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咸鱼新娘
大红的喜堂里, 鸦雀无声，两道身影直直地钉在那里。
喜帕缓缓落下，如同秋天的最后一片叶子自树上凋零。
新娘丹唇皓齿, 未施粉黛，瞳色是少见的碧蓝，一头乌黑的卷发只是用发带低低扎了一个马尾。他呆呆地立在那里，凝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站得离新郎很远很远。
新郎也穿着一袭红色喜袍，表情寡淡, 他的脖颈处还围着一条格格不入的红围巾。即使最张扬的红色, 也无法掩盖他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
江羡鱼望着面无表情的伏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涌上心头。
那一刻, 他仿佛看到了天堂的耶稣在向他招手。
唐翠翠害他！
他就不该一时脑热，帮唐翠翠背这个黑锅！
江羡鱼又一次想起了主神说的话。
每只鬼扮演的恐怖boss都和他们本身的性格有着些许关联。
对此江羡鱼表示不相信。
打死他这只鬼也不会想和一个看起来就想弄死他的玩家来一场刺激的结婚。
蓦地，伏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向着洞房走去。
江羡鱼并不想迈出这一步，奈何引导系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灵光起来。
【请员工1314号切勿消极对待任务。】
江羡鱼宁死不屈，声泪俱下, 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都拜过堂了, 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我完成任务吧！放过我吧，我才五百三十二岁, 还是一只很年轻的鬼。”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重复：【请员工1314号切勿消极对待任务。】
然而江羡鱼不为所动，并且隐隐有往喜堂外退的趋势。
【请员工在五秒内达到洞房，超时引导系统将接管宿主身体。】
【五。】
江羡鱼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肺部停止了工作，他的腿像是灌了千斤沉的铅，沉重到再也迈不开腿，每挪一步便离死亡的地狱进了一厘米。
五米长的道路, 对
于一只年轻的鬼来说实在太长，太坎坷了。
江羡鱼看不到未来。
【四。】
伏湛双手交叠在一起，斜倚在门框上。他偏着脸注释着江羡鱼，神色莫辨。蓦地，他伸出一根手指，朝江羡鱼勾了勾。
“乖，过来。”
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深邃而隐秘的东西。
【三。】
迫于系统的压力，江羡鱼视死如归地迈出了第一步。
【二。】
江羡鱼加快了脚步。
【一。】
像是电影里高速摄像机镜头拍出的画面一样，伏湛伸出了手，一把把江羡鱼给拉进了洞房。
【任务完成。】
【祝员工工作愉快。】
话音落下，系统安静如鸡。
仿佛刚刚接管身体的威胁只是吓唬江羡鱼。
“你怕我吗。”
虽是一句问句，伏湛说出的语气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伸出手，从江羡鱼的下巴网上刮过去，最后停留在青年的眼角。
青年显然在这一瞬间慌了神，眼角微红，目光无处安放。
江羡鱼发现，自己自工作以来，几乎所有与玩家的亲密接触——
都来自伏湛。
从体温到性格，眼前的男人都是冰冷得不似活物，他指尖带着一层薄茧，像是粗劣的布匹，没有和常人一样的柔软。从未有过的感受自男人指尖划过的地方扩散开来。
那一刹那，江羡鱼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他僵硬地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就在这一刹那交汇。
江羡鱼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所有的冲动与欲望悉堆在眼角，晦暗的心思即将叫嚣着冲破桎梏。
“你懂我的意思吗？”伏湛不动声色地盯着江羡鱼。
江羡鱼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伏湛默然许久，深色平常地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只有捏紧一幅的指尖暴露出他内心的波涛起伏。
既然懂他的意思
不管说什么，他都没得选
择了。
江羡鱼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对着伏湛开口：“我现在说那本同人本不是我写的还来得及吗？”
伏湛：“”
话匣子一打开，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都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江羡鱼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无望地道：“我真没这么编排你，我只是处于长辈的责任感帮别人顶缸。”
谁知道刚刚的那些傻逼行为会触发支线任务。
伏湛把小小的一只咸鱼从被子中拎出来，然后重新帮他把被子掖好，神色莫名地离开了。
这是要放过他了？
江羡鱼小心翼翼从被子中探出半张脸，眼底重新燃气希望。
希望之火只烧了一分钟就破灭了。
伏湛只是重新去了一趟喜堂，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唐翠翠的同人本。
他重新坐到江羡鱼的床边，有点像是给小朋友读睡前故事的长辈。
不过故事内容远比那些童话读物要窒息许多。
“今夜很长。”伏湛神色莫名，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打开了同人本，“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件件，一桩桩慢慢聊。”
江羡鱼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伏湛尝试着把江羡鱼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江羡鱼死死捉住被子，死活不让伏湛看见他的脸。伏湛松手，冷笑一声：“没事儿，咱们这样也能聊。”
“‘我爱你啊！先生，虽然我是男子，我也爱你啊！’杜小姐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呐喊，即使这个男人带给自己无尽的伤痛，杜小姐依旧控制不住的被这个冷酷如斯的男人吸引。这种爱超越了性别。他躺在大红的喜床之上，豆大的泪水砸在大红的床单上。”
“先生，他的先生，男人给他的一切，他甘之如饴。”
伏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伏湛的举止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这个男人，狠辣如斯。
不给江羡鱼自闭的时间
，伏湛对他又施加一记重创：“这段已经算是文章中比较正常的了。”
被窝之内的咸鱼先生身体一僵。
小翠写的都是什么鬼玩意儿？
恐怖boss发出一声哀嚎：“别说了！”
江羡鱼现在的愿望只有一个——
让他去世。
越快越好，没有痛苦，了无牵挂。
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可是眼前的男人显然不希望这场酷刑结束。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这本书，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这本有趣的话本里，第三人称称呼杜小姐的时候都是用的‘他’。”
“话本里的杜小姐都是男扮女装。”
伏湛把话本重新合上，垂眸望着躲在被窝里的小咸鱼：“杜小姐，你是男扮女装。”
江羡鱼自闭了。
剧本里没有这一出戏，杜小姐就是个实打实的姑娘。
唐翠翠害他！
“引导系统，出来，别装死。”
回应江羡鱼的是一阵忙音。
伏湛似乎并不急着等江羡鱼回答，他淡漠地注视着埋在被窝里的青年，接着慢条斯理道：“今天白天遇到的那只猫咪我很喜欢，我觉得它和你很像。”
江羡鱼：“！！！”
“哦，对了。”伏湛似乎想起了什么，“因为一些原因，我上个副本去了一个新手本，副本的boss是一个很迷糊很可爱的家伙。”
“从外貌到性格都和杜小姐都挺像”
江羡鱼自闭了。
他以为自己的马甲捂得很好。
最起码应该能苟到副本结束。
副本结束，江湖再见。
伏湛发现什么都和他无关。
现在，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他的眼前。
“不——”
杜小姐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咸鱼从被窝里重新探出半张脸，声音闷闷的，“我就是如假包换的杜小姐。”
如假包换的杜小姐决定不接受男人的任何反驳，重新把头埋进了被子
里。
伏湛：“”
伏湛换了个做的姿势坐在床边，肌肉匀称的小腿交叠在一起。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再来换个话题聊聊。”
“你说这本话本不是你写的，那它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喜堂之外，丽萨、御姐和小梅扒在窗户上。
女白领的能力和急救有关，留守在房间照顾周行之。
之间小梅和御姐在花园里发现了一具男尸，中年大叔和乌鸦结伴再去古宅转转，或许能够发现男尸的身份。
京城鬼宅的窗户并没有换上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彩色玻璃，而是沿用纸糊的方式。
想要偷窥，很容易。
伏湛为人冷淡，一举一动都像是机器设定好的方程式。今夜的任务让丽萨有些好奇，转而想了一下，又觉得要是偷看了伏大佬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算了，还是听听声音就好吧。
正这么想着，丽萨听见了一声绝望地嚎叫。
声音不似女子的尖利，但一听就知道不似伏湛发出的声音。
喜堂里除了伏湛就只有杜小姐，这声音是谁发出的不言而喻！
丽萨第一次捡到搭档是在三年前的新手本里，那时她和伏湛都是刚刚被卷入轮回境中。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头的血，吊丧着眼睛，侧脸的线条冷硬到骇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儿。
也就是冲着那股子的狠劲儿，她毫不犹豫选了这家伙做搭档。
丽萨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认识过来伏湛的恐怖。
她的搭档，深藏不露，恐怖如斯！
这是连鬼都不放过了吗！
三个女玩家对视三秒，同时后退一步，朝着窗户深鞠一躬，以最虔诚的方式祝里面的两位脱离苦海。
江羡鱼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去世。
具体表现——
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窝在床角自闭。
他不知道，早在伏湛向他问出第一个问题之后，他所有的底细都差不
多被扒了个干净。
伏湛发动了自己的能力，确认了三件事：
其一，杜小姐和乌兹古堡的伍德公爵确实是同一个人。
其二，江羡鱼下午变成猫是因为某个系统的要求。
其三，同人文确实不是江羡鱼写的，而是一个叫唐翠翠的小丫头。
信息量很大。
伏湛敛目。
目前可以确定，杜小姐的确拥有自我意识。甚至不止是杜小姐，还有一个叫唐翠翠的小丫头也拥有独立的人格。
这可不是用一句副本出现bug就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伏湛想起了上个副本里那两次的读心。
联系着那句工作好累，想睡觉
会不会，会不会恐怖boss根本就不是什么轮回境设定好的程序，而是由活生生的人扮演的？
伏湛刚想和江羡鱼说些什么，发现床角的蚕宝宝在抖。
哦，他都望忘了，蚕宝宝怕他。
就有一点难过。
实际上，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伏湛还是挺希望那本他和小咸鱼的cp同人是江羡鱼写的。
他不会因为小咸鱼这么编排他而感到生气，反而会有点开心。
最起码，这样是不是能够说明小咸鱼有这么一点儿在乎他呢？
你不能怕我。
伏湛把这句话在口腔里圆了一圈，最后又咽了下去。
语气太霸道太强硬。
会吓着胆小的小兔子。
他轻轻靠近躲在被子里的小咸鱼，把被子和小咸鱼一股脑抱进怀里，尽力放轻了语调：“别怕我好不好？”
周行之伤得很重，大部分的伤都集中在两只手上。伤应该是为了扒开什么造成的，指尖血肉模糊，依稀可见骨头，手背上还有三条狰狞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合上夹住的。
女白领和其他几个玩家之前不是没有试探过这个伤口哪里来的。
当时乌鸦皱了皱眉头，这样回答：“别靠近赌坊二楼，那里有危险。”
可是黄毛小年轻也在赌坊到处瞎转悠，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呀？
京城鬼宅这个本的玩家大部分都经历了五个以上的副本。
因此，这些玩家都见证过许多本可以避免的悲剧。在副本里，无用的猜忌与怀疑往往才是造成减员的最大阻碍。分工合作，对队友保持一定的信任才能提高生存的概率。
防备是需要的，但每个玩家都要自己的秘密，不该问的别问几乎成了玩家圈子里默认的潜规则。
不过女白领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中途，她特意把治疗速度放慢了一倍，却发现周行之的康复速度和之前一模一样。
女白领表面上不动声色，大脑却在快速运转。
周行之的伤——
很可能是装的。
或者，他有能力快速回复自己的伤口却不表现出来。
洞房花烛夜的任务随着伏湛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宣告结束。
引导系统又开始装死了。
任凭江羡鱼千呼万唤，它就是不出来。
江羡鱼枯坐在床头大半个小时，始终想不通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是什么意思。
伏湛的声音是冷的，眼神是冷的，体温也是冷的。
可是他的拥抱是暖的。
有多温暖呢？
像是上一秒还是阴霾的天突然出了太阳，暖融融的光洒在脸上，直照得人心痒痒。
古堡五百多年的生活，虽然大部分时间江羡鱼都只是一个人生活，可是他一直很满足。
自给自足，每日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像其他boss一样累死累活恐吓玩家赚那么点惊吓值，想来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大佬的身上带着雪松凌冽的香气，霸道地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味道。
雪松的味道，很让人心安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江羡鱼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五百多年的独居生活不是没有遗憾，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拥抱。
一个
能够让他心安的拥抱。
那个拥抱确实有效，让江羡鱼对伏湛的戒备一下子冲淡了许多。
支线任务结束，系统莫名宕机。
江羡鱼一下子又浪到飞起。
彻底放松的小咸鱼又想起了他昨夜送给伏湛的礼物。
“之前在乱葬岗的时候，我送你了一支能动的手骨，你放在哪里啦？”
江羡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期待，显然是希望伏湛能够夸夸他。
小咸鱼刚刚才安慰好没想到就翻起了旧账，伏湛的眼神有些飘忽。
别人用心送过的礼物他一像会用心保存，奈何送入白骨这种事情说出去太过惊爆了，伏湛现在并不怎么想小白骨拿出来。
当然，小白骨在他随身空间里的待遇也是顶配的。小骨头被放进了随身空间里专门堆宝贝的地方，用了最高档的盒子保存，盒底还垫了一层红色丝绒垫子。
不过，下一刻，伏大佬后悔了。
没有看见自己送的小手骨，江羡鱼并没有怎么在意，他对着伏湛眨巴眨巴眼睛，道：“之前在乱葬岗我就说过了，我就是想再送你一个大的，完整的。”
“这栋宅院里恰巧有一个。”
送人送白骨。
别出心裁。
伏湛莫名右眼眼皮一跳，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
今夜，不太平。
思来想去，中年大叔、黄毛小年轻和乌鸦决定先去院子里看看。
之前夜色太深，小梅又处于高度恐惧的状态，慌乱之间难保会漏掉什么线索。
白骨还吊在院子里的太湖石上，在月色下泛着幽幽冷光。
黄毛小年轻没敢过去，中年大叔和乌鸦试探着靠近，走到白骨面前的时候却发现骨头突然动了起来。
白骨头不知道为何挣脱了固定它的鱼线，咕隆咚一下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骨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来来来，小骨头，过来。”
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一道人
影，一头长发简单地束起，大红的衣裳随风飞舞。
今夜的月色是猩红的，天幕是漆黑到让人窒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鬼操纵着一具白骨，在这样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中年大叔：“！！！”
黄毛：“！！！”
整个副本里打扮成这样的只有恐怖boss杜小姐。
她不是应该在和那个什么，什么扮演柳春卿的玩家在搞什么洞房花烛夜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完了，这么看来，那个扮演柳春卿的玩家怕是凉了。
副本开始就谁也不理，拽的更个什么似的，没想到也是个银枪蜡头。
不过柳春卿都死了，杜小姐的怨气为什么还没有消？
杜小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三个玩家，大红色的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下一刻，她幽幽消失在玩家的视野里。
中年大叔和黄毛小年轻莫名被那个眼神吓得一哆嗦，他们回头一看——
乌鸦不见了。
“老铁啊，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江羡鱼操纵着骷髅头，朝着伏湛打了个招呼，“经我的□□，十项全能的骷髅先生。”
伏大佬在江羡鱼中的地位成功上升为老铁。
伏湛感动的同时右眼皮又下意识地一跳。
看穿着打扮，如果没有猜错，这具骨头大概是他们昨天看见的那个线索道具！
“这谁？”他问。
“啊”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咸鱼脱出了常常的尾音，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爹。”
什么？
伏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寡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崩塌。
江羡鱼发现自己说得有些歧义，随即改口：“柳老爷，柳春卿的爹。”
在剧本里，柳老爷是被化身厉鬼的杜小姐杀死的。他说完想了一下，伏湛现在就是柳春卿，杜小姐手刃柳老爷，还把柳老爷的骨头送给他名义上的儿子好像是有点奇怪。
这——
送礼不仅送骨头还送爹？
伏湛倒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