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功将成万古枯
我们置身的塔底黯淡无光,能见度不足十米,且此处格外空旷浩大。
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身后靠着的墙壁,以及正前方不远处,沿着墙壁向上的石阶。
石阶旁,竖着一块漆黑色石碑,秦澜盯着的正是上面的碑文。
我伸手触摸石碑,能感受到其内蕴藏着一股浩瀚如海的力量,仿佛能将人的灵魂给冻结!
从石碑的纹理材质,我大概能认出,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封魔碑。
我曾在爷爷的书房中,看到过一本叫《蛮荒手札》的古书,上头便记载着关于封魔碑的事。
天圆地方说中,中原沃土有南北两端。
向南,是十万里洪荒,生存着海妖,恶龙、饕餮等凶物。
向北,则是无尽蛮荒,生存着上古的凶兽。
传闻在无尽蛮荒中,有三头六臂,开了天眼的古神。八臂的夜叉,吞云吐雾的精怪……
在蛮荒与中原界土之间,有一层用黑色岩石打造的壁垒。
壁垒之上有层层禁制,让得蛮荒与人界分隔两处,有大能者深入蛮荒边界,开凿壁垒之石,打造封印魔物的碑文。
这种碑文,便被称为封魔碑!
第一层塔楼里的东西,竟需要封魔碑来镇压,足以见得其道行非同小可!
一向胆大妄为的秦茵,抬脚就要上楼梯,却被一股子无形的力量给弹了回来。
秦茵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伸手触摸石阶入口,惊奇的道:“这前面好像有一道气墙,难不成附近有山谷对流层的出口?”
“此物并非气墙,而是封印之力。”
为了让她们知道轻重,我便将封魔碑的来历悉数道出。
没曾想听过叙述以后,秦茵仍然不以为然,“什么蛮荒手札,分明是以讹传讹而已,说不定所谓的蛮荒,就是个陨石群阻隔开的荒地。”
“我之前养的土蛟,已经算得上顶尖的凶物了。如果真有吞云吐火的怪物,随便出来一只,就把咱们给灭了。”
我不由解释:“撰写蛮荒手札的,是上古时期,活了三百余年的道家高人。”
秦茵伶牙俐齿道:“他说蛮荒有封魔碑镇压两界,理论上没人能过去。他又是怎么知道蛮荒内实情的?”
“还什么三头六臂,吞云吐雾。等我能活到三百岁,也学他这么胡说八道出本书,说不定比他的蛮荒手札还要畅销。”
虽说秦茵对上古传记没有敬畏之心,但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蛮荒的记载,或许真有虚构成分,但这座鸣沙塔内的妖魔,凶险程度却绝不打折扣。
秦澜仍盯着石碑,俏脸凝重甚至带着些恐惧的研究着。
从石碑上的笔画勾勒可以看出,上头写的应该是西陵文。
可爷爷不会写西陵文,这上头的文字,又是谁写下的呢?
我朝着秦茵比了个嘘的手势,便在一旁静等着秦澜翻译碑文。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秦澜用小石子在地上勾画了无数次,这才俏脸凝重的对我说:“师父,我身上没带着电脑,没有资料的情况下,只能翻译部分文字。”
“我拼凑了一下,大概能推测出写的内容,但不一定准确。”
“但说无妨。”
秦澜娓娓解释说:“碑文上介绍,这里曾关押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领。他创下的战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为杀孽过重,他死后无法成仙,地府更不敢收容。”
“后人如果能解开封印的石碑,他必当厚报!”
我万没想到,这碑文上的字,竟然是被关押的邪魔所铭刻上去的。
他无法逃离鸣沙塔,就用这种方式向外界求救,倒是个聪明人。
秦澜惊魂甫定的道:“师父,从看这个人的字时,我的右眼就一直跳,总感觉心神不宁要出大事。”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这个人应该很强。要不然……我们别和他为敌,把他放掉算了。”
能写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四个字,可以见得魔物是人所化,且实力超凡脱俗。
我回过头,肃然声问:“墨如初,此次一行凶险万分,兴许九死一生。”
“倘若你愿意一同前往,待平安归来,日后我道行足够时,会助你成神。”
“你若拒绝,我不怪你。”
原本以为,以墨如初这贪生怕死的性格,会选择原地等待,却没想他毫不犹豫的道:“大哥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微点了点头,即便坐上轮椅,在秦澜和秦茵没反应过来之前,低喝一声:“出发!”
登时,轮椅的双轮一闪,嗖的向着楼梯口位置撞了过去!
在前行途中,我指默念金光神咒。金光与封魔碑内阵纹摩擦,瞬间打开一条缺口。
封魔碑原本就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因此我才用金光咒加以破之。
待进入封魔碑内的刹那,我听见外面传来秦澜撕心裂肺的喊声:“李天赐你个混蛋,你敢骗我……”
喊声渐而孱弱,眼前一阵阴风伴着黄沙扫过,置身之处哪里是什么塔楼,而是浩瀚的荒野戈壁。
我手持铁甲,挎着战马,腰间配有代表权力长剑,浑身弥漫着一股子血腥之气。
在我的周身,有浩荡数万铁骑,他们染血的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脑子恍惚的刹那,我便潜意识认为,自己是秦国的一名大将,此次功其一役,俘虏赵国四十万大军。
四十万人被剥了盔甲,绳子捆缚着双手,密密麻麻望不见边际。
金戈铁马,长剑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刻,我已忘记自己是谁,只坚定记得自己是一员大将!
就像庄周梦蝶。分不清是蝴蝶梦见自己成了人,亦或者庄周梦见成蝶。
群人中,一将官单膝跪地,激动得脸色通红:“大统领,这次俘虏的四十万敌军,该怎么处置?”
良久,我只能沉默以对。
四十万俘虏,已是被我杀了同胞兄弟,与我有血海深仇。外加国仇家恨,万不可能归顺于我。
想要收监,也没有四十万人的口粮供养,到时必生暴乱。
至于放虎归山,则更不可能!
眼下,虽赢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仗,我心里头却仍然沉重异常。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魁硕,穿着与我同样的盔甲,且挎着战马的男人,向我渐渐靠近。
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腰间少了代表权力的佩剑。
男人嗓音洪亮如钟,目光锐利如电,似要逼视我的灵魂。
“大大统领,四十万敌俘,你如何处置?”
我下意识回答说道:“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男人咧嘴一笑,笑容森寒,仿若笑出了金戈铁马声。
“杀了他们,就能保世界太平,你却要背负杀四十万人的罪孽!”
“活着,你会受这四十万人家属的唾骂,纵然功成名就,一身杀名也会为天下人所不齿!”
“死后,四十万冤魂罪孽加身!纵然你开创万世太平,老天爷也不会买你的账!”
“想入地府,地府四十万战死魂魄,又岂能饶你?”
“一声令下,万世太平,但天地间再无你容身之处!这个命令,大大统领你下是不下!?”
“我……”
“婆婆妈妈,你也敢说自己是大大统领!?”
男人神情睥睨向我伸出手,“将长剑给我,让我来教你什么叫大大统领!”
这个决定太大,我无法判断,下意识的要将长剑交出去。
可就在这瞬间,我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苍老的质问声:“求道者,朝闻道夕死足矣。何解?”
我下意识在心中回答:“修道的人,纵然晨时悟道,夜晚归西,也不悔世间一遭。”
那声音又问:“何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