小木牌，随意拿出一个。
看了眼姓名，林延潮。
王靖不动声色的点名道：
“李度！将千字文背到赖及万方。”
李度慌乱的将千字文闭上，起身紧张的答道：
“是，先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背诵时，腿抖得慌，本来昨天能熟练背诵到赖及万方的，现在紧张的不行，背诵时也磕磕绊绊的，甚至紧张到完全忘词。
“空谷传音……空谷传音……”
“空谷传音后面是什么？！”王靖的语气非常严肃，更是让李度紧张的不知所措。
“弟子……弟子不知。”
“是虚堂习听！把左手伸出来！”
啪啪啪……
整整二十下，每下发出的声响都能让课堂里的所有学童听的一清二楚。
打完，李度的手红了一片，他埋着头，不敢抬头看先生。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你天资不行，且不努力读书，将来如何考上童生？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进士！
你的师兄们为了考上童生，头悬梁，挑灯夜读，日日如此，一日不敢松懈，童生尚且如此，何况秀才举人进士乎？！
坐下！”
“弟子谢先生教诲！”李度忍着泪水行礼道。
王靖教诲完李度，回到讲台，又伸手从木箱中随意取出一木牌。
这一动作搞得所有学童都紧张起来。
这种随机点名，最为刺激！
完全没有老师的主观思维，全然凭借运气。
当他取出木牌，所有学童为之一震，紧张的抬头望木牌上的名字。
希望不是自己。
然而木牌是一面的，王靖每次取木牌都会把名字正对自己。
这是他为了专门不点一些人，特意做的小手段，防止有学生说教学不公。
“王俊皓！将龙师火帝，鸟官人皇解释一遍！”
……
就这样，王靖点了八个学童，挨打的有三个，交代完课堂作业，又训斥了一番学童们，他方才匆匆离开。
王靖离开后，过了一两分钟，被惩罚的学童纷纷跟周围的朋友抱怨。
“该死，本来昨天我背的好好的，早上又复习了几遍，结果先生点到我，我一下子就忘了。”一名叫叶向文的学童道。
“呵！我为了早上的点名熬夜背的，我说了什么？被点到了，紧张的不行，看着先生手里的戒尺就害怕，要我说就是先生太恐怖了，咱们才背不出来的！”
李度越说越大声，引得以前被点过名的深有体会，纷纷附和。
“对！每次我看到先生的戒尺就紧张的不行，而且每次先生惩罚完都要说一堆大道理，真以为咱们不懂似的！”
“要我说，先生就是最近忙着县试，以前他挺温和的，最近脾气特别暴躁，动不动就拿戒尺打人，讲大道理，以前还问我们为什么背不出来。”
……
林延潮听着他们的抱怨，也感觉先生不讲道理。
第一天的时候，他就没教自己写字，也没教自己童蒙训和小学。
尤其是他晚上帮张安世补课，也不带他一个！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林延潮知道自己只是个学童，而且自己还深深畏惧先生手上的戒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