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劫富济贫
叙州宜宾。
三江交汇之处的宜宾县,从远处看去略显破旧。
四周一眼望去全是翠绿的小山坡和白云遮掩的山峰。
城东夜晚,万籁寂静。
街道上星星点点,不少房屋还漏着光。
一头上顶着总角的六七岁孩童,小心翼翼的走到一围墙边,眼神紧盯着地面,生怕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嘎吱”声。
那孩童身手十分敏捷,踩着墙上青砖留着的缝隙,一跃而上。
熟练的爬上墙上,右手抓着墙内树木的枝干,顺势滑下。
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孩童名叫林延潮,此时,他正贼眉鼠眼的盯着房屋内的灯光。
依据以往的经验,大伯差不多会在这时关灯睡觉。
待室内烛火熄灭,没了一点光亮。
又等待了几分钟,孩童才开始他的大业——拿(偷)蛋!
他轻轻的走在土壤上,走到房屋后边的菜园,里面种着些蔬菜瓜果,养着几只鸡。
大伯林平是全家唯一的读书苗子,12岁童生,16岁秀才,23岁举人,30岁进士。
如今丁忧在家,不日起复,乡里乡亲,没一个不尊敬他的。
林延潮听大伯的儿子林方海说,大伯种菜养鸡纯粹是为了文人的情操啥的。
好像叫啥隐居,听起来挺高雅的。
林延潮蹑手蹑脚的穿过菜园,借着月光,看见鸡窝里有一个白亮的鸡蛋。
他趁着老母鸡挪动的时机,一手从老母鸡后面快速伸出邪恶的小手,迅速将鸡蛋握在手心。
此时,鸡蛋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暖意,没有以往的冰凉感。
林延潮一脸快意的转身,但回头的瞬间眼神就不淡定了。
只见一中年男子穿着儒袍,儒雅的微笑下,手里握着一把戒尺样的长条。
“大伯!”
林延潮求饶似的看着中年男子。
“潮儿,这么晚了,还来光顾你大伯的菜园呢。”
“咳咳,我只是恰好路过,帮大伯收鸡蛋。”
林平笑了笑,单手提起林延潮,往屋子走去。
少年和中年人都没有说话,少年知道自己完蛋了,中年人沉默的在脑海中组织语言。
“把手伸出来。”
林平微笑的面孔下,显得非常可怕,仿佛有股血脉压制一般死死的压迫着林延潮,让他不敢不听大伯的话。
啪~
一声脆响后,林延潮的小手变得通红。
“为什么偷鸡蛋?”林平道。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微笑的面孔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我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营养嘛。”
“你大可以向我要,不必行偷鸡摸狗之事。”
“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
“呵呵……那潮儿你就过来偷,学无耻小贼自力更生是吗?”
这话气的林平笑了起来,
“延潮!言必诚信,行必忠正。老实交代!”
“你都惩罚完我了,我还交代什么。”林延潮嘟着嘴道。
“好好好!子不教,父之过。今日我就替你父亲好好教育你!”
“你又不是我父!”
“你爹是我弟,长兄如父!”
“那你是我爷爷咯。大伯,你把我祖父放于何处?”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伯啊!”
林延潮刚想辩解几句,但看到大伯怒气冲冲的样子,明智(congxin)的闭上了小嘴。
沙沙沙……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跟林延潮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咚”的一声闯了进来,大声囔囔道:
“爹爹,延潮可不是为了他自己!”
林平看着儿子林方海跑到身前,又唯唯诺诺的站到林延潮身边,沉默的说道:
“方海,你既然知道原因,为什么又不主动告诉我,你爹爹可不是不讲理的人。”
“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答应下来的,可不关方海什么事!”林延潮大声喊道。
他的脸红扑扑的,全然不像之前害怕的样子。
“小孩子,别插嘴。”
“我已经七岁了!可不是四五岁的小屁孩!”林延潮反驳道。
“七岁了……也该读书了……”林平看着林延潮的脸心里感慨道。
这孩子龙眉凤眼,鼻子英挺,五官端正,像极了自己死去的弟弟。
这让林平眼神柔和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很强硬:
“七岁不一样是小孩!小孩该偷鸡摸狗,该撒谎吗?!”
林平大声呵斥,见林延潮低下头颅,又继续道,
“大丈夫是不食嗟来之食,但大丈夫又岂是像你这种行偷鸡摸狗之人!!!”
“我这是在劫富济贫!”林延潮红着脸辩解道。
“劫富济贫???”
“对!延潮偷……拿鸡蛋是为了张安世!张安世母亲生病了,延潮拿鸡蛋给她补补身体。”林方海跟着说道。
“好好好!”
林平又气又笑,气的是自家儿子跟着侄子劫富劫到自己家了。
笑的是这两小子虽然行为不端,但至少内心还是善良的。
深吸了口气,林平又板着脸问道:
“那你怎么不去劫其他家?咱家才富贵几天,有几个臭钱。”
“劫自家的被逮到最多挨顿骂,但劫其他家的必定会挨毒打。圣人说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林延潮嘟着嘴解释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这竖子,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林平一手捏着林延潮耳朵,一脚踹向自家儿子林方海:
“你俩都滚去祠堂去!”
沙沙沙……
夜晚明月悬空,三道人影,一长两短,缓缓前行。
随着“嘎吱”一声,三人走进祠堂。
阴冷的风吹进屋内,吹得林延潮心凉了个透,不指望自己能痛快的走出祠堂。
“跪下!”林平大声道。
林延潮和林方海连忙低头恭恭敬敬地跪下。
怼大伯最多挨顿臭骂,挨顿罚。
不尊敬祖宗,娘亲和祖母可是会跟着打骂的。
由于低着头,林延潮只知道大伯在走动着,翻着东西,但具体在做什么并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柔和的烛光照亮祠堂。
林平抱着着几本本书和一叠白纸放在林延潮和林方海前面,又将砚台和墨摆在他俩面前道:
“不食嗟来之食出自《礼记·檀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出自《孟子·尽心》。
延潮,既然你有求学之心,那大伯我就成人之美,就罚你两将其各抄一遍。”
不,我没有……林延潮刚想强硬拒绝,但一抬头看见笑眯眯的大伯,只好明事理的婉拒道:
“大伯~我还不识字呢,也不会研墨写字。”
“我可以一笔一划的教你。”
林延潮隐约感觉到身边的林方海在憋笑,转过头去,果不其然。
“方海,你笑什么,你不也要罚抄。”林延潮道。
“啊,啥?”
林方海不可思议的看向父亲,父亲笑眯眯的说道:
“方海,你不会也不会研墨写字吧?”
“……”
林方海恶狠狠的盯了林延潮一眼,一脸痛苦的低头研墨。
“嗯。兄弟就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林平含着笑意,教导起林延潮读书写字,顺便给儿子解释圣人的道理:
“孟子曰……意思是……朱子解释道……”
夜晚宁静,烛光柔和。
在大伯的一把手的教导下,林延潮歪歪扭扭的写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