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七章
次日, 席徵再次和俞杉见了面。
虽然说昨天最后的那次交谈算不上愉快,但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席徵也没有办法拒绝这次的见面。
席徵是主动开车去接人的, 他在俞杉的住处外面等待了没多久,对方就捧着花到了他的面前,轻轻敲了他的车窗。
席徵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用眼神示意他赶紧上车。
没有耽误什么时间,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到了熟悉的墓园。
因为每年都会来到这里, 所以两个人对这附近都非常的熟悉,两人默契地没有交流,席徵是满脸默然的模样,而俞杉也一反常态, 没有故意跟席徵说无聊的笑话,也没有缠人的跟他交谈。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来到了那个墓碑面前。
墓碑上面刻着的名字是“周薰”,照片上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模样甚至还没有褪去青涩, 笑脸上有个可爱的酒窝。
这个人就以这样的容颜, 永远地定格在了席徵的脑海里。
席徵微垂着眸子,把提前带来的花束放在了墓碑前, 却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
俞杉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此刻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于是就这么半伸着手, 不知道该不该触碰对方。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五分钟, 席徵才终于重新起身,接着回头看向俞杉:“你那是什么表情?”
俞杉的手僵在原地,最终缩了回去,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怀念,要知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跟你一起来过这里了。”
好几年没来,是因为席徵在发生意外后昏迷了很长的时间。
席徵说道:“就算是你以后不来了,我也会每年都来的。”
俞杉苦笑着挠了挠脸颊:“你怎么能这么说?”
席徵冷冷地看着他:“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承认你这个轻浮的家伙是我姐夫的。”
俞杉反应夸张地“哎”了一声,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是不是也太严格了!”
他接着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就这样就好了吗?我以为你会和你姐姐说点什么?”
席徵漠然着脸:“我没有对着空气说话的习惯,再说我也不想让你听到。”
俞杉笑着摆摆手:“我保证我不会泄露的,你肯定有悄悄话对姐姐说吧?”
席徵没理他,示意他赶紧。
俞杉这才终于收起了刚才那些浮夸的表情,来到墓碑面前。
他放下花后轻抚墓碑上的照片,低声说道:“薰薰,我又来了,这次席徵也来了,那小子总算是好起来了,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出现失忆那种狗血的事情,真要说的话,好像比以前活过来了一点,看起来更像是符合他年纪的样子了……”
俞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抬手捂向后背,回身说道:“你为什么用膝盖踹我!”
席徵没什么表情:“让你别乱说话。”
俞杉做出妥协的模样,席徵才没有继续,俞杉于是回头对着墓碑继续说了起来:“我以前答应过你要照顾席徵,抱歉我明明都答应好你了,却还是让席徵出了事。不过还好,还好我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一定是你暗中保护好了这个小子,他才能够好端端地回来。他昏睡的这几年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好事,看起来开朗多了,也愿意跟人说话了……”
他的话再次被席徵暴力地截断了下来。
席徵皱着眉头:“不是让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吗?”
俞杉:“这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看席徵威胁般的眼神,终于还是抬起双手,连忙安抚道:“好的,好的,我保证不说了。”
这么说着,俞杉还眨了眨眼,做出无辜的样子,仿佛兄弟间的玩闹一般。
两个人在墓碑前又耽误了会儿时间,之后俞杉才轻轻瞥了眼席徵,接着拿起手机说道:“对了,我想起来工作上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先去那边路边打个电话。”
他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回头对席徵喊道:“我在那边等你,你好了就过来。”
席徵没有回头看他,看似不耐地对他说了句:“快去。”
俞杉带着笑意走了出去。
席徵仍然站在墓前,听着俞杉的声音渐行渐远,已经走远到没了声音,席徵才终于也学着刚才俞杉的动作,轻轻伸手抚摸了墓碑上的照片。
“姐姐。”席徵试着开口,沙哑的嗓音让他将自己的意识迅速地拉了回来,他视线有些飘忽,过了会儿才像是找回了现实,接着喃喃说道:“对着空气说话果然很蠢。”
俞杉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做到这种事情?
不过在尝试着开了口之后,心里的话似乎就能够顺畅地说出来了。
席徵接着说道:“我这几年,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一个有魔法和剑的世界。”
这种事情,席徵对着其他人大概是永远说不出口的。
实在是太离奇了,也太羞耻了,他这样的人不适合说出这种像是中二病一样的台词。
但即使是对着逝去的人开口,果然也还是……
席徵无奈地笑了一下:“听起来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我在那里可是好好地当了一回恶人。”
当恶人的感觉其实并不糟糕,被人记恨的感觉,甚至让他觉得更加自在。
席徵说道:“我还认识了不少人,其中有个,应该算得上是我的伙伴吧。”
他说到这里,自己又觉得好笑:“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那个人只是没有自己的意识,连拒绝我的余地都没有。”
他果然是个很卑劣的家伙。
席徵这样想着。
说完这话,接下来的话他突然没有兴致再说下去了。
把未完的话语吞回肚子里,席徵转身准备离开,不过在视线瞥到墓碑上的照片时,他突然想起了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曾经向他问过的问题。
周薰曾经问他有没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没有。
从那时候起,到他出事昏睡之前,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主动想去做的事情。
就算是去学校,也是被要求所以才不得不去的。
他从来都没有想自己做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他也是被人要求去继承公司,被很多事情强迫着,所以不得不进入游戏,去解决伊帝恩大□□位魔神的问题,被迫去帮助陵恩……
不错,都是被迫的。
真是些麻烦的家伙,席徵想道。
当席徵从墓园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俞杉似乎已经打完了电话,正站在车旁等着自己。
席徵在沉默中走过去,打开车门进去。
俞杉非常熟练地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下来,心情不错地说道:“怎么样?和薰薰聊得开心吗?”
席徵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蠢货才会自己一个人聊天。”
俞杉没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席徵皱眉:“不要在我的车里做这种不雅的动作!”
俞杉连忙捂着肚子道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是蠢货,我才是蠢货。”
席徵不想跟他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迅速地启动了车,只想赶紧回到自己家里。
·
一个小时之后,席徵终于成功地甩掉了俞杉。
那个麻烦的家伙甚至还打算到席徵的家里面去坐会儿,不过被席徵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缠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悻悻离开。
终于能够安静下来,席徵回到家里,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他换回宽大的居家服,收拾了会儿之后进入游戏舱,启动了游戏。
席徵上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自己的聊天讯息。
昨天流星老虎已经通过他的直播,把魔王的委托告知了玩家观众们,游戏官方的论坛里面也有了不少相关的帖子,都在讨论这个重要的“主线剧情”,大家都在猜测着这个魔王的委托如果能够完成,究竟能够拿到什么样的重要奖品。
玩家们的热情十分高涨,不管是战力党还是剧情党,又或者收集党,都想要尽快完成委托。
如果说这段时间有消息的话,流星老虎应该会立刻通过通讯联系他。
但非常可惜,流星老虎虽然联络了他,但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关于伊迪萨的消息却半点也没有。
看起来伊迪萨的行踪果然不是那么好找到的,只能慢慢等待调查结果了。
正在席徵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聊天系统突然又有了新的消息。
这次是谁?难道正好是流星老虎收到了讯息?
席徵打开聊天框,发现闪烁着的那个头像,赫然是——
魔王陵恩?!
为什么这家伙能够发来聊天消息?
席徵心里面属实惊讶,他怀着古怪的心情点开聊天框,看到了陵恩发来的消息:来魔王城一趟,现在。
对方这么急着找他,是为了什么?
虽然对这件事情感到好奇,但目前最让席徵不理解的事情,果然还是他发消息的问题。
席徵朝对方问了出来,本以为魔王城的首领应该不会有太多时间理会他,却没想到陵恩竟然很快就回复了讯息:不过是传话魔法,你不认识?
席徵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陵恩对他们玩家使用传话魔法,转变到他们的身上,就成为了游戏的聊天系统。
其实这种方式席徵早就该想到,就像是玩家使用的魔法一样,在这游戏里面,只是把“魔法”换成了“技能”,这个世界似乎有种原始的规则,把玩家所接触的一切,全部都以“游戏”的形式切换并且展现了出来,所以玩家们才不会对此产生任何疑问,只是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世界当成了游戏。
当然,他们玩家所制造出的不合理之处,也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给修正,让这里的居民看不出这是“游戏”。
席徵想到了这点,不过他随后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刚才陵恩是特地通知他去魔王城一趟。
是发生了什么吗?
席徵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正好会长办公室内就有传送法阵,席徵踏上法阵,不过几秒钟之后,就来到了魔王城的山脚下。
远远眺望着上方的魔王城,席徵意识到自己这阵法的位置似乎有点远了。
之前是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席徵才把魔法阵留在了山脚下的树林里,但现在他和陵恩已经达成了合作,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把阵法放在这么远的地方了,他大可以把阵法留在魔王城内的某个位置。
放在地下伤兵营当然是不合适的,那里来往的人太多,要是被人误闯或者弄坏了也很麻烦,他应该去把传送阵放在更高的楼层,不会有人打扰到的地方。
毕竟他接下来应该会经常来到这里,这种事情就算是和陵恩商量,陵恩应该也会答应下来。
席徵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但他朝着魔王城而去的脚步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席徵想着自己刚才的心理活动,不知不觉微微苦笑着扶住额头。
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事情?
和陵恩交流商量,他竟然能够这么平静的考虑这些东西。
如果说让陵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以陵恩对他的厌恶,那个现任魔王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想再次把他给挫骨扬灰吧。
说到底他现在也还是在利用陵恩,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原本就是会利用周围一切的人,即使对方对他的真实身份恨之入骨。
·
席徵到达魔王城之后,径直通过魔法电梯来到了魔王城顶层之下的那一层,也就是四天王中伊迪萨所居住的楼层。
这里是陵恩要求的位置。
这个地方和莫德与魔王的宫殿都不同,既没有各种各样的骨架,也不像魔王住处那么简约,和前两个地方相比,这个地方似乎才更加符合人们心中“魔王城”的关卡形象。
这里四处透着森冷,窗外没有透着半点光芒,连烛火也昏暗得可怜。
冰冷的石窟里面,摆放着数十个足足有人那么高的透明水缸,其中的水里漂浮着许许多多奇怪的生物。
有的是席徵曾经见过的魔物,有的则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内脏或者组织之类的东西,整个空间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更多像是某种药物之类的味道。
除了这些玻璃缸以及里面的诡异东西,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工具,或者像是实验器材一样的东西。
这里就像是一个实验场,而且还是十分危险的那种。
初次到来的人应该都会被这里的情景所吓到,席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不过他的惊讶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不被陵恩看出问题。
陵恩就站在这间实验室的后方,似乎已经等待了不短的时间。
席徵没有让对方等待太久,迅速地走上前,装出普通玩家见到魔王后该有的反应,与对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等到陵恩目光朝向自己,他也就开始询问起对方这次叫自己过来的原因。
陵恩说道:“这里,就是伊迪萨的宫殿。”
席徵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他没有出声,等待着陵恩继续说下去,因为对方明显是有话要说才会特地把他叫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陵恩却突然没再继续。
这样的沉默让席徵心里面多了几分警觉。
沉默是最容易令人心情产生起伏的环境,席徵很清楚自己不该被陵恩所影响,但他却不得不对陵恩产生更多的防备。
席徵回头看向陵恩,陵恩就像是在等待着和他目光对接的一刻,等到两人视线交错之后,陵恩才终于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既然我要让你帮忙找人,那我当然也该把大概情报告诉你。”
原来这次来的目的是这个。
席徵点头,再次看向房间周围,说道:“所以魔王城四天王中的那位,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陵恩问道:“这样?”
席徵本来想为刚才的说法道歉,但想起自己玩家的身份已经暴露,也就不再故意装出惧怕的样子,他直说道:“是啊,这里的环境不是很奇怪吗?”
大概没有正常人会住在这种满是奇怪生物和内脏的地方。
陵恩倒是没有去纠正席徵的话,他甚至还点头说道:“伊迪萨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席徵:“……”
虽然他是故意说得比较过分,但他没有想到,陵恩竟然会用更过分的方式形容自己现在的下属。
陵恩说道:“从当初西贞还在的时候起,伊迪萨就从来没有立下过什么功劳,惹出来的麻烦倒是比莫德还多。”
席徵发现,魔王城的四天王在陵恩的嘴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评价。
或者准确的来说,任何人在陵恩那里好像都不要想得到什么赞扬。
不过,刚才他从陵恩的口中听到了“西贞”这两个字。
这让席徵不禁微微怔住,毕竟他从见到陵恩之后,好像还是第一次直接地听到对方提起自己。
“希维。”
陵恩突然叫住了他。
不过在叫出了这个名字之后,陵恩又很快骤起眉头,用眼神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快。
席徵看他的反应陷入了思考,他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对方吗?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陵恩接着说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对外换个名字。”
席徵心中一动。
原来是因为名字的关系,陵恩果然连这个也很在意,不过席徵也不算惊讶,毕竟这是西贞以前用过的名字,陵恩会觉得不适也是理所当然。
席徵说道:“但现在所有玩家都已经知道这是我的名字了,要改也已经来不及了。”
陵恩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不过好在他没做出逼迫席徵改名这种事情,他只是说道:“那么说出你真正的名字,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因为这样的问话,席徵霎时怔住。
他在来到这里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被陵恩突然问起来,他顿时迟疑了片刻。
不能说出本名。
虽然说他之前在莫德那里,曾经不小心在与俞杉对话时暴露过本名,但他也很快用谎言应付了过去。
莫德是个头脑不太灵光的家伙,所以他应该也不会记在心里,这样的话他也不用担心莫德会泄露这件事情。
虽然说莫德当时没有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着陵恩,席徵的心里却相当的警觉。
仿佛头脑中有个声音正在告诉他,绝对不能向陵恩泄露自己的本名,也许他瞒得过莫德,但这种相似的读音,很有可能会引起多疑的陵恩的注意。
席徵转念之间,脱口说出了另一个名字:“席河。”
陵恩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席河?”
席徵再次点头:“我的名字叫席河。”
不知道为什么,席徵觉得陵恩的表情有瞬间的变化,就像是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料中变化一样。
但这瞬间的变化也许也只是错觉,席徵用自己那位不常联系的大哥的名字,替自己挡下这个麻烦之后,接着就向陵恩问道:“说到伊迪萨先生,我还没有问过,他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既然要帮忙找人,那肯定需要先弄清楚人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事实上这也是席徵非常想弄清楚的一件事情。
席徵这么问出了口,陵恩也终于说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开场白有些让人意想不到,陵恩说道:“有件事情或许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既然你们这些异人拥有伊帝恩大陆不少人的资料,那你应该也知道,在过去的数年当中,我一直都是魔王西贞的手下。”
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
席徵莫名想要避免陵恩说到这些,但为了知晓伊迪萨的情报,席徵只能点头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陵恩于是以冷漠的目光看着席徵,继续说道:“但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几年里,我始终是魔王西贞的傀儡,是在被控制的状态下,帮他做事的。”
席徵:“……”
虽然陵恩的话语听起来非常的平静,但听在席徵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话题好像还是躲不掉。
关于陵恩在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的怨怼与愤怒,他对于自己的痛恨,席徵觉得自己似乎很快就将知晓。
即使不太愿意去接触这个话题,但到了这种地步,却已经到了不得不接话时候。
席徵侧过目光,看着面前书架上的书籍,向陵恩问道:“是吗?那你被控制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吗?”