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剪了他的衣服
荼闵收了声,两个大眼哭的像两个核桃,荼烁又想:这荼闵的母亲莫不是个泉水精,如若不然,他怎么能有这么多水,不像他哭一万次也没半点眼泪,只能哀嚎,相必之下,怪不得父王每次都觉得他像在作戏。
“嗯,无事了,修养着吧……”王一丁顺着胡须把脉回答。
荼烁这才看清环境,自己躺在素净的床上,外面传来药香:“这是冥医的住处,为了更好照顾你”荼闵解释,接过草木灰端来的粥喂他喝下。
“我睡了多久?”荼烁问道。
“一个月了,你都吓死人了”担忧之情着实吓的他够呛,那日三人还没到梅林,只见红光大作,摇望那半空之人,心裂开一次又一次,也第一次因为害怕失了声,良久才唤得他一声大哥。
“主君醒了”恶婆佝偻着身体走进了屋中。
“嗯”荼烁回答,伸手投进了她不算宽厚的胸膛。
“醒了就好”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响在荼烁耳边,一双毛茸大手,黑色指甲尖如针刺,带着疤痕的左脸在皱纹的遮掩下更显恐怖,半兽半人的面容,突兀又危险,半身红裙,半身兽皮,可就这样的人此刻满眼柔情顺着他的脊背。
恶婆也曾问过他:“冥界人人都怕她,为何他不怕。”
荼烁回答道:“因为她有母后的味道”,每天总要在她身边绕一绕,为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恶婆对他也是十分疼爱的,本就一人胆大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也因为这无拘无束的样子,才造就了他的洒脱,勇敢,自信,聪慧的性格。
荼闵也是想得到这样一份温暖的,可每见那毛茸茸的大手又怕的紧,尽管他知道恶婆不会伤害他,胆小怯懦好像刻在了骨子里,自己都无能为力。
“烁儿,看父王给你带了什么?”冥王拿着一大串如葡萄一样的血菩提,红黑透亮拿到他面前。
“好特别的葡萄”荼烁蔫蔫的回答。
“什么葡萄,这是血菩提”冥王回答:“要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我才舍不得拿出来给你呢?”
“吃吧,能让你早日生龙活虎”恶婆接过递到他嘴边,嘴刚张开,血菩提像活了一般直接飞进了他口中:“呃,我还没尝到味道呢?”
“哈哈,傻孩子”屋内几人嬉笑。
“父王,你还会责罚我吗?”荼烁躲在恶婆怀中问道,心想这好了要是还得挨罚,还不如一次打了,总是要躺着,不如一次躺个够。
“你已经受了罪,下次莫要如此莽撞了”冥王叮嘱,想起刚刚冥医的话,眼中染上愁色。
“那,那孩子……”荼烁大着胆子问出声。
“放心,你用命换来的,我们自然不会伤他,我把他送到了人间,放到了大户人家的门口,希望他能得到善待,也不枉你救他一命”恶婆回答。
“那样也好”荼烁心中石头放下,说了太多话,不觉在恶婆怀中睡着了。
“唉”模糊中他只听见耳边父王的轻叹,他想以后要听话些才是。
养了半月,对冥医这里的环境已经熟悉,时而也帮着晒晒药材,翻翻他的医术,他是冥界最不像太子的太子,对所有人都一样,为了好奇自己当过狱卒,为了精进修为一次次进去险境,在别人眼中他是另类的,也是独一无二的,他总见冥医坐在门口的木阶上,一坐就是半天,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给你做了新衣,您来试试?”荼烁把做好的新衣捧到他面前,藏蓝色衣衫,上面点着星光,一看就是上乘。
冥医王一丁伸出干瘦的手轻轻抚摸道:“真漂亮,多谢太子,把它放进我衣柜吧!改天穿。”
荼烁打开老旧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很多新衣,他把衣服自己这件放在最上面,重坐回冥医身边问道:“您明明有很多新衣,为什么不穿呢?”
冥医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眼里很多思绪道:“我这个还好着呢?”
结果第二天,爆怒之声差点掀了房顶:“荼烁,看我不打死你!”
腿脚不便的他,托着自己几步一掉的鞋子满院追着荼烁,一个不稳摔倒,鞋子飞了,腿骨瘸了,他像个孩子坐在地上大哭,干瘪的脸颊又多了几个褶皱。
“没了这破衣衫,你就穿新衣了,哭什么?”荼烁蹲下身子扶地上的人,被冥医一手推开,一瘸一拐进了自己的屋子:“哐当,我治不了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当个废物去吧!”,看着禁闭的门,才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没理会他的咒骂急急跑出了院。
“婆婆,婆婆……”荼烁急跑进恶婆的住处。
“跑这样急做什么?”恶婆拉过他,顺着他凌乱的头发,宽大的手掌比他的头都要大一些。
“我把王一丁的衣服剪了,想让他穿我给他做的新衣……可他哭了,还很生气!我是不是做错了”荼烁小声询问“可他明明有那么多新衣服,为什么非不穿呢?”
恶婆揉着他的脑袋道:“可主君不明白,有时候旧物才最放不下。”
“为什么?”荼烁望着脸问道。
“因为放不下的不是物,是人,心心念念之人最难放,也最难忘”恶婆回答,拿出一面象牙白的镜子:“看看!”
荼烁摸了良久也不见看出什么,前后都是一样的象牙白,用手敲击发出叮咚泉水之声:“这白石头怎么照人?什么也没有?”
“那是因为你没有相思之人,故不得见”恶婆随手一点,坚硬的镜子如水波荡漾,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影着一个女子。
“有了,看到了”荼烁兴奋的对恶婆说道。
一身铁锈颜色粗布衣裙,女子对着湖面整理着妆容,谁知身后几个恶匪盯了她良久,想对她图莫不轨之时,一个青衣少年救了她,绿林影,俊青衣,少年英雄,初识面,只觉是故人,双影映湖面,情根深种,一对和美佳人,秋红林,雪染霜,冬归去,燕归来,女子泪语凝噎道:“你带我走吧!家里要把我嫁人了。”
轻抚鬓发,海棠添颜色,君心不知归途:“我并不是你的良人,四海为家,行侠仗义才是大道”男子回答。
“我愿意随你去任何地方,可好”女子带着哭腔祈求。
男子紧握着拳头,心想自己大好时光怎么能被儿女情爱牵绊,况且他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道,男子几次开口才道:“我不喜欢你。”
女子错愕良久,松开了自己紧攥他衣衫的手,正巧一只蝴蝶落在鬓间海棠上,她道:“七日后,我大婚,家中没有兄长,你前来送送我吧!”
男子点头,七日后便早早去了女子住处,大红的颜色刺的双眼生疼,想了无数个场景,想自己定笑着送她追寻安稳的生活,可那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亲手把她送上了花轿,女子把准备好的包裹递到他手中:“曾愿君心似我心,不成想庄公梦蝶,大梦一场空,祝君顺遂如风,好梦都成真。”
那日他喝醉了烂酒,又遇见了曾经的恶匪,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失去她而后悔,竟然放弃了挣扎,紧紧握着手中的包裹,他想还没看她送的礼物,怎么就死了呢?
恶婆把他带回了这里,冥界,上一任冥医救了他,学艺三年又三年,男子重回人间,从行侠仗义到如今救死扶伤,少年不在年少,只是心中总有牵挂,他重回了那个山头,顺着熟悉的路,走到了女子出嫁的人家,只是男人尚认得,女子他却不识,询问之下才得知,女子大婚当日投了湖,死在了他送她出嫁那一日,葬在了他们情分初蒙的碧水湖中。
象牙白的镜子在无影像,荼烁抬头道:“这东西是不是坏了?”
“臭小子”恶婆点了下他的额头道:“这是因缘镜,世间只此一枚,因缘,因果缘定,镜中没了景象,自然是没了尘缘。”
“那后来呢?”荼烁好奇后来发生的事,想了下又道:“我是来问冥医的事,你给我看他们做什么?”
恶婆扶着腰坐在椅子上道:“主君难道看不出,那因缘镜中的男子就是现在的冥医王一丁。”
“啊”荼烁把椅子拉近恶婆道:“没想到冥医年轻时还是个俊公子呢?那后来呢?快和我说说。”他好奇竖起耳朵,等着听下面的故事。
“后来他签了契约进了冥府,你要知道,凡人签了冥契便是终生在不得轮回,王一丁本是伤心,时间久了口中也不在提及,直到有一日,我想起当初救他时身边的包裹,送还给了他。”
“那包裹里是什么?”荼烁问。
“一件喜服,男人成亲的喜服”恶婆回答,想着悠久以前的事:“原来女子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所以才求王一丁送她成亲,没想这一送,成了最后一程,喜服是那女子亲手所秀,本是一对,她穿了一件,把另一件送给了王一丁,吉服成对,鸳鸯成双,只是他后来才明白,自己辜负的深情在无重开日,日日悔恨,内疚,自责,他想女子世世轮回,终究可以在此见一面的,至少告诉她,他是愿意和她共度一生的,穿着故人所赠衣物,等待故人重逢之日,只是这一等就是百年,人在未见。”
荼烁低下头有所思:“我错了,那不只是一件衣服,还是他的念想,可我把他剪了……”自责自己的任性,可这一切又怎么弥补呢?
“恶婆,我是个很糟糕无用的主君,对吗?”荼烁从没觉得自己如此不好,甚至有些可恶。
“在恶婆看来你只是不懂情字,你是难得的君王,因为你有一颗感同身受的心,这是所有历代君王所没有的”恶婆回答,轻抚摸着他的头道:“你知道冥医为何等不到心爱之人吗?”
荼烁回答:“六界生灵魂魄不是都入咱们冥界的,例如天域有自己的命盘一样,哦,难道……她是仙子?”他猜测其中原由,想或许她破了凡身回天上去了。
恶婆摇头,嘶哑之声有些无奈:“不全是,魂飞魄散之人不入轮回,得道成仙者不入冥府,还有一种,自弃轮回,守天墓者,冥府不可强收。”
“我不懂”荼烁摇头。
“山川河流,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那怕是你走路踩到的一小颗石子都为天墓,天地所赐,一动一静,皆有定数,她未入冥府,魂守清湖,沉睡百年不愿醒来”恶婆解释。
“那冥医去见不就好了”荼烁反问,出去一见有何难?怎么就等了百年。
“机缘!”恶婆回答:“缘分尽了,对面而立不相识,缘分到了,天地皆可见。”
荼烁沉思,想着恶婆口中的机缘,摇头道:“不对。”
“哦,哪里不对”恶婆问道,大道皆在此,又哪里不对呢?
“若有心,缘分定不会尽,机缘有时候也需要事在人为,恶婆我不懂你的道理,但我相信,花有重开日,月有正圆时,有情人定会重聚,这一世不行,那就是下一世,不是不见,不是缘尽,定是有人中途放弃了,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否则千年万年终会重来,我坚信,生生不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荼烁眼眸明亮,就像他名字里的烁,星光闪烁,引路启明。
恶婆微愣,这是她听过最执拗的回答,生生不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她道:“缘法无对错,或许你说的对,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又或许你就是她们的缘法。”
“恶婆你想到办法是吗?快告诉我?”荼烁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些什么,他不仅想要弥补,还为两人可惜,他看的见冥医眼中的期盼,还有日夜难安的悔恨。
“我没办法”恶婆摇头,不过你可以想想:“那女子和清湖容为一体,若能带她回来,或许……”
“把湖带回来?那这冥府不就成了水宫了吗?”荼烁有些伤脑筋。
“哈哈”恶婆被他逗笑,却难为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