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南下啦
安连奚其实是不太想见安连华的。
但要是不见的话,他担心对方会更加记恨自己。
安连奚叹了口气,这才看向在旁等候的侍从,轻声说:“让他来吧。”
“是。”
不多时,安连华便从门外进来。
安连奚刚看见他就发现了他走路的姿势好像不太对,明明先前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
“哥哥在看什么?”注意到他视线的安连华扯了扯嘴角,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坐下后冲他露了个还算得体的笑。
闻言,安连奚礼貌地问了一句,“你受伤了?”
安连华表情绷不住了,有点难看,“哥哥不知道吗?”他这是谁害的。
安连奚还真不知道。
当时他一直被薛时野压在怀里,并不知晓安连华被拍飞的事,但听对方语气中隐含的幽怨意味,安连奚自觉没再多问,转移话题道:“你找我有事吗?”
安连华想说的话卡在喉头,有些不上不下,他唇线绷紧,想到六皇子的交代,深深吸了口气后才说:“哥哥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没说去哪里,担心安连奚会不同意。
安连奚立马警惕看他。
“刚才路过东殿时发现一处林园,那里的花开得不错,所以想和哥哥一起过去看看。”安连华说。
安连奚迟疑着。
见状,安连华又补充:“很快就回来,哥哥难道不想和弟弟我增进一下感情吗?自你嫁出府后,我们见面都难了。”
安连奚:“……”
他才不想和主角受增进什么感情。
没必要。
而且……他觉得,安连华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古怪。
他都三番几次得罪对方了,虽然都是些小事,但对于一个面子比天大的主角来说,安连奚认为,足以让他死上几百回了。
可是直接拒绝吧,安连华估计要更生气。
安连奚思索片刻后,往身后的躺椅上一趴,眉尖皱起,开始装死。
对于这个他已经很是熟练了。
他这倒下得突然,看起来精神更是忽地委顿下去,露出十分难受的样子,安连华也是一惊。
安连奚这一身的病骨头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清楚,不得不承认的是,最开始得知对方要代他嫁入王府,安连华甚至怀疑后者会不会被岐王直接吓死。
但结果是,这个人活得好好的不说,反倒还将岐王拿捏住了。
安连华此时是半点没有怀疑的,见他躺倒,也有些慌了,站起身来,“哥哥怎么了?这是又发病了?”
安连奚咬着唇不说话,做出心口疼的样子,眼睛也紧紧闭了起来,脸上不知不觉蔓了一层绯色,是他闭气憋出来的。
被岐王一掌拍飞的滋味犹在,安连华的腿无意识抖了一下,想直接走人,再待在这里他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少爷,你怎么
样了?”温木从门口一脸担忧地进来,中途还瞪了安连华一眼。
安连华心道果然,正待为自己辩解几句。
外间又有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
“小表哥!”
薛时野不在,沈玦闻着味儿就过来了,不多时就窜进门了门,接着就看到趴伏在椅子上的人,当即魂都快吓飞了,“怎、怎么回事啊。”
说完,他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别人,眼神一扫,看向了安连华。
接连收到两个人的目光,安连华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大脑好像缺氧般,脸也跟着燥热起来,声音弱弱道:“不是我……”
他说话向来小声,可更多时候都是假装,眼下却是真的有些底气不足。
但他也没说什么,安连华心中愤愤然,面上却并未表露,“哥哥没事吧?”
另一边,安连奚依旧眸子紧闭,只是眼睫忍不住轻颤。
沈玦怎么来了啊。
安连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和沈玦差不多大,可因为薛时野的关系,也喊对方小表弟。这让他有种在小辈面前丢脸的感觉,脸上红意更甚。
旁人不知他想法,只觉得他这个样子好似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温木不禁探出手去碰他的额头,一触即离,温度却是不低,“烫的。”
沈玦也不犹豫,“我去叫太医。”说罢,走出房间便施展起轻功,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把太医带过来。
然而,比太医更快到的,是薛时野。
安连华在看到薛时野进门的身影时险些跌坐在地。
岐王。
这个可怕的男人来了。
但薛时野此时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投给他,一心只有倒在椅子上的少年,乌发倾泻盖了满身,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愈发小小一团。
以及对方紧蹙的眉心,透着股病弱之态,破碎感十足。同时露出来的指节为蜷,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指尖都因用力泛起粉色。
安连奚是羞的。
沈玦也便罢了,薛时野竟也在这时回来了,双重打击之下,安连奚更加不敢乱动,呼吸都放轻了。
同样轻的,还有薛时野的步伐。
只见他悄然行至躺椅边,身子慢慢矮了下去,近乎半跪的姿势逐渐贴近了安连奚,他抬起手,又轻又缓地放到了安连奚的脸上。
他手落下刹那,安连奚呼吸有瞬间错乱,但并没有让薛时野感觉到不对。此时,他的心脏正不断泛起细密的疼痛感,牵动着薛时野的神经,每一次的呼气都如受到撕扯一般,吸气时同样疼痛难忍。
怎么会这样。
他才刚离开不久。
薛时野眸色晦暗,视线在安连奚染了一层恹色的脸上逡巡,气息亦变得深沉起来。
是要他时时刻刻把人栓在身边,片刻不离才行,才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吗。
如此……
甚好。
薛时野思绪渐明,指腹在安连
奚发烫的颊侧轻抚,拂过他耳际的发丝,动作说不出的温柔小心。
与此同时,沈玦也带着太医过来了。
太医是被沈玦一路抓着领子用轻功带过来的,被颠得不轻,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来,但又在看清眼前的情况时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薛时野回首,他的大掌还盖在安连奚脸上,落向太医的眼神却阴鸷冷戾,嗓音冷冰冰开口:“过来。”
太医咳了咳,沈玦顺势放开他的领子,不太好意思地讪讪道:“得罪了。”
现在才想到得罪了吗。
刘太医干巴巴笑了下,接着对薛时野躬身说了句,“是。”
“王爷……”攥着胸口衣襟的手被薛时野抓出来,原本一直在装死的安连奚这才有了点动静,声音弱弱地喊了一声。
薛时野耳尖一动,侧过身低眼看去。
安连奚睁开了眼睛。
“可还难受?”薛时野抚了抚他面颊。
安连奚默了默,“……有点。”其实没有,他装的。
另一边,安连华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低着脑袋,脑子里思绪却在乱飞。
这个人明明是有温柔如水的一面的,待他却仿若地狱修罗般。
安连华禁不住再次浮现起那个想法——若当初嫁入岐王府的是他,而非安连奚,那么岐王如今温柔以待的人会不会也是他。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几乎腐蚀了安连华的心脏,他连对岐王的恐惧都减少了。这一刻他的脑海被这一念想反复重刷,有种强烈的欲望,视线悄然落到了此刻已伏卧在岐王怀中的安连奚身上。
都是这个人……
岐王本该是他的夫婿才对。
对方的温柔,也该是他的。
安连奚眼下正伸手让太医把脉,敏锐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往薛时野怀里缩了缩。
薛时野觉出他的不安,拥着人的手又紧了几分,旋即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沈玦。
这种时候,沈玦的脑子也转得格外快,接收到这一眼神的一刹间就反应过来,接着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把安连华揪出了房间。
就是用揪的。
沈玦只伸出了两根手指捏住安连华的衣衫,连碰到对方一下都无,像是生怕沾染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安连华一阵羞愤欲死。
“我自己能走。”他说。
沈玦没理他,或者说他根本就懒得搭理这个人。
阴暗又无耻的家伙。
难怪会和六皇子那个整日假笑的伪君子在一起,这两本就是一丘之貉。
安连华就这么被他揪出了东殿。
刚出殿门,沈玦的手就是一松,安连华一个不防,加上身上本来就受了伤,骤然便摔到了地上。
沈玦‘诶’了声。
他虽讨厌这人,但也不想欺负弱小,看安连华一脸虚弱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伸了伸手,想扶又不太能拉下脸。
沈玦僵硬说了一句:“是你自己没站稳的。”
安连华狠得牙痒痒,开口时却声音微弱,重复道:“是我自己没站稳。”
沈玦一顿,更加不知道怎么说了,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这人刚才还疑似把小表哥气病的事,“你走吧。”
安连华没吭声,头垂着,这个位置正好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看起来脆弱极了。
沈玦却无心欣赏这些,转头就走了,没回东殿,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走出一段,他悠悠说了一句,“偷窥可非君子所为。”
廊柱后,靛青色的身影闪出,谢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出现。
沈玦啧了声,“你来做什么?”
谢景住的地方可是离东殿有一段距离的,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昭然若揭。
沈玦打量他,目露了然。
谢景唇线紧绷。
少顷,他才道:“六皇子的人也在。”
言外之意,偷窥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沈玦一听这话表情就变了。
刚才居然还有六皇子的人,他光注意谢景去了,竟没发现这点。
六皇子的人出现在东殿做什么?
“不行,我得回去。”沈玦担心六皇子会对表哥不利。
临走前,沈玦又问了句,“那你又为什么会去东殿。”
谢景默了一瞬,“方才见到你带着刘太医过来。”
所以他也来了。
沈玦摇头。
还真是贼心不死。
不过眼下却是顾不上谢景了,沈玦头也不回就折返了回去,“我劝你收收心。”
他倒是不惊讶谢景会这么上心。
废话,倘若安连奚不是他的表嫂,沈玦也想试试自己有没有机会。不过这事他只能在脑子里想想,甚至都不敢联想更多,生怕被他那冷酷无情的表哥大义灭亲。
东殿里。
刘太医诊完脉,安连奚身上的热度也退了下去,他道:“回王爷,王妃无事,只是体虚所致,偶有胸闷,坚持服药即可调理。”
又是这副说辞,薛时野眸光立时变得锐利起来,落在了刘太医身上。
刘太医心中叫苦不迭。
正当时,薛时野只觉手背覆上了一直柔软温热的手,还在他掌心捏了捏。
安连奚仰着脸,和他垂下的目光对视。
薛时野闭了闭眼,对刘太医道:“下去吧。”
刘太医登时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王妃一眼,脚底抹油地走了,刚好碰到找回来的沈玦,“沈世子,你回来了,呵呵。”
沈玦脚下一顿,觉得刘太医这笑声莫名阴阳怪气的。
他抬指揉了下鼻头,再次道歉,“刘太医,先前事出紧急,不要见怪。”
刘太医略显苍老的脸上笑容仍在,语气和缓,“沈世子进去吧,王妃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沈玦正要点头,耳旁倏
地又响起一声呵呵,他硬着头皮侧过身去,还想诚挚道一句歉,却见刘太医飘然去得远了。
这小老头还挺记仇,沈玦替自己抹了把汗,之后他不会被太医院的那帮太医穿小鞋吧。
沈玦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小表嫂在训他表哥。
“你刚刚是不是又想凶了。”
安连奚声音轻轻的,尾调都透出一股软和的味道,比安连华那厮装出来的顺耳多了。
沈玦又靠近了点。
薛时野回道:“没有。”
安连奚瞥他。
“……有。”
安连奚扬起下巴,薛时野没忍住,在他下巴上挠了下,继而看向门边,“还不进来。”
沈玦一听,走进门来。
安连奚看到他又回来了,还挺高兴,“小表弟。”
沈玦顶着自家表哥的视线点了点头,连忙把自己的来意说了,“方才我发现,六皇子的人出现在东殿外,不知是有什么事……”
见薛时野的目光还未挪开,沈玦心里开始冒苦水,他就不该过来,被小老头阴阳不说,还要被表哥迁怒,他真不是有意听墙角的啊。
以沈玦的身份都出入岐王府乃至东殿,是没有侍从拦他的,有时连通报都不用。
“我说完了,”沈玦长长叹了口气,“那我走了啊。”
不留在这里打扰他们二人时光了。
话落,沈玦只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深沉视线消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转身就往门口走,忽地身后有人叫住他。
“沈玦。”
沈玦闻声回头。
安连奚对着他弯起眼,“谢谢你来告诉我们。”
东殿上下都是薛时野的人,周遭的动向他定然是一清二楚,沈玦知晓这点,而他来这一趟也只是为了安心,没想过其他。
但安连奚这一笑,好像清风拂面,润物无声,沈玦只觉心头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心情跟着明朗起来。
他粲然一笑,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安连奚目送他离开。
他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是真心感谢沈玦的,同样的,也是真的担心。
六皇子为什么派人来东殿,是在监视吗?
薛云钦此人,城府深得可怕,亦不择手段,否则最后也不会是他登上皇位了。被这样的人盯上,安连奚觉得比被安连华盯上可怕得多了,心里不由开视发毛。
下一刻,他的脸就被掐住了,而后掰了过去,面向薛时野,撞入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里面似凝聚了一池深水,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漩涡。
安连奚眨了眨眸子。
薛时野问他:“不难受了?”
安连奚顿了顿,不想骗他,也可以说……是不想对方担心,于是小声承认道:“其实没有难受。”
薛时野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眉梢挑了下。
没有难受,也就代表方才是装的了。
那
又为何要装?
薛时野不自觉便想到了一人——安连奚名义上的弟弟。
安连奚之前在安府的一切(),薛时野都调查过5()5[(),自是清楚他是如何被这个弟弟处处压一头的。
所以……是在害怕他。
害怕到需要装病。
薛时野表情冷凝。
安连奚看着他,“你生气了?”
薛时野与他对视。
安连奚又说:“你别生气,我不是要骗你,我是、”
刚说到这里,安连奚的嘴巴就被按住,薛时野的手在他唇上轻/捻,带着茧子的指腹摩/挲,带起一阵酥/麻/痒意。
安连奚不自觉抿了下唇,接着就又被揉了下。
与此同时,低沉的嗓音入耳。
“没生气。”薛时野说。
他很高兴。
“你无事就好,”薛时野收手,转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你可有小字?”
小字,即小名,安连奚是有的,且还和原身母亲给他取的一样。
只是薛时野这么问,安连奚迟疑着没有说话。
薛时野手上动作微顿,“嗯?”
安连奚脸红了红,在薛时野的注视下,敛着眼,声若蚊蝇道:“叫、小乖……”
薛时野一怔。
心里软得不成样子,他口中呢喃安连奚的小字,语气舒缓,一字一句,像是从唇齿间碾磨过慢慢吐露出来的,“小乖。”
安连奚耳垂都烧了起来。
薛时野还在说:“很衬你。”
尾音里带着笑意。
安连奚终于用像是覆了一层水汽的湿/润眼眸看向他,“你在笑我。”
薛时野否认:“没有。”
说罢,他低沉的嗓音继续,“是因为太乖了吗?”
所以才叫小乖。
是真的很乖。
安连奚却是沉默了好一会才在薛时野的目光下张了张嘴,“……不是。”
薛时野旋即也是一顿,“那是?”
安连奚不知为何被他追问得有些恼怒,看着他的眼睛,破罐破摔道:“是因为太闹腾了。”
所以要他乖一点,父母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么闹腾的性子,偏偏身体还不是很好。
后面也是真的乖了,根本闹不起来。
而薛时野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就算了,他口中还在叫着安连奚的小字。
“小乖。”
一声接一声。
“小乖……”
安连奚起初还想堵住他的嘴,但又想起自己的小身板怎么能拼得过对方,遂往薛时野怀里一瘫。
彻底躺平了。
他好累。
薛时野笑罢,探指勾住他的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那小乖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怕安连华吗?”
() 按理说,现在安连奚身为岐王妃,何须再怕一个安府的二少爷。
薛时野不想怀中人再这般提心吊胆,装病也是会伤神的。
安连奚被他问得一愣。
他没想到薛时野竟然这么敏锐,察觉他对安连华的态度。
薛时野见他不说话,遂道:“不想说?”
安连奚呆呆的。
薛时野没有逼他,“那便不说。”
话落,他把人往怀里又拢了拢,“不用怕。”
身上传来的力道给了安连奚极大的安全感,薛时野似乎就是为了安抚他,手上的力道愈收愈紧,“以后不必惧怕任何人。”
薛时野的声音徐徐,贴在安连奚耳畔说着。
安连奚心里暖乎乎的,轻声应,“嗯。”
他就这么靠在薛时野怀里,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半晌,安连奚才想起来,“六皇子他……你要小心。”
薛时野只当他是因为沈玦那番话紧张,心底亦在为他担心自己而感到愉悦,“无妨。”
安连奚:“一定不要大意。”
薛时野笑了声,“知道了。”
一个薛云钦而已,他还未放在眼里。
另一端,薛云钦此时正靠坐床边,看着被侍卫搀扶上榻的安连华。
从东殿回来的途中,安连华因为拖着受伤的身子,一不小心又把脚给崴了一下,此刻正痛的额冒冷汗,眼睫上挂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将落未落。
薛云钦扫过去一眼。
最初,他便是因为对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而动了点心思,只是随着时日渐长,他发现安连华好像不止对他一人殷勤。
但薛云钦并不在意这一点,对方只要喜欢的是他便足够。
可现在的薛云钦却不这么觉得了。
“连华。”他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温润谦和,跟着也坐到床榻边。
安连华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过去,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阿瑾。”
薛云钦慢条斯理接过药膏,浅声应道:“嗯。”
安连华的思绪被脚上的疼痛吸引,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还在说:“今天哥哥突然发病了,所以……”
薛云钦:“所以?”
安连华眸色暗了暗,“我没有做好。”
薛云钦勾了点药膏到指上,“嗯,是没有做好。”
安连华面色也变了,眼角落了滴泪,声音抖了抖,“对不起。”
模样很是可怜。
薛云钦:“把腿伸出来。”
安连华以为他这是原谅自己了,心中暗自舒了口气,伸出腿去,享受着对方此刻展露出来的脉脉温情。他的脚踝一片红肿,落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薛云钦眼底的神色变化,沾了药的掌心蓦得放下。
安连华没有防备,猛地一疼,然后又被镇压了下去。
“很快的。”薛云钦还在曼声
说着。
安连华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疼,我好疼。”
薛云钦手上的力度不减,语气淡淡,“疼才能好。”
安连华剧烈摇头。
但是薛云钦好像看不见,还在给他按/揉着伤处,根本不顾他的意愿。
“下一次,连华会做好的,”薛云钦动作忽而慢了下来,不轻不重,“对吗?”
安连华脸上泪已经流了满脸,哪里还有什么什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剩满身狼狈。
他知道,自己唯有承诺,“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把哥哥带出来的,你轻、轻一点。”
薛云钦似乎有些满意了,缓缓转头,“太医怎么还没过来?”
在旁侍立的宫人不敢乱看,脑袋都快垂到裤/裆了,“应该快了。”
“应该?”薛云钦站起身,对着宫人温柔一笑。
宫人扑通跪地,“奴婢这就去催。”
得到首肯后,宫人连跪带爬地离开。
软榻上。
安连华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到这一幕,只觉心惊。
以往他怎么不觉得,六皇子其实这么可怕。
换作之前,安连华即使看见这一幕,也只会以为宫人畏惧皇子威仪,六皇子御下有方。
然而今天,他好似看明白了什么。
安连华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多想下去。
同一时间,另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对,应该按照对方说的,把安连奚带到六皇子这里。
安连华心中做下猜测,心跳都因为这一想法变得愈发迅速。
让六皇子折磨安连奚。
届时,岐王一定会发疯。
安连华想到那个场面,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就是要这么做。
安连奚对潜在的危险浑然不知。
有了薛时野的保证,在第二日安连华过来时,安连奚直接让侍卫打发了。
一连两日,安连华都拖着肿得老高的腿趁岐王面圣之际过来,却始终见不到安连奚的人影。
他的数次无功而返,薛云钦竟忽地表现出不在意起来。
这让安连华有种心里的计划又一次落空的挫败感。
他还想看着安连奚受折磨。
安连奚这几日非但没有受折磨,反而过得十分滋润,只是明康帝的库房快要被他宠爱的三子给掏空了。
这日,明康帝让薛时野带着安连奚一起过去。
刚见到安连奚,明康帝便道:“看来老三没有欺瞒朕。”
安连奚抬头看了眼御座。
明康帝对着他慈和一笑,“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说话间,明康帝又瞥一眼薛时野。
薛时野拉着人坐到了明康帝下首,动作小心,呵护之意明显,看得明康帝欣慰极了。
儿子也懂得疼人了,虽说库房极速缩减,但明康帝却丝毫不
心疼。
安连奚最近天天服用着薛时野从明康帝库房里要来的珍稀药材,脸上再找不见病气,面色红润,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不少。
明康帝转过头,和身后同样笑得一脸褶子的高公公相视一眼,都品出了一个味——夫夫情深。
安连奚被明康帝和高公公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往薛时野身边靠,但又隔着椅子。
薛时野倒是不在乎,本欲直接将人抱在怀里,又怕他当着明康帝的面会害羞,于是只得按捺。此时见安连奚用明亮的双眸看过来,心里便止不住泛起一丝痒意,手指拢了拢,正欲动作。
只闻上首的明康帝在这时道:“可能在中秋前赶回来?()”
安连奚听到这里,忽然就把头偏了回去。
薛时野准备伸出的手顿了顿,也望向明康帝,神情看不见半分波澜,简单回道:不知。▄()”
明康帝听他声音平平,心里叹了叹,还是接着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薛时野略一颔首。
安连奚直到出了含凉殿才问薛时野,“王爷,我们要南下了吗?”
薛时野牵着他的手,“快了。”
南下,这意味着可以去江南看看了,古代的家乡又是什么样呢,安连奚眼中升起些向往。
“这么高兴?”薛时野看他。
安连奚点点头,十分开心,“嗯嗯!”
薛时野勾了下唇,把人拉过来,再一次抱着人开始在满行宫招摇。
现在不止宫中,凡是在行宫的那些臣属谁人不知,岐王将岐王妃宠上了天去,那小心翼翼珍之重之的模样,似连旁人多看都不让。
人多的地方,众人只能看见一青灰色幂篱,见到岐王妃长相的人少之又少。
那日游湖少数人目睹过其真容,更是将之吹得神乎其神,连京城都有人听闻了岐王与岐王妃的事迹,纷纷对这一对感到好奇。
那可是岐王,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动凡心。
薛时野不仅动了,还把整颗心都送了出去。
怀里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全部。
安连奚被他看得脸热,往他怀里扑,“你不要看我,快点走。”
薛时野想抱,他就让,反正他也不想自己走。
可是安连奚又不喜欢被太多人看着,所以让薛时野快些走。
薛时野轻笑了声,脚步却听话快了几分。
回了东殿后,薛时野去书房处理接下来南下事宜,安连奚则独自躺在榻上,准备小憩。
他原是想跟过去,但薛时野担心会吵到他,于是眼下房内就只剩安连奚一人。
映恬和映红这会端了碗花茶过来,“王妃。”
温木接过送到安连奚手中。
今日薛时野带着他面圣,映恬、映红待在东殿,此时道:“王妃,安公子今日又来了。”
安连奚刚喝了一口花茶,闻言眉就拧了起来。
“又来了啊……”
() 安连奚是真的觉得不对了……
安连华到底要做什么。
脚都肿成那样了,还要每天来找他。
“听闻他那腿是未遵医嘱,那么多天才没好全。”映恬说了一句。
“我看是用力过猛所致,”学医的映红接茬,“扭伤后可不能直接揉,若暴力揉搓会加重病情。”
安连奚听完点了下头。
映恬犹豫一瞬,还是问了:“那下次安公子过来……”
安连奚沉吟,“还是不见了吧。”
得都得罪了,也不怕这一回了。
从温木那里知晓那二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映恬和映红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当即毫不迟疑道:“是。”下回直接让侍卫打发了。
安连奚花茶也不喝了。
温木把茶杯又接了过来,“少爷,睡吧。”
这个点是安连奚午睡的点,但是薛时野不在,他有点睡不着,感觉身子都是冷的。
这么些天,安连奚还没有感觉到过冷,身体的异常来得明显,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他这怕不是又要生病了。
安连奚皱起眉头,从榻上起身。
他去找薛时野了。
书房,此次南下的一众官员尽皆聚集,其中不乏能臣,是明康帝特意挑出来辅佐薛时野的,可见对其的看重。
朝中这些老臣可都是人精。
岐王名声不好又如何,有皇上为他撑腰,说不得就是下一任帝王。
因而这些人在面对薛时野时,态度都十分恭敬,便是一些老臣都多有礼让。
薛时野正在翻看一本折子,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冷笑一声。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站出来。
“王爷认为……”
站出来的正是工部侍郎,他认出来,那上面呈上去的东西是他写的,而上面写的……工部侍郎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你既已安排好,还问本王做甚?”薛时野扯起一边唇角,“不若去问老六?”
工部侍郎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是六皇子的人,但因为对蝗灾有些了解,所以被安排在此列中。
而他的折子上,也是六皇子授意。
“回王爷,六皇子前日已禀明了陛下……这次南下,六皇子也会去。”
话落,房中半晌寂静无声。
工部侍郎顶着极大的压力,心中叫苦不迭,这位主可不是好惹的,六皇子这差事着实让他难为。
即这时,书房的门被扣了扣。
未合拢的房门因这一下缓慢从外打开来。
薛时野眯眼扫视一干大臣的凌厉目光一顿,旋即,在所有人或惊愕或呆滞的目光中,他走下上座,往门走去。
众人顺着看过去,门边立着一道纤瘦的人影,只露了半边身子。
安连奚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原来这就是薛时野说的会吵到他,在这开会呢。
“怎么过来了?()”薛时野把人挡在身前,垂首道。
安连奚说,其实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冷。()”
他才刚说完,身子蓦地便腾空起来,整个被薛时野抱入了怀中。
下一瞬,薛时野不再管房中等着他决策的众臣,径自抱着人离开了书房。
温暖的体温将安连奚包裹,伴随着一阵舒适的感觉,他往薛时野胸膛上靠了靠,听到了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下次也要这样。”
安连奚‘啊’了声,撩起眼帘看向薛时野。
薛时野下颚抵在他额前,低声道:“冷了,热了,都告诉我。”让他时时知道他的情况。
安连奚听明白了,怔怔望着薛时野。
少顷,他往对方怀里蹭了蹭,轻声说:“好。”
薛时野因王妃撂下一干大臣的事自然传进了明康帝耳中,但他什么也没说,一句责难的话也无。
此事他原是全权交给薛时野来办。
然明康帝却架不住皇后的软磨硬泡,愣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让六皇子也加入了南下的队伍,只不过对外依然是让其辅助岐王。
薛时野对此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关注。
因为安连奚说他冷之后,夜里果然又发了热,一直到准备南下的当天才好,却也没好全。
安连奚病恹恹地躺在薛时野怀里,没什么精神。
薛时野拧眉,同张总管下令,“再推迟两天。”
张总管一怔。
这可是南下的大事。
要是推迟,其他大臣肯定会说闲话,届时王爷本就不好的名声怕是又要加上一项了。
但张总管什么也没说,“是。”
他正打算出去把推迟南下日期的事告知其余人,却忽听一句,“等等。”
上次会开到一半,薛时野就带着他走了,就是安连奚都听到了不少闲话,此时哪里能让薛时野再为他推迟日期。
“我没事的。”他靠在薛时野肩头,缓声说,吐出来的气息还有些热,洒在薛时野颈间。
薛时野并未说话,安连奚抱住他脖颈,“我真的没事。”
不等薛时野开口,他又继续,“走吧走吧,我想你带我去江南了。”
薛时野闻言无奈道:“走吧。”
张总管收回了走出去的脚步,暗暗给他们王妃竖大拇指。
还是王妃有办法。
薛时野抱着安连奚往外走,南下的队伍站了一排。
沈玦也混在里面,谢景亦站在他身旁。
刚走过去,薛时野就看到马车另一边立着的薛云钦,后者对着他微微一笑,视线并未乱看,“三皇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薛时野只略略同他颔了颔首,继而抱着埋头在他胸前昏昏欲睡的安连奚就上了马车。
在他身后,薛云钦的目光掠过二人,视线扫去,瞥见了宽大的玄色衣衫间,露出来的一只泛着苍白的手腕,指尖微微带粉。
那抹风光一闪即逝。
薛云钦眯缝起眼,也上了后面的马车。
安连华在车上等着,这段时间他安分了许多,在薛云钦面前说话都小心不少。
薛云钦也没看他,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前方的马车,眼底一片晦暗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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