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怅然若失
胶州港，墨河码头，一艘楼船缓缓靠岸。
船身上涂抹着木漆的铁皮有几处破损，年至五旬的船厂主事叹息着摇了摇自己半白的脑袋。
可惜了他新造的楼船，此船再想下海非得经历一次大修不可。
船上陆续下来的人马，许多人身上带伤，去时的千人如今已只六百，从扬州返回必定曾发生过几场水上较量。
主事换还是换了副笑容，跟着斛律争与施长云等人上前迎接。
钟荣不仅没事，还真就带着谢道韫从江左回来，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又重新放了回去。
“都督此行必定精彩无比吧？”斛律老头捋须笑道。
“多亏了廖主事新造的桨轮船，其身甚坚，其速甚快。”
“这才躲过一劫，否则我们早就喂了长江的大鱼咯！”
廖姓的船厂主事一张老脸笑的皱纹横生，连忙摆手：“都督谬赞了，若非您道出以水轮代桨，小老儿这笨脑筋又如何能琢磨出来此等利器。”
新船的建造确实有钟荣一些建议，先以人力踩轮来代替划桨这种常规的驱动之法，这才使得新造的楼船要比其他船支速度快了近半，再佐以风帆之利，操船的桨手所省力气不知几何。
客套了一番，众人又纷纷向钟荣身后的谢道韫见礼。
两人虽未成亲，然后钟荣此次冒险乘船南下，其意已不言而喻，文吏武官皆把她当做主母来看。加上谢道韫温婉内敛，众人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一路经历数场水战，再加上船上也无暇梳妆打扮，谢道韫脸上些许憔悴微微敛身对众人一一回礼。
去往都督府的路上钟荣问施长云道：“最近三郡可有事发生？”
“三郡春种之事皆井井有条并无什么意外。”
见钟荣依旧看着自己，施长云情知他是担心长山岛，于是又道：“长山岛那边，公孙郡守从辽东运了三万石粮食上岛，又从东莱输送物资，支撑到秋收毫无问题！”
钟荣点了点头，环顾街上敏锐的发现往日忙碌的民众似乎少了些许，他微微皱眉问出了心中疑惑。
“春种已毕，缘何码头上帮佣的民众不增反降？”
“都督，此正是我们今日要向你汇报之事。”
斛律老头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继续说道：“河州两任刺史先后身死，陇卑难制，土浑坐大。天王苻坚派人传旨，命都督移师河州，坐镇西陲！”
来到青州已经年余时间，钟荣无时无刻不想前往西方，大展身手。
可如今谋划已成，他心中却怅然若失，一种不舍之感充斥在心头，萦绕难去。
曾记初至青州时，此地流民遍野饿殍满地，而现在胶州巨港已成，流民们亦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在。
看着港城内熟悉的街道，那些或忙碌或趁着休憩闲游的民众，他们见钟荣归来喜不自胜，纷纷上前毫不避讳的打招呼，虽然不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名字，但这些面容却已烙印在他心底，就如父老乡亲一般！
他……还没能亲眼看看这瓜熟蒂落、秋收满仓，但苻坚的一旨调令却到了！
钟荣顿住脚，同样对那些民众点头示意，心间离别的惆怅远大于惊喜。
他的家乡本在雁门，可雁门丢了。
后来他的家在上党的钟家堡，但小小的坞堡不容施为。
如今，他的家在青州，在这港城之中。
茫然四顾。
街巷行人纷纷，码头商至踏来，稚童们再无往日的饥饿哭泣，他们正在父母的怀抱里茁壮成长。
这座他一手规划的滨海巨城，是用数十万流民的血汗凝结而成，其中……何尝没有他的？
他脸上不经意间所流露的不舍神情瞒不住旁人，李国臣本就不赞成钟荣冒险南下，见他如此作态忍不住上前说道：“都督此时何以伤春悲秋？
“山河破碎至厮，家国未靖！莫要忘了，男儿志在四方！”
谢道韫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这座港城的变化让她也不由叹为观止，但以她的聪慧又如何不明白这些人聚在钟荣身边所谋为何？
女子手上传来的些许力道让钟荣心神一凛，眼中的惆怅失落，荡然无存！
钟荣抬首看天，艳阳高照。
张目对日，光晕有些刺眼，道道霞光中，似乎又见到昔日那些先行离去的袍泽兄弟，还有身后那些期盼眼神。
“是啊！”
现在还不是恋家的时候！
因为他还要去建设更多的家园，开辟出一处又一处的安稳地来。
河西，陇右，西域……还有更多的地方在等着他，岂能在这青州止步不前？
钟荣扶住刀柄凌厉了目光，向都督府走去。
得知他回来，前来传旨的谒者令收到消息不情不愿的拖着纵欲过度的疲惫身体来迎。
“荣，何德何能，竟劳上使亲自来迎？”
钟荣大笑上前，热络的把住谒者的手臂和他一起朝大堂而去。
都督府后门。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女子白皙的玉手掀开帘子不知是第几次观望这熟悉的街道。
片刻她又气呼呼的将帘子甩下，打开座位的一盒蜜饯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仍不解气，又伸手将车厢壁上散发着香气的蔷薇摘下，一瓣瓣撕碎。
“钟大哥他不要我了！”
想起港城内闲逛时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她婴儿肥的俏脸上满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谢道韫才不会比我强呢！他们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要是在出城前他不来接我回去，等到了长安，我定要在爹爹面前告他一状。”
但是说什么好呢？这是个问题。
权清瑶捧着腮，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个缘由来。
“就说他……欺负我！”
“哼！！！”
心里的怒意得到缓解，她又拾起一粒蜜饯放进嘴里。
再度掀开车帘，城门即至，然而钟大哥依旧未来。
就好像一直陪她玩闹的同伴被人抢走般的失落，权清瑶撅着嘴在车厢里骂开了。
“算了！”
“长安也很好玩，比青州强多了！”她安慰着自己。
车辙粼粼，出西门最终朝关中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