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注视
“好久，都没有看到这么喧闹的渠城了呀。”元铎牵着元英走在渠城的街道上，四目看去，颇为热闹。
“很久吗？”元英脸上有些不满，皱着眉头嘟起小嘴。
“这里一直这样啊，哥哥你睡得太久了吧”
元铎微微一笑，摸了摸少女的头，说：“可能是吧。”
人们的脸上都满溢着笑意，仿佛生活多么美好一般。
不多几步出了城，城外绵延数十里的公垦田地，其间有人工开凿的小河小渠流淌供水不停，也能见不少人在田野上劳作。
城门正对一宽阔大道，不时人马来往，元铎二人就顺着大路慢慢走远了。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移步换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哥哥，喜欢吗？”元英眨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一脸喜悦的问着哥哥。
湖泊不大，但十分秀丽。
湖边缘浅水区是飘散的落叶和丛生的水草，映衬的水下似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往远看，水鸟在湖心盘旋，不时俯冲而下叼起小小的鱼虫。
云彩与太阳泛着波纹在水面游走，光彩粼粼，看久了，总有几缕光彩射的人眼睛生疼。
“喜欢。”元铎蹲在地上，手伸进冰凉凉的水里轻轻搅动，水草绵软地缠绕。
这是元铎此世前世都未曾见过的景色，精致小巧，却美得动人心魄。
“哈哈哈哈！”元英忽然开心的笑起来，提起裙裾，沿着湖边跑了起来。
脚下水花开放，透过阳光散出道道很快消散的虹彩。
“哥哥，快来！”元英向着在湖边愣神的元铎高声呼喊。
“哦来了。”元铎快步跟了上去，嘴角慢慢挑起，洋溢着笑意。
笑，符合这个世界。
少女像花朵一样在湖面盛开，旋转着，喜悦着，肆意奔跑着。
一切都是美的，动人的，可望不可及的。
“好开心！”元英停了下来，在浅水中叉着腰喘着粗气。
元铎从湖畔摘了一叶绿草，叼在嘴里，双手枕在脑后，十分惬意。
“小英，我想看看下雨。”元铎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元英，笑着说出这么一句。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少女脚下的水花似乎静止在空中，波纹似乎凝结成浮雕。
“哥哥。”元英扬起的嘴角与眉头逐渐低沉下去，少女低着头。
“大晴天，怎么可能想看下雨就能有雨呢？”
“明天再看也可以哦，想去武当山……”元铎眼中露着向往。
“你知道的吧，我想看看雨中的道观。”
世界，失去了色彩。
元英静静着站在水面，冷意席卷了元铎周身。
碧绿透彻的湖水瞬间就变得腐败扭曲，水草枯萎散发恶臭，太阳刹那间变大了许多倍，也暗淡了不少，在空中痴呆一般的照耀。
“小英，不要难过哦。”元铎从水面上走了过去，脚下却像坚实的土地一般。
摸着少女的脑袋，轻轻拥入怀中。
元英颤抖的抬起手臂，紧紧的抱住这位唯一的亲人。
“哥哥，为什么呢？”元英的视线被泪水朦胧，有些凄凉的问着。
元铎却不回答，只是温柔的抚摸着少女的脑袋。
“多久了，会孤单吗？”元铎问。
“不会哦，在我的世界，你一直在……呜”元英忍不住开始抽泣。
怎么可能会在呢。
“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元英无法判断。
有一天，哥哥消失了。
渠城里没有正常的人，食物腐败，房屋逐渐腐朽，女孩便一直找着。
穿上哥哥买的最鲜艳的小裙子。
“离不开的渠城，哥哥一定在哪个角落吧！是躲猫猫？”少女忍住泪意，攥紧拳头。
“一定找到你。”
异境中的时空无法理解，无数年的一切在城中按照某种莫名的规则组合，成为似乎是最正常的样子。
元英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年了。
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抚摸了上千次。
“哥哥！找到你了！”看了四万多次的狗洞空空如也。
“我都看到你了！”只有行尸走肉的街道里少女指着远处大声叫喊。
“我天天洗头，我不吃独食……我再也不会调皮……爹爹，哥哥，你们去哪里了啊！”少女第七万次自己梳好柔顺的黑发，用被子挡住面孔抽泣。
“才不是因为再也不需要吃东西才这么大方的！”
少女抬起头向门口露出期待的眼光。
“我是假的吗？”
少女看着自己缓慢长大的身体。
“哥哥是假的吗？”
少女捂着脑袋想要赶走那重复了无数年的思念。
异境中，没有时间，没有因果。
出现在了渠城，代表同时出现在了古往今来的一切时刻的渠城，无数信息的摄入会使人大脑爆裂死去，但好在，祂没有注视这里的时候，祂没有愿意的时候，无数年的一切将会自行组成观察者眼中该有的正常。
元英再也不在意真假，只要找到哥哥就好了。
“哥哥喜欢的，我带你去看，哥哥想要的，我给你找到……什么都可以哦，快出现吧！”
渠城中逐渐出现了一切。
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拿着石斧踏入百万年前的渠城地界，在迅猛龙的追击下逃进无尽一般的巷子，这里有奇虾的尸体慢慢石化，这里有直升飞机的半个残骸，这里有周身被特制衣物笼罩的士兵朝着原始人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但唯独没有元铎。
少女的记忆开始消散，她越发觉得，她从来就是这城中的幽灵。
裙摆逐渐变成灰色。
“来吧，孩子。”
又走了无数年，一道声音来到已经盲目且痴愚的元英的心中。
“来吧，孩子。”奇异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回响，少女无法辨认来源。
那就一步步的试。
无限的时间里，猴子可以敲出哈姆雷特，元英也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那座庙，藏在武馆深处的庙。
元英站在菩萨塑像的身下，她面色痛苦，杂乱的记忆浮现。
“菩萨，我是假的么？”
无尽的血肉从塑像的缝隙中溢出，蠕动，盘旋，无数的触手包裹了整个世界。
血肉聚合游走蠕动发出的声音逐渐融合变成奇异的人言。
“有名无名，有形无形，有声无声，有色无色……空空，空空。”
在奇异声音的侵扰下，元英开始扭曲，无数水泡，肉芽，在四处翻涌，秀发落尽，眼瞳脱落，融化成一滩散发着彩虹般星星点点的不可名状之物。
色彩，开始汇聚，渠城，再次有了颜色。
少女轻轻浮在空中，伸手从地上召回那个滚动的眼珠，放回眼眶，无数泥土在身上包覆，少女像舞蹈一样缓缓旋转，最终立在血肉莲台。
莲花合起，彩塑失色，元英垂眉。
清澈的眼睛闪过从宇宙诞生到毁灭的一切，逐渐晦暗，逐渐淡漠，逐渐像觉者一样怜悯万事万物。
“哥哥，原来我一直在这里啊。”
“找到祂。”奇异的声音隐去，元英沉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