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半夜

    较之林玄刚进驿站时的熙攘，现在大厅里已经清净许多。

    大厅四周墙上点了什数盏油灯，即使天已黑透，厅里依然光亮不亚白昼。

    掌柜见林玄返回大厅，知道他是出来吃晚饭的。于是一边打发伙计去后厨准备，一边招呼林玄随意就坐，自己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在林玄对面坐下。

    掌柜压压手，制止了林玄起身行礼，笑眯眯地问道：“小哥儿今年几岁啦？准备去哪里啊？”

    林玄尚未回答，厅外奔进一个人来，连声呼叫“孙掌柜”，孙掌柜听到呼喊已经敛去笑容，立起身来，“李家二郎，我在这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快，你儿子和我哥，” 李二郎重重喘了口气，“打起来了！”

    孙掌柜脸色一沉，“又是为了那个银红？”也不等李二郎把气喘匀回话，“哼”了一声大跨步走出了驿站。

    李二郎双手撑在小腿上，弯着腰直喘粗气，一时说不出话，隔了好一会儿才挺直了腰板，转身跟出去。

    林玄见掌柜气鼓鼓的模样，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更没什么好奇之心。呼噜噜把伙计端来的素面吃了个底朝天，回客房休息去了。

    半夜时分，左眼那钻心的疼痛正如傍晚预料的一般，果然出现，林玄有些庆幸，李家的木料船上可一无准备。

    疼痛感倏然消失，熟悉的酥麻温热感与往常一样覆盖了半个脑袋，林玄长吁了一口气。自从确定自己的左眼是仙根之后，林玄就处于一种矛盾之中。既对那种疼痛心怀畏惧，又对当晚左眼所展示的特异能力满心期待。

    林玄缓缓睁开眼睛，房间里除了没有完全熄灭的小火炉闪着暗淡的红光，眼前依然是半夜特有的黑暗。前夜那一闪而逝的夜视能力没有出现。

    林玄想了想，又把毛巾浸热了敷上。这次毛巾并没有凉得很迅速，但似乎还是比自然冷却要快一些。趁着眼部的温热感没有消散，林玄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仍是静谧的黑夜。

    林玄轻叹一声，知道自己还不能掌控那种能力，甚至都摸不准它出现的条件与规律。

    过了半夜应该是五月什日，按日子算，春季还有一个半月就要过去了，但在红罗府这种地势较高的地区，白天依然有点冷，半夜更是阴寒。

    头上的温热将身上的清冷愈发凸显出来，林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于是顾不得研究眼睛，赶紧躲进了被窝，但他一时也睡不着，望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思绪万千。

    前天辞别村长与老师时，林玄心志决绝、自信满怀，似乎前方没有半分困难与凶险。但这才两天，旅途刚刚开始，八什里陆路、两佰里水路就已经让他感到疲倦，此后的萬里路又怎能走下去呢？

    林玄已经意识到，独行仟萬里，绝对不是只要有豪言壮语以及一个缥缈无定的信心就可以做到的，途中的艰辛必须依靠坚韧的毅力才能克服，于是愈发坚定了自己不到宣静州绝不回头的决心。

    一个影子倏忽从窗前掠过，将林玄从沉思中惊醒。那影子看着像是人影，却又没听见任何声音，林玄犹豫了一下，觉得更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既然已经被打乱了思绪，林玄便再也集中不起精神，终于在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这是离家后第一个安心觉。

    “林兄弟，快点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次日一早，三时未到，林玄就被孙清的拍门声吵醒。

    林玄坐起身子，昨夜的思绪忽然泛上心头，“父亲，我这一路一定是安全的吧！我一定能准时到达万津郡的吧！我一定能通过这次考验的吧！”信心如同树种，在心中发芽，刺破厚实的由迷茫和忧虑构成的土壤，刹那间沐浴在了阳光之下。林玄全身似乎被某种法术涤荡，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精力从四肢百骸中涌起，好像无穷无尽。

    “听说过王老汉酥饼吗？一天只供应五佰个，昨天我四时左右去的，居然已经卖完了！今天我特意天没亮就起来，我就不信还买不到！”看见开门出来的林玄面带微笑、神采奕奕，孙清不禁也露出微笑，“我请你，你只管吃！”

    林玄从未离开过沣阳镇。事实上，除了两年镇学经历，他连刘村所在的山谷都没有出去过。他对于雅族地域的了解仅限于地图的勾勒、他人的描述以及自己的想象，一些有名的地方、有名的人物、有名的物件，他或许还听说过，作为一种吃食，林玄可对王老汉酥饼根本没有丝毫印象。不过孙清的兴奋劲感染了林玄，他也渐渐兴奋起来。只是一个人是对不知味道的吃食兴奋，一个人是对确信结果的冒险兴奋。

    饼摊离驿站约莫一里地，已经靠近红罗府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虽然天才蒙蒙亮，大街上已经有了许多赶早集的人。林玄顺着孙清的指尖方向远远地就看见一面写有“王老汉酥饼”五个大红字的黑旗迎风招展，黑旗底下七扭八拐地盘着一条长龙，粗粗一数，绝不少于三什人；等两人买了饼回头一瞧，又是数什人的队伍。

    孙清得偿所愿，愈发兴致高昂，边吃边和林玄闲聊：“林兄弟，你知道吗，前天我逛完孝园就想坐船去兰原府爬虎山去的，就是为了吃这王老汉酥饼，我才又多呆了两天。昨天我以为自己起得够早的了，却是依然没赶上。今天我三时不到就起来，就不信还吃不到！哈哈！”孙清笑得有点放肆，吸引了周围一群路人的眼光。

    林玄赶紧用钦佩和恭维打断了他的笑声，然后询问林邈祠所在。

    “哦，对，跟我来吧。林邈祠离这不远，就在前面，拐个弯就到。一会儿去不去孝园？就在府学后面。”

    林玄昨晚下船时已经问清楚了红罗府客船的安排，知道从红罗府往沣水下游兰原府去的小客船是每天一艘；开往安源郡城的大客船是半个月一艘，每月的一日、什一日早晨五时发船。

    林玄打算明日乘坐直接开往安源郡城的大客船，所以今天正好可以在红罗府到处看看，于是回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