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江南雨骤3
谢府内宅春闺,谢道韫正坐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她此刻就仿佛一个瓷娃娃一般任由几名家中女眷替她梳妆打扮。
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描眉的,涂抹胭脂水粉的,染上唇红,还要试衣戴冠,总之事情多如牛毛,麻烦的紧。
旁边的人叽叽喳喳欢喜异常,但谢道韫并没有出嫁时的喜悦,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心里格外的烦躁,仿佛遗失了心爱之物为外人所得。
时间一点点流逝,面上妆容已毕,搭配上白衣霞冠,镜前之人宛如九天玄女落入凡尘,秀外慧中,空谷幽兰。
“女郎,该出去了!”
禁不住使女的连番催促,谢道韫敛起裙裾起身向房外走去。
庭中,群芳正艳,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满庭的桃花也不及女郎娇艳呢!”身后的亲近使女奉承道。
谢道韫不为所动,她的视线却落在几株腊梅树上。
春日将尽,昔日傲寒独放的腊梅,早已化作地上的养料,润物细无声!
或许待嫁之后,自己便也如这早已逝去的腊梅一般,只能孤芳自赏,芳影自怜了吧?
心里的哀愁挥之难去,谢道韫抬头而视,天际云波诡谲,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老天就如这天气一般,方才还朗朗晴空,转瞬已是风雨欲来。明明让她遇见了对的人,却为何偏偏要作弄于她呢?
谢道韫紧闭泛红的双眼,待再度睁开时脸上的哀伤皆去。
她最终朝着前厅迈步而去,果断而又决然!
“那就这样吧!”
“天南地北,此生再也无缘相见!”
踱步之间,去日回忆却猛然涌上心头,难以抑制,更挥之难却。
“都督远道而来便兴师问罪,还不是想要撤掉我叔伯的郡守之职,然后换成你自己的亲信?”
“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在即墨城门前,她如此嘲讽。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之兄弟手足!”
“他们亦然!”
粼粼霞光中,他袂带飘扬对沈释袒露胸怀,纵然只是旁观者,谢道韫仍沉醉在那股豪迈中难以自拔。
曾记中元节夜,繁星与江海河灯交相辉映,流民齐聚,热闹非凡。
“如果我回到江左,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一双不合时宜的咸猪手,于是她不合时宜的跑开了!
“君志向何在?”胶州港畔,朗朗星空之下,她好奇发问。
青年张开双臂,话虽寥寥数言,却沉重如山:“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那张熟悉却又讨厌的脸庞,在她的脑海中,起起落落,根本难以消散。
谢道韫,微微苦笑,霞冠下的俏丽脸庞带着不甘与忧伤。
她恨他,却也爱他!
爱他的不拘世俗,凌厉果断,更爱他的做事的模样!
又恨他的忙碌与直率,他考虑过最卑微的流民感受,却连心上之人也顾及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道韫想扔掉身上的凤冠霞帔,去青州揪着他的耳朵亲自诘问脑海中反复思量的许多问道。
但……建康距离青州两千里水路,来不及了!
中庭已至,去到前院她便为他人之妇,此生无缘得见。
一声尖锐的鹰啸,划破长天。
惊空诘云!
浑身纯白的苍鹰从天际掠下,就落在中庭的门辕上,金色的眸子里带着重逢的喜悦,近在咫尺!
“太平?”
谢道韫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雪鹰头顶上柔软的绒毛,它亦慵懒的俯下头颅,享受这熟悉的温柔。
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来了?”
可他跨越两千里水路,从青州而来,是为了贺喜,还是………其他?
前院。
谢安正与谢石两人在廊庭对弈,迎亲的队伍迟迟不至,家主谢安虽然派人催促了几次倒也沉的住气,与弟弟谢石下一局围棋权当打发时间了。
时任黄门侍郎的谢石在涵养方面还欠些火候,落子之余直指当今朝局。
谢安看了弟弟一眼,对方所执黑子遍布中央,暗指权势皆掌于桓温之手,其余诸家难有作为!
时势也确实如此,桓家权势滔天,内兼五军,外统边郡。
不难看出,此局,黑子胜券在握!
恰逢此时,一青年携随扈快步而来,只从棋盘掠过,便又退后两步,毫不客气的从棋盒中捻起一枚白子,放在主位的黑子旁边。
“咦!?”谢安关注棋局,并未细看来人面容。
但此子一落,竟时满盘皆活,白子已从二圈勾连全局,从内制外,居然只比此一招而更胜黑子一筹。
谢安抬起头来,面前的青年已褪去大氅,身着银青官袍,笑容满面,使人观之亦胜如沐春风!
但他的眸眼深处,却如虎欲搏,似鹏将展,杀机暗藏,锋芒毕露!
竟连一向注重涵养的谢安也不由心神一凛,暗道:此人危险,若不噬人,定当克己!
再看此人面容,棱角锋利,目光深邃,非饱经霜雪,久历挫折之人可以练就!
“家主……”
谢安发现,对方身后持双锤的壮汉竟然押着府中门人,看他们前进的方向赫然是朝内宅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来喜事临门的谢府陡然紧张起来,造谣跟随的家丁护院也已来到中庭,同行的还有前来贺喜的江左豪门,众人的目光皆定格在青年身上。
谢安定了定神,将手从棋盘上抽离,笑问道:“小友何许人也?”
“来谢府可是为讨杯水酒?”
“非也!”
此时惊雷乍起,似乎回应他在青州救下的数十万流民,竟连天地也替其造势。
长风自云霄而来,风云骤变!
青年摇了摇头,下一句话,石破天惊!
“吾……”
“雁门郡,大秦靖海都督,钟荣!”
“今日,来谢府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