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多经了两三手
这江陵城的不少小镇本身就是当年两极对峙时期，大后方建设的产物。
既然其建设是为了战备，那么防空洞之类的设施是必然少不了的。
半个世纪过去，随着时局的日趋缓和，这些防空洞也逐渐被空置，被废弃，一些闹市区的转职成为了停车场与地下商场。
而一些像马岭山镇这种由镇里的生产队自发挖掘的防空洞，既不符合现代化的建筑标准，维护还耗时耗力，地方民富程度又不足以供养一个商业集合体。
这南方又没有腌咸菜的习惯，用不上地窖，这座防空洞自是很早之前便被废弃了。
而目前在末世来临，万籁俱寂之际，这么一座废弃已久的防空洞反倒是显出其生机来了，这何尝不是一种黑色幽默？
一进入其中，一股深重的霉味就颇有一些……上头。
嘉禾那是鼻翼翕动，这些个深重的霉味直冲他脑壳，让他的体感是非常的不适。
里面暗的很，仅仅有一丝丝肉眼难以察觉的光亮，那些光亮是透过一些天窗、通风口之类的地方折射进来阳光。
里面空间还算宽敞，至少在这么一个不甚良好的光照条件之下，嘉禾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看的出来，当年这么一个防空洞的挖掘耗费了镇民多么巨大的劳力。
并且，场内还不停地回响着买家和卖家因砍价、交流而产生的声音的回声。
这一长条的地下通道是四通八达，两侧零散摆放着许多摊位，一些点着油灯、蜡烛。
估计是地下空间通风不好，管理方不允许烧柴火，不然也就不会有人特地买蜡烛这些东西来用以照明了。
至于另一些黑漆麻黑的摊位，他们估计是效益不好，抑或是单纯就是末世之下的普通民众借着场地来互通有无的。
他们往往紧紧依靠在点着烛火的那些商户的旁边，以确保像嘉禾这样的旁观者能借着微弱的火光，用余光瞥到边儿上的他们。
那些人吆喝道：“铜线、铝线、铁皮……”
恐怕是长久的黑暗让他们练就了良好的听力，那些人听到面前有脚步声就开始吆喝起来，向路过的人推销起自己的商品来。
那些临时摆摊儿的难民往往没有这么熟练，只是见旁边的熟手开始喊了，自己也就扯着嗓子在旁边跟风喊着，叫卖起自己的货品。
嘉禾想着，也可以看看这些难民卖什么，搞一些有用的东西回去，也算变相的接济一下这些难民了。
他提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两旁边的吆喝声。
“城北太晖观开光过的赫拉克勒斯哈里发菩萨像，回家供着保准特别灵，保平安喽！”
嘉禾瞄了一眼，也不知是什么年代，大概是上（商）周的或者是现焊（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总之那生草的造型过于辣眼睛了。
这第二个摊位是卖机械原件的，嘉禾还稍微有些兴趣，驻足旁听。
“卖机械原件哩！二手真空管，九成新，轻微破损。
节能灯管，轻微磕碰，能亮。
棘轮，七成新，能转！”
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先不提磕了个豁口的真空管怎么是真空的以及这个节能灯管怎么亮，就先谈及他这么个七成新的棘轮，他的“七成新”指的是二十七根齿的棘轮少了八根齿，算七成新说的。
真是令人头大，这些东西不能说是敝帷不弃，也至少可以形容其为百无一用了。
嘉禾他吐槽给身边的李北阳，既然李北阳都将自己引进这么一个黑市了，在嘉禾的眼中，他也算是属于那种有些略微可信的人员了。
李北阳引导嘉禾看向了一个随随便便的摊位，膀子指向了铺子老板后面的一个黑袋子，然后给嘉禾讲起黑市的交易规矩来：“这么一种年景下谁会放心的把家当摆出来？
这些摆出来的都是破烂，用来迷惑人的。
一般来讲，你得先上去和他们谈一些真东西，然后他们会把黑袋子里的样品取出来，进行谈判。
最后在双方事先谈拢之后，两人再约一个时间和地点进行交易。”
嘉禾或许是优渥的日子过惯了，哪怕在末世，说实话除了没有网以外和平时没有多大区别，甚至因为不上课还轻松了许多，他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道道。
不过他的吐槽之魂还是在熊熊燃起，嘉禾复述了方才一旁边卖米的摊主的吆喝声：“正宗润州老糯米陈醋，纯手工酿制，酸味十足！”
然后吐槽道：“这怕不是大米放的时间长了，还积了潮，都给放馊掉了，发酵成酒精后又因为酒精度数低又发酵成醋了。
这东西真有人敢买着喝吗？哪怕是用来做调料，现在还有私人的厨房吗？”
不过，倒是有一些例外的摊位，或者这玩意都阔到能算是“店铺”了。
拐过一个弯，直至道路的尽头，这防空洞居然还有一个后门，那门是紧闭的。
一座灯火通明的店铺正对着那扇门，店铺相较先前的那些小地摊儿显得闹腾了不少，门前一堆人在那里排队，推搡声、喧闹声不绝于耳，一些人从店中挤出来，身上还重重地扛着一蛇皮袋的东西。
由于店铺的火光将附近的空间照的通明，很明显就能看出地面的区别来，店铺边儿上的地面是被一层层粉末给饰成一片漆黑的，与灰色的水泥地形成了一个对比度鲜明的过渡地带。
这是煤灰无疑了。
嘉禾挤上前去，店铺里的大汉见到有新客人来了，也懒得招揽客人，操着一口黄孝片的上江官话，以一副粗犷的嗓音甩下一句话：“原煤，一斤粮换二十斤煤。”
嘉禾心中直接惊到了，这玩意的源头居然如此之便宜，而且既然这人敢以这个价格甩卖，那就说明他还有相当的赚头。
他不由得想到了从兄弟那里用一斤粮换到了八斤煤还沾沾自乐的林毅然，看来熟人大满贯的定律还是没有失效的。
结合之前的推断，他很自然的就明白这么一个敢明目张胆在黑市里倾销燃料的店铺的来头，这些煤炭恐怕就是从煤矿的难民那边克扣过来的，他敢卖这么便宜也纯纯是因为这些个煤炭的成本接近与于零。
嘉禾掏出三斤的粮票儿，准备提六十斤的煤回去。
接着他就在人堆后面排着队，等到嘉禾排队排到跟前的时候，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一个个儿的都扛着蛇皮袋满载而归。
终于等到嘉禾了，结果那大汉却和嘉禾说：“这会儿今天的煤炭已经卖完了，你得等一会儿。”
既然能买得到，那这点时间也无所谓，大汉坐在一旁抽起烟来，嘉禾也在他的旁边等候。
在等待的间隙，嘉禾也是尽力想从那人的口中交流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被安排到这么一个岗位上的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那叫一个守口如瓶。
不过有用信息还是有一些的，这么一个老烟民聊起烟草来是了如指掌，烟草这么个玩意无论在什么时候，哪怕是在战乱、饥荒之中也总是会有一些老烟鬼舍得手中的钱去买的。
按照这个店员的说法来推算，嘉禾手头上的两条烟再加上一些散装烟，在现在出手能换成几百斤粮食。
不过说实话，这价格也不算多离谱，属于那种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情况。
哪怕在平时，粮食也就两三块钱一斤，小麦价格正常都在两块五左右波动。
而一包中低档香烟都要卖到二十块钱了，一条烟算他十包，其实这么算下来价格的比例也差不了多少。
这倒是让嘉禾打起了出手烟草的想法，毕竟自己也不抽，留着也是发霉放烂，话说烟草会发霉发烂吗？听说烟叶这玩意儿是连虫子也不吃。
李北阳可没有兴趣听嘉禾和那大汉在那里扯淡，他早已扯开了步子，离开了现场，去别处逛街了。
聊着，聊着，那大汉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一边说道：“又要开始干活了噢，我先把你的那60斤煤找给你。”
仿佛是设定好的程序触发了，马大汉话音刚落，厚重的铁门就
被人从外面缓缓打开，来人蒙着面巾，嘴鼻里呼出的气在其上凝结成霜花，很显然是刚刚从冰天雪地中过来的。
来人招呼那壮汉出去，接着几个人扛着一袋又一袋的煤炭回到了地下室。
嘉禾本想出去看看状况，但是看壮汉那守口如瓶的程度，这恐怕自己再看一眼，就得失踪在这地底下。
那状态很快就用两大袋蛇皮袋分装了六十斤煤炭。领了煤炭，嘉禾扛着这么两大蛇皮袋，在路边摊寻得了李北阳 。
眼见得李北阳没有买东西，嘉禾便厚起脸皮分了一半的煤炭让李北阳扛着。
“咱们扛到咱的宿舍，我把这十斤煤炭分给你。”
这都给李北阳气乐了，“你就是这么使唤人的是吧，我像是缺这八两粮食的人吗？”
但他还是接过了那么一大个蛇皮袋，协助着嘉禾给扛回了宿舍。
实现了煤炭自由的嘉禾是果断准备燃起炉子。
他又是出去了一趟潜入无人的内务科办公室，从中“窃”出来一个特制的小炭炉子，是“窃”哈，不是“偷”，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
他把炉子搬回自己的房间，接上专用管道把烟排到公用的烟囱里。
接着穿着单薄的棉毛衫棉毛裤，下床坐在桌边一边边嗑瓜子儿，一边找了本闲书看。
待到日暮西山，林毅然也下了班（蹭不到暖气了），他一进门，体会到这如沐春风般的室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半开玩笑的朝嘉禾问道：“少爷今天赚了多少钱，这么阔了？”
嘉禾停下手上嗑瓜子儿的动作，扭头看向林毅然回答道：“没什么，我抢购了六十斤煤炭。”
“我那四十斤用掉了吗？”
嘉禾指了指堆在床底下的煤炭说道：“防患于未然嘛，全堆在那儿呢！”
林毅然对于嘉禾的秉性已经摸的差不多了，他一猜就中了：“别卖关子了，难不成你找到更便宜的渠道了？”
“呵呵，我六十斤煤花了三斤粮食，你那儿可真是好兄弟啊。”嘉禾此语就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了。
林毅然倒是有些尴尬，就没有接嘉禾都话茬儿。
本身嘉禾是想把黑市的事情瞒着林毅然的，毕竟水太深了，他担心两人都把握不住。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么一座避难所的秩序是是不稳定的，在其中谋生迟早要碰到类似的东西，多一点信息就多一点谋生的希望。
嘉禾就在将今日之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讲述给了林毅然听。
林毅然听完皱起了眉头，然后朝嘉禾发出了一句疑问。
嘉禾本以为自己已经把煤炭从难民那边和避难所各部之间的流向给搞清楚了，被林毅然这么一问，本身代表真相的晴朗的天空又多出来层层的乌云。
林毅然指出来了嘉禾的这番推论实际上是有大问题的：“嘉禾你认为他那边源头的便宜是因为他们可以白嫖难民们的劳力，我将其概括为成本低。
但是，成本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最终的价格，而且成本主要影响的是价格的下限。
一类商品的价格最终是由供需关系来决定的。”
嘉禾也意识到了自己理论的漏洞：“你的意思是？”
“煤炭又不是果蔬之类保存困难，易损坏的商品，因此煤炭的价格由中间商赚取这么大的差价本身就是很罕见的。
他卖的便宜，一定不是那些人良心发现来送煤炭过来。
要么是有人阻止他往贵的方向卖。
要么就是他如果卖到，比如说一斤粮十八斤煤炭，那么中间商就没有赚头了，在供大于求的情况下，他卖不出去了，就逼着他降价降回到一斤粮二十斤煤的状态。”
经过中间商前是一斤粮二十斤煤炭，中间商过手之后是一斤粮五斤煤，这利润可以说是大的吓人。
每天成千上万斤煤炭就这么从黑市流入，难不成利润全部堆在这些中间商手上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