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正月十五，县城有灯会，胡二女也相伴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一同进城看灯，用一块旧蓝布帕子包了一个冷糠面饼子，穿上最好的毡毛鞋，上身一件深蓝底小碎花的薄薄棉袄，一条粗大的肥棉裤，将糠饼子揣在怀里，几个打扮差不多的姑娘手挽着手。
县城距离上六号村有三里地，冬天下了几尺厚的雪，出了村子满眼都是白色，枯黄的草杆被雪埋了一尺厚，只剩了个尖露在外面，偶尔一只黑白色的喜鹊扑棱棱飞过，落在雪地里也不知道在找啥。
几个半大姑娘说说笑笑，寒冷的风吹的脸颊红扑扑的，三里的路程在玩闹中也就不算远了，还没进城先就看到那条硬硬的据说叫马路的干净路面了，这种路不像他们村里那些泥土路一下雨到处都是泥坑，人家这路雨水朝着两边流到了下水道里，就算有些存在路上也不怕把鞋弄脏了，坚硬的路面踩上去也只是有点水罢了。
胡二女第一次走上去还担心会滑倒呢。
“哎呀，看人家城里人过年有点心。”一个小伙伴看到城里人手里提着一个麻绳绑的油纸包，那纸包她们认识，大队过年时候也有过，只是少，是包点心的。
“啊，真好。”
“啥时候咱也能买这么一包点心吃。”
“会有那一天的。”
一群少女羡慕的看着那一包点心的主人，她们只在大队闻过那个味，一点碎渣都没吃上，想象中应该是好吃的。
西合县自清朝设厅，隶属山西归绥道，建国前夕得以彻底解放，曾经县城四方均有四座城门，可惜炮火连天的年代，别说城门了，城墙都消失在那个战乱的年代里化作了一捧瓦铄。
照旧例，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城内主街道都会摆设花灯，因着全国局势紧张，今年的各色花灯少了一半之多，胡二女她们一些年轻小姑娘走了三里路从西门入城，城内只有这一条主干道，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都在这一条主要大街上，西门口地势较高，站在坡顶可以看到在一个上坡定点，靠近那个顶点就是本县政府所在地，至今村里有些老人还是愿意叫县衙的地方。
下了破是一道十字路口，西南角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这就是工会大楼，楼前有一个高高的黑色杆子，上面有两个大喇叭，一只在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胡二女她们站在大喇叭下抬头仰望。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
“帝国主义是纸老虎。”
“。。。”
这样的话语在村里也听到过，可大队公社那个喇叭远没有头顶这两个大，“春娥，你说这喇叭咋就出声了？”
“有人在里头坐着。”
“那么高，不会头晕吗？你看也没有地方坐。”
“俺也不知道，这东西先进着呢。”
“走嘞，看灯去。”
扯扯衣袖，她们脑子里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喇叭里会出来一个女人说话，转头她们就被眼前的花灯吸引了眼球。
雷锋戴着绿色的解放帽，正中一颗闪耀的红色五角星，刚毅果敢的面容，绿色的军装在白雪映衬下更显得神采奕奕。
“这就是雷锋啊，真好看。”
“比大队那画可大多了。”
“你们看，那中央的是不是毛主席像？”一手指向最中央也是人最多的地方，哪里围满了看灯的人群，从这里看过去人群中那最高的赫然时毛主席的灯像。
几个女孩子手拉手挤过去，可惜人太多了，谁不想看看最重要的毛主席像，胡二女手里抓着的四根手指不知不觉越来越松。
“哎呀，拉弟，春娥，大妞。。。”她的声音传出去很快从前面有弱弱的一声，“哎，俺在这。”
二女想要挤过去，可面前的人实在太多了，她努力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作罢，打算就在外围看着吧，不然等下大家走散就不好了。
默默怀里的糠饼子还在，她放心下来，顺道看看其他花灯，对街也站着个人，那人穿着一条大裆棉裤，双手拢在袖子里，一个破毡帽压的很低，脸颊大半都隐在帽檐里，胡二女奇怪为啥他一个人站在哪里不看灯，似乎是察觉到二女的视线，那人扭头看过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二女的心脏跳的扑通扑通，就像是有一年下大雪在草地里看到的狼的眼睛一样，带着嗜血的光芒，二女被那人一盯已经不敢动弹了，她想要扭开头去，可脖子怎么都不听使唤，脚也似乎就钉在了地上，本来太阳照在身上还不算太冷，可现在她却觉得像是掉在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
好在那人也只是盯了她几秒钟就移开了视线，二女长呼一口气，小心的拍一拍自己胸脯，再次抬起头也不敢直接看那边了，悄悄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哪里空无一人，似乎刚才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看看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候了，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懒洋洋的，胡二女跺跺有些冻僵的脚，家常做的鞋里没絮多少棉花，雪地里走路的时候还不觉得，站在这不动很快就开始从脚底心往上冒寒气，她想招呼小姐妹们该回去了，毕竟她们还要走三里路，城里看看等到走回去也差不多天黑了。
可抬起头眼前只有一片高高低低的后脑勺，不是包着头巾就是戴着帽子，那还看的出来谁是谁。
胡二女踮起脚尖努力辨认，在三四层里似乎有个高个子像是春娥，“让一下，俺找个人。”胡二女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努力想要挤过去，左手还要护着怀里的糠饼子。
“嘿，二女，俺在这，你看，毛主席像好大。”有人拍了她的肩膀，是春娥，高挑的个子就站在她身后。
“啊，你在这，咱们该走了吧？”胡二女回头匆匆看一眼毛主席像，刚才那个人的眼神让她现在心有余悸，这里不比生长的村子，她想快点离开了。
“还有一会，等俺叫她们过来，咱去灯光场看看就回。”春娥伸长脖子，几下就找到了另外几个小姑娘。
村里小姑娘衣服单薄，这一会时间已经都开始觉得冷了，看到春娥招手很快就都聚到人群外了，叽叽喳喳说着刚才看到的一切。
“二女，你咋不进去，外面有啥好看的。”大妞拿出早上准备的干粮咬了一口问。
“俺怕人多。”二女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那是真的人还是幻觉，心想还是不说的好。
“你呀，就是胆小。”拉弟拿出水壶喝一口，然后递给大家，
胡二女低头吃糠饼子不说话，她们已经离开主街道，朝南来到灯光场的外面，隔着栅栏门看了看里面一阶一阶的看台，没有活动的时候这里是不开的，她们只好坐在旁边礼堂的台阶上吃点糠饼子填饱肚子好走回去的三里路。
“咦，咋都跑嘞？”大妞看到主街过来的人都开始多起来，而且还越来越快，最后到她们面前都开始奔跑了。
“这是咋了？”
春娥走下台阶，跑到路上冲着奔跑的人问，胡二女只看到她顺着大街看了看回身就跑，脸色也慌张的很。
“咋了？”
“快走，说是杀人了，快走，从南走，不能走大街嘞，走，哎呀，杀人嘞。”春娥招呼几人急急忙忙转过礼堂穿小巷开始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