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农家小孤女 20
回到家，苏恬找了一些草药，捣成糊状，又教了徐泽怎么使劲，怎么推药，确定他掌握之后，才带着笑笑到厨房做饭。
最近几天活重，所以她傍晚的时候做饭时，往菜里放油就多了一些，看着笑笑原本长了点肉的脸因为这几天农忙又瘪了下去，又把橱柜里仅剩的三个鸡蛋一块煎了。
等到徐泽给徐老汉上好药的时候，苏恬已经把菜分好，端到他房间里去了。
徐老汉趴在床上，看着盘子里的菜，扒拉了一下，把菌子倒进装将黄瓜的碗里，用一个浅口的盘子装了扒拉出来的鸡蛋，递给小女儿。
“爹不吃鸡蛋，你们分着吃。”
苏恬知道他要强，素日就是个沉闷只知道干活的性子，在这农忙的时节闪了腰，帮不了家里，心底不知道有多愧疚呢！
因此苏恬朝徐笑使了个眼色，默不作声的就出去了。
徐笑人小鬼大，摆手说自己今日也不想吃，也跑了出去。
其实，就算嫂嫂不说，她也不会吃爹给她拨的鸡蛋，她也不会拿，爹受伤了，要吃好一点才能恢复得更快。
这是以前爹爹跟她说的话，那时候大哥常常因为服役受伤，所以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紧着大哥和读书的泽哥哥。
所以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谁出的力气最大，谁最辛苦，谁就能吃更多饭。
不过嫂嫂好像不一样。
餐桌上，苏恬正招呼着怔怔看着她的徐笑，快过来吃饭呀，不饿嘛？
徐笑蹭蹭的跑过去，苏恬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温柔的劝她， “快吃吧，你爹的腰躺两天就好了，不要担心。”
“好。”
“你也多吃一点。”一旁的徐泽坐下来，也用筷子夹了满满一大筷的鸡蛋放她碗里。
秋收过后，是要好好的找个活干了，看着苏恬消瘦下去的脸，徐泽暗暗的想。
但生活总是有层出不穷的麻烦。
忙完了自己的活，徐泽去徐勇家帮忙的时候，正巧听到有消息说，今年西边的蛮子又闹起来了，估计秋后赋税徭役又会增加。
果不其然，稻子打下来没多久，村正就挨家挨户的通知，今年的公粮每人要交的份额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多两斗！
一斗粟米混着芋头煮，可以够他们一家人吃半个月，两头米就相当于他们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没了！
如今他们家，三个成年人比起往年来就要多交三个月的口粮。
徐泽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今年的收成不算差，每亩地稻子产量折合下来也不过两石多一点，也就是一亩地不过收粮二三十斗，他们家统共也才四亩旱地，两亩水田。
交完公粮，省着点吃，也就堪堪够他们吃到来年春天播种罢了。
一想到这里，徐泽心里就觉得难受。
从前读书的时候，只觉得农民种地收粮来之不易，如今自己成为了农民，亲身种地之后，对于这种不容易也就更加能感同身受了！
忙活了半个多月，苏恬听到要增收公粮之后，不由得怔住了。
以前在姑姑家住的时候，因为她还小，又没成婚，倒是不知道姑娘家成亲之后是要交公粮的，所以一时之间知道自己今秋得交十二斗粮，也就是一石多两斗的时候，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不是，她居然要被迫交粮？
心情很不好。
但是好像也能理解。
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又要缴纳一定税目粮食保证国家正常运行，还要支撑偶尔的战事花销，官府衙门为了完成任务，可不得逮着农民薅吗？
得知了明天就可以交公粮，徐泽和苏恬两人相视一眼，苦笑着翻出家里的麻袋，又张罗着找个推车，到时候一块运过去。
每年秋收，官府负责收粮的人就会准时定点的出现，今年收粮的人把收粮地点定在了黄浦水岸的一个十字路口，那十字路口连接着周围的乡村，倒是方便了收粮的官差。
但可苦了徐家村交粮的村民。
无他，徐家村离黄浦水岸很远，走路过去都要三个时辰，何况还要搬粮食过去。
一时之间，就连家里有车的村正都头大得不得了，好在收粮持续三天。
于是村正跟村中其他比较有威望的人商量了一下，征用村子里有车人家的车，大家伙分成三拨人，轮流用车运过去，不然家家户户交那么多粮食，咋运过去呢？
当然，如果想用车，得交两文钱，不拘粮食多少，都给你运过去。这也是为了让被征用车、毛驴的人家心里好受一点嘛。
听说，用车运粮过去要交钱，有些人家舍不得，不愿意掏钱，村正也不强制要求他，这是为大家好的事，交钱就有车帮运过去，不交钱就自己搬过去呗。
徐泽把这件事告诉了苏恬，徐老汉因为前几日腰闪了，还没好利落，此时也坐在门槛上，嚼着烟丝，不说话。
苏恬倒觉得村正这件事做得挺好的。
平常他们坐车到镇上不是也要给驾车的人家钱吗？
虽说到黄浦水岸的路程只是去镇上路程的一半，那这不是还有粮食嘛，而且收两文钱，也能接受。
徐老汉也同意花钱用车。
不然，他这会使不上力，徐泽他们两个虽不是娇贵的人，但还是别为了省这两文钱，把人累死吧。
因此徐泽了解了他们的想法之后，就走去村正家交钱去了。
交完钱之后，得知他们家被安排在明天送粮，刚巧徐勇家也是。
因此两家约好明早一起出门，此时天还没黑，便商量着先把粮食清点好，明天直接把车拉过来，装上就可以出发了。
得知他明天和姑丈两人就要去送粮，苏恬喊了徐笑一块去菜园子。
明天交粮还不知道是什么情景呢。
菜园子里山药种下去也有二十来天了，苏恬浇水浇得勤，那山药已经长了一些细长的藤蔓出来，此时正绕在徐泽特特给它搭的架子上。
而之前他们一块种的菜籽，就是一些普通的青菜，并不是摊老板说的新品种。
刚开始知道是一些普通的菜的时候，苏恬他们也有点气恼，去跟摊主理论，摊主怕事情闹大，会损失更多客户，不由得痛心拿出真正的新品种，而这新品种出来之后，苏恬发现这其实就是胡萝卜。
眼下这胡萝卜已经长出来了，苏恬想了一下，于是挑着拔了五六根，又摘了一些青菜，这才回家去。
之前在山上挖下来的山药还有两根。
加上前几天他们收了稻子，家里有粮食，所以苏恬打算好好煮上一锅白米饭，炒个青菜，烙饼子让他们带过去。
想清楚要做什么，苏恬便手脚麻利的开始做了起来。
锅里蒸了山药，蒸熟，捣成泥状，混着面粉揉成团状，今天她要烙足足十张山药面饼。
前几天徐泽去姑姑家帮收稻子，所以姑姑又给了他们二十来个鸡蛋，知道苏恬要烙饼卷鸡蛋胡萝卜丝吃，一旁的徐笑自告奋勇要帮忙打鸡蛋。
“往碗里搁点清水，不要太多，没过碗底就好，然后就洒一点点盐巴，对，就这么多。”
在院子里给胡萝卜分尸，切丝的苏恬，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很快的给出了答案。
两人一起合作，因为不放心，又再次检查好稻子回来的徐泽，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原本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在此时的香味攻击下，更是缴械投降！
饿得不行了。
苏恬从厨房里走出来，刚巧看到进门的他，好忙招呼， “饭好咯，赶紧洗手吃饭吧。。。。”
“今天做得很丰盛。”徐泽夹了一筷子青菜，满足的喟叹。
家里的油是他们在集市上买的猪油，苏恬煎出来的，所以虽然只是一盘青菜，但菜里有油渣子，有猪肉的味道，倒显得可口美味许多。
“刚打了新粮，总要吃顿好吃的。”苏恬见他只吃青菜，不由得给他碗里夹了一个荷包蛋。
徐老汉点头，表示是这样的。
徐笑一如即往埋头苦吃。
几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尤其是在餐桌上，但他们也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性子沉闷的人。
因此偶尔想到了什么，就说一两句话，不然就说安静的拒绝，吃饭。
送粮要起早。
鸡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苏恬在天色微亮的时候跟着徐泽一块起了床，徐老汉腰不舒服，所以还在房间内躺着。
两人蹑手蹑脚，安静默契地做着朝食。
苏恬本想跟他一块去交公粮，但是路远，要走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想到家里还有一老一小的离不了人，心里这种想法也只能不了了之。
与苏恬想去看看看，增长一下见识的想法不同，徐泽心情有点低落。
自成亲之后，他与苏恬都是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的，干什么都是两个人，今天要去送粮，早上出发，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
想到要跟苏恬分开这么久，他就有些心情不好。
苏恬不知道徐泽这么在乎她，看他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还以为他是在思考，所以也就默默在一旁干活。
……
刚吃了早饭，徐勇就带着自己儿子过来了，他们家的粮食已经装好了，表弟徐富未成年，也未娶妻，所以他们家只要交两个人的公粮份额，也就是二十四斗，统共就是两石！
一个驴车装两石粮食绰绰有余！
因此他们拉着车就过来找徐泽了。
“今年让你表弟陪着去了，过两年他成亲了，交公粮这件事也就他来做啰。”
一旁的徐富被他爹半带打趣的话说得有点脸红。
徐泽看到他难得害羞的样子，心领神会，这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几个男人一起合力，把粮食一起装上车之后，苏恬把篮子里给他们装的干粮也递了过去。
虽然篮子上面盖了一块布头，但是饼子很香，离得最近的徐富还是闻到了，心直口快的他赶忙问道。
“表姐做了什么好吃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蹿！”
“中午你就知道了！”苏恬也笑，卖了个关子。
“那我中午可就好好尝尝了。”
两人说完。
徐泽又叮嘱她， “今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活儿就等我回来再一起做。”
苏恬点头。
目送他们着他们三人走远。
……
说来也奇怪，成亲之后，苏恬倒觉得跟回头姑姑一家的关系变得比之前更加融洽起来，虽然说之前姑姑家对她也不算糟糕，但是苏恬就是觉得很不自在。
不想了，不想了。
苏恬摇了摇头，刚好看到吴门口佝偻着背的徐老汉，还有从房门里走出来的徐笑。
徐老汉怔怔的，看着门口也不说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些不舒服，人有一点慌神。
二小姑娘徐笑，睡眼惺忪的揉着自己的眼睛，走到苏恬面前软软的问她， “哥哥已经交公粮去了吗？”
小姑娘这两天老听到“交公粮”这三个字，心里也大概知道这是一件每家每户必须要做的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呀，刚出发。”苏恬摸了一把她那绑得歪七扭八的发髻，让她去自己的房间，想着给她重新弄一下。
进房之前，看到徐老汉精神头有点不够的样子，以为他饿了，不由得跟他说了一句，朝食已经做好了，待会她帮笑笑整理好头发，就去厨房端出来。
徐老汉点点头，正想说自己的可以去端，但是膝盖突然隐隐作痛，加上之前腰闪了，还没好全，一时之间只能定定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苏恬说了话，就进屋里去了，倒没发现他的异常。
这天，怕是要下雨啊。
徐老汉抬头看着微微亮的天空，晨起的风突然吹来，让人感觉很冷。
村子里今日送粮的人依旧有很多，徐家村算得上是一个大村，足有五六十户人家，但愿意用车送粮过去交的只有四十多户。
因此今天要驾车送粮去交的人家足有二十来户，八九辆驴车还有十来辆手推车，刚好能够把他们的粮食运过去。
临出行前，有擅长看天气的老人说今明两日大概有雨，让他们拿着些东西雨具带过去，以防下雨，打湿粮食，人家不收。
秋收过后，天气的确开始转凉了，虽然秋冬季节少有大雨，但为了保险起见，大家都带了雨具。
为了不让毛驴累死，所以送粮的人都自觉的跟在驴车后面，一起走。
徐泽和徐勇还有徐富三人跟在装了自家粮食的车子屁股后面，几人手里都拿了雨具，徐泽还提着一篮子的干粮。
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往黄浦水岸十字路口走去。
……
“唉，这太阳那么大，不像会下雨的样子！”走了许久，浑身汗哒哒的徐富不由得抱怨起来，路那么远，走六个时辰，就算啥也不拿也累人得很。
说完，他松了松头上的帽子，擦了一把汗。
“再坚持一下，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徐勇估摸着，从出发到现在，他们停下休息了两次，距离黄浦水岸也快到了。
他估摸得不错，正午时分，从周围乡村过来交公粮的队伍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
收公粮的官员，也就是庾吏，三五成群，在黄浦水岸十字路口分了十个点位，每个点位都支着茅屋帐篷，其中徐家村和旁边的李家村在左边第一个点位。
村正第一天带村里人过来交纳公粮的时候已经摸清了情况，所以待徐家村的都到了黄浦水岸之后，村正高声引导大家走到负责收他们村公粮的点位去。
徐泽和徐勇两家被人挤着，过不去，废了老鼻子力气拉着车终于走过去了，发现他们已经排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唉，这条命真是比苦瓜都苦。
庾吏虽然只负责收粮，管粮食，但待遇还是不错的。
徐富刚从队伍前头跑回来，告诉他爹和徐泽，收粮的人说现在太阳太大，为了避免晒坏牲畜，说是让我们先把牲畜拉去阴凉的地方喂喂草料，喝水什么的。
去他大爷的。
牲畜重要，他们人就不重要啦？
未时正是一天太阳最大的时候，他们人得站在这守着粮食呀，不然被人这里偷一把，那里偷一把，后面分量不够了怎么办？
徐富年轻，所以嘴巴也没什么遮拦。听到他骂人，徐勇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徐泽知道他是在镇上给人当跑腿，当小伙计，不经晒，所以卸了车，示意他把驴子拉到河边喝喝水，休息一下，免得真的被晒坏了。
转瞬又让徐勇到阴凉的地方歇一歇，待会几人轮流过来看粮食，这样也不用太过劳累，容易中暑！
徐勇听了他的话，觉得这个方法好，赶忙推了一把自家的浑小子，让他赶紧麻溜的牵驴子去河边。
只不过走之前给他从篮子里拿了两个馍馍，还有一个水袋，扔给他。自己拿着剩下的馒头还有水，寻了一出阴凉处，候着了。
这队伍那样长！
好在徐李氏给他们做了八个白面馍馍，每个都有拳头那么大，而且像石头那样扎实，虽然没苏恬做的那么好吃，但胜在管饱。
只要计划着吃，撑到晚上应该是没问题的。
徐泽尽管带了草帽，但是天色热得他越发没有说话的欲望，长长的队伍像是望不到头似的，而且一动不动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徐勇过来接徐泽了。
徐泽拿着干粮走到他刚才歇息的地方，和坐在一旁的徐富吃起苏恬做的山药烙饼子。
“唔唔，表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没想到这饼子还能和山药一块混着做，而且卷着胡萝卜丝和鸡蛋一块吃，居然这样好吃！”
徐富没有读过书，他不懂怎么形容，只能连呼好吃！
而且明明已经吃了两个馒头的他，眼下居然还想吃第三个山药饼子！
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比起与他们一块坐在阴凉处的其他人，他更像是没带干粮过来的！
其他人看着他吃得这样快，闻着这样香的味道，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但到底也不好意思主动询问人家要吃的，只能嘴上夸了几句。
“这是你们家哪位掌勺呀，这香味，这手艺，啧啧啧啧，跟镇上的有名的酒楼里的大厨也不差什么了。”
“就是！”
“唉，真是羡慕呀！”
听着大家对自己妻子的夸赞，徐泽不免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来。
“做的不多，大家尝一下，过过嘴”，说完，徐泽就从篮子里拿了一张山药饼子出来，扯着给大家分了。
周围人本不想要，但这香味太霸道，他们到底还是忍不住，接过说了声谢谢。
果然，周围人吃了之后，都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尤其是知道这饼子居然是他媳妇做的，纷纷感叹他有个会做饭的媳妇。
真是幸福啊！
看到周围人都这么认可恬恬做的饭，徐泽也很开心。
当然，开心的后果就是他喝了水袋的一半水，然后吃了三张饼子，肚子才有了饱腹感。
……
徐泽和徐勇轮换了几回，又等了许久，天色将黑的时候，终于排到他们了！
一个高高壮壮的庾吏，身着蓝色官府，头戴遮阳帽，官架子十足的立在他们面前。
“徐家村徐勇，家有成年人两个，需交公粮二十四斗！”
他话刚落，徐勇还有徐泽两人则合力把车上的稻子搬下来，又一一解开麻袋口，往他们的米斗里倒进去！
最后在庾吏的检查下，达到分量之后才在那个记录交公粮的本子上打了一个朱红色的圆圈。
徐勇家交完，就到徐泽家了。
徐泽根据他的指示，把粮食全倒他们漏斗里去。
本以为倒完，等他做好记录就可以驾车回家了。
谁曾想变故陡然发生。
“慢着，这粮食好像不够吧？”
此时太阳临近下山，天色将暗，许多来交粮的人已经回家去了。
所以，那个阻拦庾吏画圈做记录的人明晃晃的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徐泽看清之后，胸腔里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